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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冰上的恋歌(十三)


下午的时候,    冬歌果然来了,    带着一沓草稿纸和钢笔。

        贺长生向来是一个人住,    实在不大习惯屋里多了另一个人的感觉,    一直躺在床上构思自己该怎么向他搭话,以免显得自己这个东道主太不懂礼貌。

        ……以前这项工作都是由娄思凡负责的。

        他辗转反侧地想了半天,想得有点缺氧,好容易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最近好吗。”

        冬歌:“还好。”

        贺长生:“……今年多大了?”

        冬歌:“15。”

        贺长生:“我比你大三岁半。”

        冬歌:“嗯,    我知道。”

        ……贺长生没词了。

        在他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个话题时,冬歌低头,钢笔尖在纸上划出嚓嚓的轻响:“贺前辈,没关系,    我也不大习惯跟人说话的。”

        贺长生松了一口气:“嗯。”

        冬歌说:“你睡吧。一会儿我把窗帘拉上,    挡光。”

        贺长生说:“你要写东西。”

        冬歌说:“这不是有台灯?”

        贺长生:“台灯坏了。”

        冬歌微微挑眉,    把台灯拿起检查一番:“是钨丝断了。”

        说完,他起身把窗帘拉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让人昏昏欲睡的昏黄色。

        贺长生费劲地挣扎起来:“你……”

        冬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确定里面还有点零钱:“贺前辈,    你先睡,    我出去买个新灯泡。”

        贺长生:“别麻烦……”

        “推来推去才麻烦。”冬歌走到床边,    隔着被子推了一把贺长生的肩膀,把那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压了下去,“争取在我回来前睡着。”

        贺长生拉着被子说:“回来我把灯泡钱还你。”

        冬歌说:“睡醒再还。”

        和他达成协议后,冬歌掩门离去。

        o61说:“你的接触障碍又好了。”

        池小池顶着冬歌的冷酷脸,口吻却是一派的漫不经心:“我又不是豆腐咯,    只要不是太亲密就没事情。”

        o61:“碰肩了。”

        池小池:“哇,碰肩也算亲密。”

        o61:“你以前会随便碰人肩吗。”

        池小池:“这么严格,我要改口叫你六主任了。”

        六主任:“……我是说,你真打算从贺长生身上下手?”

        池小池下楼,转进市,在货架间信步游荡:“是要从他身上下手没错。”

        o61隐约觉得他所说的和自己理解的并不是一回事:“……你的意思是,娄思凡很在意贺长生,所以如果能把贺长生拉过来,就能从娄思凡身上拿到更多的悔意值……拿错了,贺长生的台灯螺口型号是e27。”

        池小池把手里b22型号的灯泡放回原位:“……除此之外,这一回冬歌的悲剧不会生。你敢保证贺长生不会被娄思凡骗走吗?”

        池小池记得,冬歌刚残废时,向贺长生倾诉了一切。贺长生不敢相信好友是这样的人,直接前去质问娄思凡和冬歌的关系。

        而娄思凡前言不搭后语的慌乱表现,坐实了冬歌所说的一切。

        被逼无奈之下,娄思凡只得对他坦承了心意:“我喜欢你啊,长生。”

        贺长生说:“你喜欢一个,睡着一个。娄思凡,你这份喜欢还真是叫人消受不起。”

        娄思凡哀求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怪我,你别生气好吗。”

        贺长生说:“你真正对不起的人在病房里躺着。你要还是个人,要么去和冬歌好好过,要么陪他度过难关后再说分手,别再害人家。”

        但贺长生也没想到,娄思凡还真不是个人。

        自那之后,他便和娄思凡淡了,远了。

        在冬歌休养期间,鉴于自己的尴尬身份,贺长生没有去打扰冬歌。

        后来,冬歌整个人都废了。已退役的贺长生私下里去看过他很多次,只是那个时候的冬歌已不大认得人了。

        倘若这辈子,冬歌安然无恙地过自己的日子去,没有了这个让他们决裂的矛盾,娄思凡是否会和贺长生在一起?

        贺长生和这种人在一起,真的会幸福吗?

