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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天助我也


  “开窗罢!”

  因天气和秘谈,一直关着窗门,时间久了,就觉得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余律方惜在讨论完了今日的收获,方惜觉得胸口发闷,说罢就开了窗,看外面,雨几乎停了,只零零星星洒着,雾一样随风吹进来,微有些凉意。

  “伙计,在不?”方惜开门喊了下。

  住后面大铺的都是寒客,住楼上的才是豪客,伙计一听,忙迎上来,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说:“相公有何吩咐?”

  “弄些酒菜,等会我们用,再来一壶酒……”

  “一壶南春老醪行不?”

  “可以,就一壶,我们明儿还有事,不能多吃,明白么?”

  “是喽!”伙计答应一声:“灶上要等会,我先给您上壶茶。”

  伙计送来茶水,打赏了让其退下后,门重新被关上,二人相对而坐,喝着茶水,本该饿了,却一点想要进食的欲望都无,可见今日收获之少,是真有点打击到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是继续在这县城里查,还是去别的地方查?”方惜问:“县城几家米店都被查过了,明日还是查米店,很可能依旧是一无所获,我觉得关键不是米店,是进米的渠道。”

  方惜只是没有经验,并不是没有脑子,能中进士的人,哪个是白痴,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可我们问米价,是合适的,但是问进货渠道,就不合适了——谁家买米还问渠道?”

  “最多问下是不是新米。”

  “继续问,就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

  “并且店主也不会告诉,每个店的进货渠道,都是最大的秘密。”余律皱眉:“怕是去了别的地方的米店,也是如此,问不出来。”

  “那怎么办?”方惜听了也没了办法。

  但就算是没办法,也要想办法。

  他们可是第一次办差,被皇上这样信任,不能办好这差事,岂不是要让信任的人失望?

  这是两个官场新人最不想看到的事,两人坐在那里,皱着眉,打算再想想办法。

  “要问渠道,只有公权,要是披露身份,倒是可以调阅官档,甚至直接令官府配合。”

  “可是,米粮流向,本是官府的人在作手脚,让贼抓贼么?”就连是方惜都连连摇头。

  余律蹙眉,茶不错,香气溢出,可是却无心品尝。

  余律其实有些隐秘的心事。

  当年三人都是临化县的学子,苏子籍无论身份学识家底都其实处于底部,后来却狂涛猛进,一路秀才、举人、状元,乃至代侯、代国公、代王、太孙。

  血脉之天璜贵胄,他不敢置喙,可才能,他却觉得可以跟一跟,比一比——太孙当年立下军功政绩,可没有认回去呢!

  太孙能,自己难道不能?

  可现在,一个查案的第一步,就把自己难住了。

  难道自己和太孙,差距这样大?

  余律隐隐产生些无力感。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喊叫,虽是男人喊的,但却极其尖锐,显然愤怒至极。

  哪怕没开着窗,待在二楼都听到,何况还开了窗?

  正在想办法的余律方惜直接被惊住了,但两个谁都没有立刻起身去看,只是同时竖起了耳朵。

  “呜……老天不公……不公!”

  “为何啊!为何让我受……受这般苦楚,嗝!”

  “老天不公……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中不了举……中不了举……”

  “官府……是官府……官府不公……”

  仔细听了听,除了第一声极其尖锐,惊到了,后面的那些话,就含糊了一些,嚷嚷的人明显是在发酒疯骂人,骂的内容有些根本就听不清,而有些能听清了,也不过就是骂一骂官府罢了。

  听着话,这是个没有考中举人的秀才,这等事几乎年年都能遇到,余律方惜只是听了一会儿,就不以为意了。

  方惜还问了一句:“要不将窗户给关上?”

  若下面的人继续发酒疯,那就真有些吵闹了。

  余律想了想,正要同意,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底下的那人继续骂:“你们为何笑我?你们觉得我……嗝!我是在说痴话?不!他们就是贪酷,就是不公,不然,那些米,那些米也不会……”

  米?

  这个字,被底下的人连说了两次,还恰口齿最清晰时,正起身准备关窗户的方惜,就是一怔,然后猛地转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余律:“米!”

  是啊,米!

  两人正在发愁挖不出线索,瞌睡了正有人来送枕头!竟让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

  二人顿时就开了门,在楼梯朝着下面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在大厅中,正对着围拢上来的人发酒疯,看他的穿着,果然是个秀才!

  “咱们快下去!”余律说。

  二人心知这是个难逢的机会,快速出了房间,下了楼。

  快步走到一楼大厅时,客栈一楼的伙计,正苦着一张脸,想要劝这位相公回去,至少少说几句,别挡了客栈的生意。

  并且有些话,秀才可以说,我们客栈不是很敢听呀!

