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底气
呵!这位藤大奶奶果然是位妙人!
她敢站在太夫人面前,和她讨论侯府的进出账,析秋不由奇怪她脑子里的思维逻辑是怎样的构造法。
她自己都说了,萧家人人尊贵非凡,藤家莫说垄断了运河上的漕运,就是整个大周的漕运都在他手里攥着,比起萧府他们也还不够资格。
太夫人能沉着气,客气招待她,看的不过是五爷的面子,不管如何五爷总归是萧家的五爷,这面子上的事无论如何都要给的。
但藤大奶奶显然没有领情,析秋暗暗想着,她是不是觉得圣上是因当初藤家的支持,才顺利登基,他们手里和东昌伯府一般,握着圣上致命的弱点,圣上顾念此事所以高看藤家一眼,藤家便能借助此事,一跃龙门重振门楣?
可她怎么不想想,最难测的便是圣意,圣上能捧便就能压,覆手顷刻间就能从云端堕入泥沼,若真有那样的时候作为百年功勋的侯府,就是他们最后的依仗,他们是姻亲只有依附侯府,他们即时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居安思危!
显然,藤大奶奶没有想到这些,她所能看到的,便是五夫人分家拿到手的那一点财产,堂堂富甲一方的藤家竟来和侯府来算计这微薄财产。
析秋叹气,她有种想剖开藤大奶奶脑子研究一番的冲动。
她心里想着,就拿眼睛去看五夫人,就见五夫人适时的面色一变,突地站起来去制止藤大奶奶:“大嫂,快别说了。”说着,拿着帕子去擦眼角又去和太夫人道:“娘,我大嫂只是一时话赶话,您可千万别生她的气。”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析秋微微挑眉。
太夫人将手里的茶盅,砰的一声惯在炕几上,眼角一眯目光凛厉而慑人,析秋在这一瞬间似乎见到了萧四郎,同样的眼神附有杀气,无形的压力便就这样扑面而来,藤大奶奶和五夫人当即面色一变,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娘!”暖阁外,萧延庭也听到藤大奶奶的话,腾的一下掀开门帘子冲了进来,在太夫人发怒前,什么也没有说直直的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娘,是儿子的错,都是儿子的错,您打我骂我吧……”
五夫人和藤大奶奶看到萧延庭突然进来,脸色越加的难看。
二夫人脸色一沉,就从炕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萧延庭:“五弟,我虽在府里只有几年,可我清清楚楚看见,娘对你对晟哥儿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对你更是视如己出,便是侯爷也从来当你是亲兄弟,何时有过例外。”二夫人说完,萧延庭跪在太夫人面前,立时的面色灰败如丧家之犬,她又道:“五弟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娘都是能包容便包容,从未有过真正的苛责,可是你扪心自问,此次娘是为何让你们分出去的?娘分给你们的田产宅子到底少不少,你自己心里该是比谁都清楚才是,你今日竟然就这样让五弟妹带着一个不知所畏的人,到娘面前来无的放矢,我真是看错你了!”
萧延庭被说的无地自容,跪在太夫人面前啪啪扇着自己耳光。
太夫人拧着眉头看着他,刚刚一瞬的怒意已渐渐收敛,她疲累的摆着手道:“你们走吧,自此以后再不要踏入侯府半步!”太夫人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五夫人听着脸色一变,尖厉的回道:“娘,您不能这么对我们,不能!”
“闭嘴!”萧延庭鼻涕横流,指着五夫人骂道:“你这个无知妇人,给我滚,立刻滚出去!”
五夫人被萧延庭骂的脸色一沉,这边藤大奶奶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二夫人刚刚的话说的很重,也半点不留情面,她眼睛一眯上前一把扯开五夫人,怒看着萧延庭骂道:“你让她滚?你凭什么让她滚,萧延庭我警告你,我妹妹嫁给你真是她倒了大霉,不但什么好处没有落着,晟哥儿也没有荫恩……”说着一顿,她目光就直直的看着析秋,咬牙道:“竟还害的她不能生育!”她说着揪着萧延庭的衣服不依不饶:“你说,她嫁给你除了跟着你受苦,还得了什么好处?你有什么资格和她这样说话”
“住口!”太夫人不待她说话,便是一拍桌子,眯着眼睛喝道:“婆子呢,都死了么,把这些不知所谓的人给我扔出去!”
萧延庭听着一愣,哭声停了下来,五夫人也是拿着帕子压着眼角愣住,藤大奶奶张着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扔出去?
她可是堂堂藤家的大少奶奶,在通州谁见到她不是低头哈腰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就连皇后娘娘知道她来了,也让人赏了她布匹头钗……
她竟然要把自己扔出去?!凭什么!
太夫人话音方落,吴妈妈就已经带着粗使婆子进来了,堵在门口冷意凛凛的看着藤大奶奶和五夫人!
“谁敢!”藤大奶奶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瞪着眼睛道:“我看你们今天谁敢碰我。”她说完就看着太夫人道:“太夫人,难道我今天说的话不对么,庶子分家自是要和嫡子同样,这个道理说到哪里我也不怕理亏,我不过是要求您分的均一些,您凭什么这样对我,还有……”她指着碧纱橱里:“晟哥儿是你的孙子,可也是我妹妹的嫡子,您留在身边无可厚非,可是他更应该跟着自己的老子娘身边才是!”