        “说到底,贺长生不关我的事儿,我也不会替冬歌决定他的感情。”池小池一边付账,一边诚实地表示,“我主要就是想看娄思凡倒霉。”

        o61:“……嗯。那可以少点接触。”

        池小池:“我知道啦六主任。”

        o61说:“我是在担心你的身体。”

        池小池:“六主任我知道啦。”

        o61:“……唉。”学生心散了,不好带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贺长生还真的卷着被子睡着了。

        池小池特有慈父心态地夸奖了一句:“好乖啊。”

        不过在走近后,池小池现贺长生睡得不大安稳,一直夹着眉毛,双手也抱在胸前,睡姿像是在防卫什么。

        池小池刚想伸手,o61就给出了准确数据:“体温37度5,已经降到正常范围了。”

        池小池想,那怎么还不舒服呢。

        他偶一抬眼,现贺长生的铁皮柜开了。

        池小池记得他走的时候柜门还是合着的。

        而且看开合的角度,好像是里面藏着什么大号的东西,没能摆好,把柜门给顶开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看了看。

        下一秒,他和o61都禁不住会心一乐。

        池小池从贺长生的柜子里抱出一只海绵宝宝来。

        海绵宝宝应该是才洗过不久,和贺长生身上一样,都有种红茶味沐浴露的淡香。

        他把海绵宝宝抱到贺长生床前,往他怀里送了送。

        贺长生迷迷糊糊地用小鼻音“嗯”了一声,伸手摸摸,旋即动作熟练地抱过来,交叉护在胸前,翻个身接着睡了。

        池小池把他的床帐放下,走回书桌前,零响动地换好灯泡,拧开,写自己的赛后感想。

        写到一半,o61出声提醒道:“方晓妍来了。可能是来找贺长生的。”

        池小池花了一秒把人名和人对上号。

        方晓妍,贺长生的搭档,那个按时间线早该在一年前被退回原来俱乐部的姑娘。

        池小池说:“这儿是男生宿舍吧。楼下的宿管……”

        o61说:“她爬树进来的。”

        池小池:“……”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还没等鬼鬼祟祟溜到门口的方晓妍动手敲门,他便一把拉开了门。

        方晓妍被吓了一跳之余还不忘压低声音:“哎哟妈呀。”

        冬歌修长的手指拦在唇边,顺手把门带上:“嘘。”

        方晓妍认出眼前人是谁,马上激动起来:“这不是小美人儿吗。你已经搬进来啦?”

        冬歌指了指隔壁的门。

        方晓妍会意,举起手里的保温桶:“我逃课啦,给他做了蛋羹。他怎么样了?”

        “才睡着。”冬歌低头看了看方晓妍手里的保温桶,“宿舍里不是规定不能用大功率电器吗。”

        方晓妍切了一声:“宿舍里还规定不让串寝呢。”

        冬歌看着她。

        方晓妍也现私闯男生宿舍貌似比串寝的性质更严重,马上翻过了这一篇:“姐姐疼他不行啊,我可比他大一个月呢。”

        冬歌的口吻仍是冷冷淡淡的:“他才睡着。”

        方晓妍能跟贺长生这台冰箱交流,还会怕制冷机,随意摆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叫他睡嘛。里头我拿热水温着的,保温效果也好。等他醒了,把蛋羹喝了,桶洗了,明天给我送回来。”

        冬歌微微一点头。

        方晓妍把桶往他怀里一塞:“那我回去了啊。”

        冬歌说:“等等。”

        说罢,他一步跨上前去,把方晓妍盘里夹着的一片树叶取了下来。

        他说:“没事了。”

        方晓妍稍愣了愣神,笑嘻嘻地说:“那我走了啊。明天见。”

        从树干滑到地上时,方晓妍还想着冬歌那个眼神。

        ……有点凌厉,又有点美艳,随便一眼扫过去,就叫人身上麻酥酥的。

        方晓妍感叹,果然是小妖精啊。

        她又感叹,可惜可惜,长生要是有冬歌弟弟这点功力,怕是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第二天是周六。娄思凡的家人来省队探亲,他一大早就被接出去了。

        躺了一天后果然彻底痊愈的贺长生生龙活虎地下了地。

        他去敲了隔壁的门。

        冬歌也在里面。

        自从池小池上次在多伦多的林荫道里握了一下冬飞鸿的手,o61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打算让“冬飞鸿”暂时离池小池远一点。

        因此这周,冬飞鸿的杂志社临时有事,叫他去开会,周六晚上再接他回家住一晚。

        一看到冬歌,贺长生就想到昨天自己一觉醒来后抱在怀里的海绵宝宝,脸又有点烧得慌。

        他向来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开门即见山:“想训练吗。”

        提到训练,冬歌也爽快得很:“走。”

        周六还留队训练的人少了很多,他们又来得早,因此贺长生和冬歌得以占据了一片完全空白的场地。

        热过身后,冬歌问:“上冰吗?还是做6上?”

