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调查的文件不厚，只那么几页，但上面的内容和结论很重，可能关乎着……可能又是关乎着公司十亿美元计的市值变动。

  李鸣远是刚刚提拔的还热乎着的被打上标签的最年轻副总裁。

  甚至，因为他的升职速度，还有度记太子爷之称。

  李彦泓听说过这个话，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他很欣赏年轻人的冲劲。

  可是……

  好像有点冲歪了。

  从方卓出现声音到调查报告出炉，一共是四天时间，查到的内容也很简单，和被收购的公司负责人在私下里有巨额经济往来。

  然后……没了。

  这份经济往来的性质是什么，可以很重，也可以是个不小心。

  具体要怎么界定，需要更多时间和更多调查。

  但对于身居高位的副总裁来说，仅仅这个行为就很不职业，遑论其它了。

  李彦泓数次打开文件又放下，心里有不少感慨。

  四天时间，仅仅四天时间，内审的动作真快，怎么有的人和易科竞争的时候就畏畏缩缩呢？

  他哂笑一声，无奈起身，把调查报告放进了抽屉，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事件冷处理，暂时警告，工作逐渐交接，过段时间再看情况。

  李彦泓不是舍不得这个年轻副总裁，而是考虑现在正是转型的关键期，正是与易科竞争的激烈期，又已经完成对91无线的收购，这个时候冒出这种性质的事，公司股价、公司形象、员工信心……都要受冲击。

  当前这个阶段，公司的转型发展是第一位的。

  李彦泓打了个电话，略微交待，表达了处理的态度与多事之春的复杂性，电话另一端也自然对掌门人的命令表示遵从。

  这一晚便悄无声息的过去。

  第二天又悄无声息的过去。

  第三天……

  眼瞧着一切波澜不惊，掌门人赫然是留中不发的态度，忽然在知乎上有匿名人士爆料，现在已经有证据表明，91无线的这桩收购里存在问题，又言之凿凿的说度记内部正在进行严肃调查。

  知乎因为这个匿名的方式，向来是鱼龙混杂，有编的没谱的，也有……仿佛真是高层才能拿到的消息，但是，当度记自家生态里的贴吧也出现类似言论，情况似乎显得不对。

  同时，前面还很有存在感的李鸣远忽然变得没了动静，又有人来自度记的员工证实，度记移动事业群的业务被分割出来交由其他高管负责。

  一些吃瓜群众注意到了种种异常，再次被推动审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被罚俸三个月的戚赫那句话被重新拿了出来，还出现在媒体的标题之中。

  ——严查李鸣远？度记怎么了？

  一时间，小道消息漫天飞舞。

  很显然，形势没有按照李彦泓的预想发展，又或者说，度记内部有人不愿意那样发展。

  至于是谁……

  等到李彦泓接到关于舆论的汇报，他粗粗一想，脑海里竟然瞬间出现很多人的名字，内审漏风的情况之下，谁谁谁都有嫌疑。

  三月提速，四月遇挫。

  这种从内部产生的士气挫伤与可能带来的整体震荡……

  李彦泓一想到这里只觉出离的愤怒了！

  有人宁愿为了私欲而不顾大局！

  但事已至此，外面的注视和内部的心思都要把自己架起来，这不立即处理只会酝酿出越来越恶劣的变化。

  李彦泓在平复情绪之后召集最高管理委员会，正式走流程讨论对副总裁的处置。

  尽管他强压着怒火，但委员会的另外五个人都感受到了掌门人的情绪，在这个关头保持着简洁和该有的沉默。

  “从内审发现情况到现在，为了知道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我让道德委员会的人又去查一遍，暂时也没有出现更多的情况。”

  “我问了李鸣远，他承认了错误，也给了解释，他们的经济往来是正当的，不涉及到公司的。”

  “你们觉得要不要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李彦泓的眼神近乎逼视五位高层，抛出了一个问题。