  但与米店不同,他们这种客栈,多半是要做读书人生意的,秀才虽不如举人那样地位高,但也不是什么能轻易折辱,伙计可不敢随意推搡,若是惹了读书人震怒,那就麻烦了。

  于是就在这里对峙着,秀才还在叫骂着,已说到了官府贪污,还说到了某个官员拿了粮库的米转卖,但因着说话含糊不清,还是在激愤的情况下嚷嚷,余律方惜也没听清他说的那个官员是谁。

  不能让人在这大门口嚷嚷了,这样听下去,也可能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位兄台,你说的可是真的?”方惜先上去,开口问着,并且仔细打量了下。

  是秀才才能穿的儒衫,但浆洗得褪了色,甚至有点透明,显是家境不怎么样。

  方惜的询问,就像逗哏的人终于遇到了自己捧哏,正在发酒疯的秀才立刻就扭头看向了方惜。

  “是,是啊!自然是真的!”秀才立刻说着:“你们也是读书人,是生员?有点陌生呀!”

  “我们是挂剑游读的生员。”余律这时也凑了上去,说:“我倒对你说的有些兴趣,正好到了饭点,我二人还未用饭,若你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起边吃边聊?”

  秀才明显是吃喝过了,但听到邀请,依旧是点了头。

  毕竟,余律方惜都穿着秀才的衣裳,一看就是秀才,与他一样是读书人,跟围观的人自是不同。

  见他答应了下来,余律跟方惜对视一眼,神情都是一松。

  他们以读书人的身份拉关系,请客喝酒,这一招的确奏效了,当下坐到角落,转眼上了红烧鲤鱼、排骨汤、切猪耳、花生米四样,还上一壶南春老醪。

  “是南春老醪呀!”秀才很明显爱酒,立刻眼睛一亮。

  “我等挂剑游学,正是长阅历时,还请朋友指教。”

  这朋友不是普通朋友,读书人中,童生是小友,哪怕八十岁,不能考取秀才,就是小友,而生员就是朋友(老友),哪怕十五岁,都是朋友(老友)。

  两人主要是想向这个被请过来秀才打听,但因着彼此刚结识,哪怕方惜试探着问了几句,想要挖出更深情报,但这秀才似乎有了警惕,嘴里依旧是反复说着方才内容,最多是将内容说得详细了一些,可有用的情报,愣一句都没再吐出来。

  说到后面,这秀才更唠叨了起来,不断说着自己从六岁就启蒙,十五岁就中了生员,这十几年日日都在苦读,却至今都考不上举人,说着这世道不公,人心都太恶了……

  两人也不气馁,连连向这人举觞劝酒,笑:“我们能和朋友同席,实在缘分不浅,来,再饮一杯。”

  一杯杯的酒,就这么灌了下去。

  这秀才来者不拒,这次真喝醉了,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嘴里却还忍不住念叨着“不公”两个字,硬没有吐露别的情报。

  余律二人见状,也只能是叹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方惜问。

  “先将他送回房间,待他清醒后再说吧。”余律说着,又哑然一笑:“这才正常,要是此人真的对陌生人吐露心扉,直接说了,我还有点怀疑。”

  “先安置罢,我再打听下这朋友的底细。”

  说着,余律招来一个伙计,问:“这人是谁,你认识不?”

  “是城东坊的商家的老大,相公不必担忧,醉了,等晚了,自然有家人寻来。”伙计明显认识。

  “这人怎么回事,喝的这样醉?”

  “考不中老爷(举人)呗!”伙计别了下嘴。

  “你仔细说说。”余律丢了个碎银,伙计接过看时,是一块一两重的碎片,咬了咬,顿时满脸笑,打躬:“谢这位相公,谢这位相公。”

  当下知无不言。

  原来这人商家的老大,六岁启蒙,九岁就能吟诗作对,当时郡里的举人还亲自去见,考察了,十分欣赏,在他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嫁了女。

  可之后就江郎才尽,到28岁都没有中举,于是就变成了酒鬼,满腹愤世嫉俗,天天嚷着官府不公。

  “幸亏官府没计较,要不……”伙计直摇头。

  “原来如此!”余律连连颌首,并不稀奇,他是过来人,特别是受太孙指点,自然知晓一文二礼三立场的科举之秘。

  许多读书人很早就过了通达文墨的这关,考了秀才,但不知“礼”,就无法中举人,偶有些文才实在太好,点了中了,也不能再进一步。

  当下只是说着:“给这位朋友开个房间,等酒醒了,我们再把酒相谈,劝劝这位朋友。”

  说着,余律方惜两个人相视一笑,觉得天助我也,要嗑睡,就来了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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