        贺长生说:“上冰。我们来练抛接。”

        冬歌脸色微微一变。

        在谈论起专业时,贺长生总是格外认真,话也会多些:“我看过很多你的比赛视频,各方面都很好,只是协调度还差一点。在我们双人滑里,抛接是必修的功课。每次训练,我负责抛,小方负责跳。抛起的高度不能低于1.5米,小方落地时,要求必须是单足,跳落的距离起码在5米以上。”

        冬歌没说话。

        贺长生眼睛亮亮的劝说:“我知道你们单人滑做类似的训练会少些。因为我们要和同伴磨合,必须一次次练习,摔了再练,练了再摔,直到练出肌肉记忆来,知道如何与同伴合作,抛接、落地,才是最完美的。不过,你如果能把这个项目练习好,肢体协调度会有很大提高的。”

        o61说:“不行。”

        冬歌抬起头说:“嗯。开始吧。”

        o61:“……”人民教师的尊严呢。

        但他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动手扫描了贺长生的虹膜,将他的记忆画面倒带。

        画面定格在了昨天中午,娄思凡对贺长生又哄又劝又诱导,可谓煞费苦心。

        池小池一边换冰鞋,一边问o61:“六老师,还想劝我吗?”

        o61说:“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说着,他往冬歌的水杯里添上了一勺盐,搅匀,以备不时之需。

        前五次抛接,冬歌顺利完成。

        从第六次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失误,脸色也变得有些差了。

        贺长生以为他是因为在前辈面前失败难堪,为他鼓了鼓掌,又伸手去拉他:“起来吧,再来一次。”

        握上他的手掌时,贺长生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他略有点诧异,却也没多想,再次伸手揽住了冬歌的腰,把他托举到半空:“ready?”

        冬歌小声说:“贺前辈,放我下来。”

        贺长生:“……”咦。

        他听出冬歌语气有点不对,立刻把人放下来。

        冬歌脚刚一落地,就踉跄着滑到场边的应急盥洗室,伏在池子边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

        跟到盥洗室门口的贺长生急了,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这是?”

        不习惯?

        不会啊,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转和圈数都不算什么吧。

        冬歌的确是很难受的样子,掐着胃直抖,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脱力地往地上坐去。

        贺长生看似面无表情,却已被吓得脸色煞白,把他背起来,一路连拽带滑地来到休息处,把他的水杯拧开:“给你。”

        冬歌的头湿漉漉的,接过水杯啜饮两口,轻声道:“谢谢。”

        贺长生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冰刀尖。

        冬歌握着水杯:“贺前辈不问为什么吗。”

        贺长生说:“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冬歌说了实话:“我对跟人亲密接触这件事有点心理阴影。”

        贺长生看着他泪湿的睫毛,眉头紧皱:“吐成这样,只有一点?”

        冬歌没说话,只低垂下了眼睫。

        贺长生马上展开了正常的联想:“你放心,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o61现,池小池的反应是有针对性的。

        一是接触人的态度,二是接触人的年龄。

        池小池的身体就像一台雷达一样,如果接触他的人是对他抱有过度好感的,他就会立刻产生排斥反应。

        此外就是年龄。

        冬歌的教练是一个中年男人,哪怕是轻微的接触,池小池都会反应得很厉害。

        而相应的,和年纪相近的人接触,他的反应会轻很多。

        因此,跟贺长生在一起,池小池的反应其实不至于这么大。

        先贺长生的年龄摆在这里,其次,他抱池小池抛跳的时候就是单纯在抱他,和扛一只米袋没太大区别。

        但关键是……

        “是手。”冬歌答道,“手和手直接握在一起。……我不大习惯这种感觉。”

        贺长生想了想,说:“我没听别人说起过你有这方面的问题。”

        冬歌抿抿雪白的嘴唇:“别人都不知道。……教练也知道我的肢体协调度还有加强的空间,跟我提过很多次,让我找搭档练习抛跳。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今天我以为我坚持一下能撑住的。……果然还是不行。”

        贺长生看着他红的眼圈,心软得跟什么似的。

        他沉思片刻,问冬歌道:“如果我戴手套呢。”

        冬歌:“嗯?”

        贺长生:“我不直接接触你的手。我们都戴手套。这样你能接受吗?”

        冬歌斟酌了一下:“大概……”

        贺长生淡褐色的眼睛猫似的圆亮:“以后如果想做抛跳训练,来找我,我带你。”

        冬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贺长生说:“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就能尽量照顾你。”

        冬歌难得露出了拘谨的一面,微微一点头:“谢谢贺前辈。可是……”

        贺长生很明白他想说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

        “那娄哥……”

        贺长生本来想拍拍他的肩,但手刚抬起来就想到了冬歌的难处,立即把手缩回,抓住冬歌的随身包带,誓似的握紧了。

        不会说情话的人,说起承诺来总透着股笨拙的认真:“别人就是除我们之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六老师在吃醋的底线上兴风作浪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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