  道德委员会是11年成立的部门，成员多有行政方面的专业背景，权限很高，有点锦衣卫的意思，这次也确实是由李彦泓直接指派的进行了复查。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固，先前谁也没想到隔壁玩笑式的“严查”能倒腾出来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想到一桩国内互联网最高收购案存在这种异常……

  可是，罗宾正当的解释了他这几天的按兵不动，谁又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愿不愿意给李鸣远机会……

  短暂的沉默过后，副总裁向海隆声音低沉的开口道：“现在给他机会，恐怕很难服众。”

  本来升迁就快，出现了不该有的问题还护着，真当是太子爷了？

  尤其，他还担负着与易科竞争的重任。

  就这么一句话，剩余的四人静静听着，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李彦泓不得不点名道：“王总，你觉得呢？”

  副总裁王瞻刚说了一个字忽觉嗓子有些哑，只好清了清嗓子才重新开口：“咳，李鸣远出问题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但是，事情既然出现，一定要公平公正，也必须公开了，含含糊糊只会更加引发外界的质疑和公司里的猜忌。”

  向海隆微微皱眉，自己说的似乎太短，显得过度发力了。

  李彦泓没有评价，抽出五份调查文件，递给这五位决策成员，淡淡的说道：“这是近期还出现的其他人的问题，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人，不管负责什么业务，这是红线，我们绝不能姑息！”

  办公室里为之一肃。

  不是给年轻人机会的时候了。

  “李鸣远会引咎辞职，他的问题在于违反了我们的职业道德规章制度，其他的利用职务之便的，该追究责任的追究责任，该移交法办的移交法办，这会是一起度记处理的典型。”

  李彦泓宣布了他的处理办法，也没有再询问另外三人。

  五个人齐齐点头，一批人的处理可能大概会好一点吧，至于那李鸣远，大概创造了最快升职和最快落马的记录。

  “你们认为谁能顶替李鸣远的职务？”李彦泓问了第二个问题。

  然后，他肉眼可见的看到五个人似乎都比刚才来了精神。

  “鲁哲明，我觉得他不错，既有技术背景，也有管理经验。”向海隆提了自己“搜索业务群组”里商业运营的负责人。

  王瞻立即反对道：“鲁哲明前年9月刚接手商运，年初才负责这一块，现在立即又调到移动端，我不是说他能力不够，我是认为他很难在这样的关口立即把工作梳理好。”

  商业运营本是王瞻负责，后来被划到了向海隆手里，但他对里面的人都十分清楚，给出的评价也是有份量的。

  他也提了名：“举贤不避亲，现在跟着我一起做前向业务的副总郁涌，他做过搜索，做过贴吧，还做过服务运营，资历和经验都够。”

  王瞻现在负责“前向收费业务群组”，而郁涌正是他的一个副手。

  向海隆微笑道：“郁涌做事还行，就是性格优柔寡断，他能冲在和易科竞争的第一线吗？”

  王瞻不以为然的反驳道：“又不是让他一个人去做决定，我们是干什么的？是什么事都让他一个人盖章就结束了？什么优柔寡断，恰恰就是现在这个局面需要他的沉稳性格！”

  “是，他沉稳，搞个调研搞半年，人家产品都上线跑八百米远了！”向海隆不屑道，“移动那边要足够敏锐，让他去，不如直接投降算了。”

  王瞻冷笑，还要反击就听见了掌门人把手机甩到桌上的声音。

  砰！

  “91无线的业务要分拆，移动事业部那边吸收过后有点杂了，等到分拆完毕就做进一步的架构优化，现在先交给吕振栋来负责。”李彦泓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管鲁哲明还是郁涌，到时看他们更适合哪一块，还有其他人选都提上来。”

  拍手机的动作和声音阻止了另外三位加入战局的蠢蠢欲动。

  不过，现在这个结果也不错，李鸣远负责的这一块被拆开，大家捞到机会的概率也变大了。

  李彦泓皱着眉，说道：“晚上就让道德委员会给大家发邮件，这次一定要起到警示作用。”

  五人再次点头，也就宣告了小会的结束。

  道德委员会很快接到命令，撰写了内部群发邮件的通告，随即交给掌门人过目。

  李彦泓过目之后又亲自修改措辞，最终定在晚上9点钟群发给度记全体员工。

  如此这般，他最后又拨通了副总裁吕振栋的电话，亲自宣布对他的擢升，但也表示移动事业部这里会在之后进行分拆，即便如此，吕振栋手里握着的业务仍旧会有明显的分量提升。

  吕振栋完全没想到会在大晚上接到掌门人的亲自通知，尤其是自己正披着马甲在知乎吃瓜。

  这……特事特办了啊！

  吕振栋心中狂喜，控制着语速：“李总，我会做好自己的事。”

  “嗯，今后在移动端和易科的竞争，你要挑起重任，要发起对易科生态的进攻。”李彦泓寄语道。

  “我、我？”吕振栋错愕了一句，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有个大敌，让、让我去打易科？

  李彦泓一天下来，听到这句反问，终于忍不住显露难得的暴躁：“吕振栋，你不行吗？！”

  吕振栋反应过来：“行！”

  行吧……

  李彦泓又说了几句便结束这通任命通话。

  吕振栋放下手机，看了看屏幕，想了想通话内容，又想了想年轻的太子爷，只觉世事玄奇……

  城头变幻大王旗，今天轮到俺当家……

  4月21日，晚上九点钟，度记职业道德委员会向全体员工发送邮件，通报了最新的违纪违法情况，一共涉及7人，以李鸣远的最高职务副总裁为首。

  7个人逐条明示相关情况，最后是警示。

  ——“让我们共同扞卫公司价值观，履行团队管理职责，切实扞卫公司利益！”

  ——“各位严禁就此事擅自接受媒体采访或者对外发表个人意见，严禁将公司内部文件泄露外部，如有记者询问此事，请转交公关部统一对内对外回复沟通。”

  来自锦衣卫的邮件彻底为甚嚣尘上的小道消息给了准确的回应。

  有这人有这事，开了！

  不光有这人这事，还有其他人其他事，也开了送了！

  邮件是九点钟发的，对外泄露是九点零二分开始的，仅仅十分钟，各路媒体都进行了转载，微博和知乎也给了热搜待遇。

  这？

  这……

  这！

  啊？

  真有幺蛾子啊！！

  这也行吗？

  你特么的度记连这种助攻都给易科打？

  罗宾，你和方总才是一伙的吧！

  千万不要往度记丢石子，因为真的能丢中人！

  “好家伙！这个李鸣远不是刚升任副总裁吗？不是最年轻副总裁吗？不是前不久还接受采访吗？怎么一转眼就给撸下去了！！”

  “人家公司都是末尾淘汰制，度记这是头部淘汰制吗？”

  “是戚赫给李鸣远送的钱吗？”

  “严重怀疑是易科和李鸣远关系匪浅！”

  “戚赫说严查，方总说价格高，这老江湖啊……”

  吃瓜群众给了充足的围观热情，还有人格外格外好奇当事人，不，不算当事人，不不，不知道到底算不算当事人的朋友圈。

  “有没有大佬截个方总的朋友圈，我想知道他的反应！！”

  事实证明，知乎确实有大佬，真的发出了一张截图。

  ——方卓：草，来真的啊，真让我大吃一惊，易科要撤销对戚赫的处罚，重新发放他的三个月工资和奖金，我只能说，戚赫这种搞业务的有他的敏锐，不是他骄纵，是我……没见识了。

  易科YMS总裁戚赫喜获新称号，“让方总没见识的男人”。

  而方总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是一个送出去的字可以要回来，罚掉的工资和奖金可以发回去，看到价格就感觉不太对的男人……

  可是，这件事里还有一方，据说在收购91无线过程中抬价的阿里，它又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

  吃瓜群众们在复盘，发现这件事里有太多古怪的地方……怎么点名度记的一个高管，他就真出问题了？

  易科戚总：我宣布你不行。

  度记李总：是哒！我真不行！

  这一晚不光吃瓜群众、大厂员工、各路媒体没有闲着，激发大家讨论欲望的方总也没有闲着，他仅仅半个小时就有2P图流出。

  ——方卓：就这个情况，我琢磨了下，发自内心的给罗宾一个建议，严查，严查度记。

  这次的截图里出现了更多商圈大佬的身影，他们在方总的朋友圈里还玩起了队形。

  严查度记！

  严查度记！！

  严查……

  “据说度记本来想把事情压下去，但是没压住，只能这样公开处理，罗宾还是低估了公司内部的斗争，李鸣远引咎辞职已经算是好的了，事情对他来说就是告一段落，现在问题是……度记刚涨了几天的股价肯定又得跌回去，内部还得有问题。”

  “话说，过去见过方总被截图的朋友圈，他好像评价企鹅，评价阿里，评价度记，就是不评他自己的易科啊……”

  “废话，方总想评易科直接就在公司了，朋友圈是方总治理其它巨头公司的办公场所！”

  “终于明白方总拼命干企鹅的原因了，他想在朋友圈里写其它公司的小作文！”

  吃瓜群众锐评，各路媒体分析，财经大V分析度记这波影响。

  这一晚格外热闹，而作为度记掌门人，李彦泓很晚才睡，他同样看到了方卓的朋友圈，还看到了更多人的惊讶。

  如此关头，冒出这样一件事……

  即便李彦泓自己都是愤怒里夹杂着荒谬，更何况是其他人了。

  他凌晨三点半给锦衣卫发了消息，终究还是叹息着给了命令，同样是自己感觉应该要做的事情——加大力度，严查内部。

  公司管理应该明确红线，上上下下都必须意识到决心。

  越是现在面临转型，面临严峻的竞争，越是要有一个力往一处使的内部，就看还能有什么妖魔鬼怪！

  适逢周末，纳斯达克有两天反应时间，度记公关部在行动，继续鼓吹这次对91无线的收购，强化流量互补的合理性。

  19.2亿美元已经花了，自己约的，含泪也要……

  周一晚上，纳斯达克开市，李彦泓目睹了自家股价的又一次重挫，但是，这一次他有了很强的心理准备，愿赌服输的等待下跌情况。

  结果，等了迷糊睡了半觉再看最终结果，他竟然有种还好的感觉。

  跌了23.8亿美元。

  还好还好，没有上次易科出来的时候跌得多。

  李彦泓自嘲之后又眯了一会，这天上午也罕见的没去公司，直到下午才到了度记，打算亲自来梳理移动事业群的情况。

  越是低谷，越是挫折，他反而越是有种非要反弹的心劲。

  只是，就在即将下班的时候，道德委员会的负责人敲响了李彦泓的办公室，神色凝重的走进来汇报一个疑似异常的情况。

  掌门人要加大力度，那就真加大力度，掌门人要严查内部，那就真严查内部。

  锦衣卫值此关头才是最彰显价值的时刻！

  可是，最新的异常情况让锦衣卫也有点慌。

  “李总，王瞻王总，他、他……”

  李彦泓看着锦衣卫头子手里的一叠资料，嘴唇不自觉的抖了抖，真还有妖魔鬼怪？不不不，这是端坐云端的神仙佛陀了！

  王瞻是最高管理委员会的六位成员之一。

  前不久还一起开会讨论对李鸣远的处理，还提名新的接替人选……

  他能出问题？？

  他是高级副总裁，他是“度记推广之父”，他是决策高层之一，他是2000年就加入公司的元老……

  这远不是李鸣远一个年轻副总裁能比的……

  李彦泓有些茫然的接过异常材料，翻看了几页，眼睛盯着上面的内容，但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

  他吸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锦衣卫先离开，自己需要独自判断的时间和空间。

  然后，冷冷的资料在心里胡乱的拍。

  拍着拍着。

  李彦泓一把把资料摔在办公桌上，抓起手机，找到方卓的号码，用力的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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