太夫人冷笑连连:“藤大奶奶,你若无知我不怪你,若是心里有所不明,便回去问问你藤家的明白人,等你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话!”说完,一甩袖子:“送客!”
吴妈妈不管其他,带着婆子就要冲上去。
就在这时,紫薇匆匆跑了进来,朝太夫人道:“太夫人,侯爷陪着藤家大爷来了。”
太夫人还没说话,藤大奶奶却是目光一转,撒泼一样朝地上一坐,就放声哭了起来:“爷啊,您快来救救妾身啊,萧家今儿可是动了杀心了啊!”
太夫人听着拧着眉头摆摆手,示意吴妈妈暂时不要动,又对紫薇道:“去请进来。”
二夫人和大夫人双双站了起来,瞧着藤大奶奶这样,愣在哪里一时间瞠目结舌,她们还不曾见过女子有过这样不管不顾的疯疯颠颠的样子……
析秋看着也是哭笑不得。
二夫人,大夫人并着析秋退到了茶水间里。
吴妈妈停了脚步,站在藤大奶奶身边,讥诮着悠悠的说了一句:“果然商门贱户出来的,没有教养!”
这句话可算是极准的概括了藤大奶奶此刻的样子。
藤大奶奶哭声一顿,抬起眼睛毒箭一样射向吴妈妈,析秋看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二夫人在茶水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了茶喝了一口,满脸的惊诧:“怎么就有这样的人!”显然也被气的不轻。
大夫人低头喝着茶,脸上表情虽恢复了淡淡的样子,但眼底却有着轻蔑。
析秋见大夫人没有说话,便叹了口气,接了话道:“也不知这藤家明日会不会更好些!”二夫人本喝着茶,听析秋这么一说,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看着析秋便笑道:“四弟妹这话说的真是妙极,我瞧着藤家明日自是能飞黄腾达才是。”说着掩袖而笑。
大夫人也淡淡的抿了抿唇角。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萧延亦陪着藤家大爷已经进了门,藤家大爷长的瘦瘦小小的,站在身材挺拔的萧延亦身边,尤显得瘦弱不堪,但一双眼睛里却是精光乍泄,他一进门也不看哭闹着的藤大奶奶和五夫人,首先朝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一揖到底,满脸的愧疚和歉意:“太夫人恕罪,愚妇无知,闹的您老人家不得安生,小侄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显得文质彬彬,颇有风度的样子。
析秋在里面听着微微挑了挑眉,藤家果然还是有明白人。
太夫人看着藤家大爷,面色微霁,点头道:“也是无伤大雅的事,你把人领回去便罢了。”疼家大爷又行了礼:“尊太夫人命!”说完一转身就看向坐在地上的藤家大奶奶,眉头冷冷的蹙了起来。
藤家大奶奶早在藤家大爷给太夫人赔礼时,就忘了哭,她惊震的看着藤家大爷,不明白以如今藤家的地位,怎么还要对萧府这样低声下气,大家吵不停当她就去宫里找皇后娘娘评评理去,她谁也不怕!
“蠢妇!”藤家大爷怒喝一声道:“还不快滚过去给太夫人磕头赔罪,你若是今儿把太夫人气出好赖来,我便要了你的命!”
藤家大奶奶听着身子就是一抖,不由自主的朝后缩了缩。
五夫人知道,自家大哥向来说一不二,他若是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得到,如今藤家能有今天,全是他大哥细心钻研得来的,她心里一惊就跪在了藤大奶奶的身边,护着藤大奶奶道:“大哥,大嫂是为了我生的不平,您要罚就罚我吧,和大嫂无关。”
他不说还好,一说藤家大爷越加的怒意难消:“罚你?哼哼!”他说着一顿:“你的账我会和你细细的算,你休要以为自己能摘的干净。”
“还不去给太夫人赔罪!”藤家大爷怒道。
萧延亦立在门口,看到太夫人厌恶的拧了拧眉头,他脸色微沉上前一步,负手道:“多说无益,娘也不会和她们小辈计较,藤先生还是将她们领出府去吧。”竟是连藤家大爷的面子也不给了。
藤家大爷脸色一变,知道今日说什么已是枉然,不如立刻从这里出去,省的再惹了别人的嫌,他转身朝萧延亦叉了叉手:“今日多有得罪,还望侯爷海涵,待藤某处理了这愚钝妇人,再来给太夫人给侯爷负荆请罪!”
萧延亦没有因他的话而松开眉头。
藤家大爷袖子一挥,朝门口跟着藤家大奶奶和五夫人来的丫头婆子喝道:“还不把人给我拖出去。”门外的丫头婆子就缩手缩脚的走了进来,几人扶着五夫人,几人就扶着藤家大奶奶。
五爷跪在太夫人脚边,头也不回根本不去理会五夫人此刻的样子。
就在这时,晟哥儿从里面的碧纱橱里跑了出来,满脸震惊和鄙夷的看着自家的母亲和舅母,眼睛红红的咬着嘴唇……五夫人见到晟哥儿,忽然就挣开婆子和丫头跑去抱着晟哥儿:“晟哥儿跟母亲回去,舅母带了许多好吃的给你,你和母亲回去好不好?!”
晟哥儿一挥袖子,就皱着眉头,眼泪唰唰的落了下来,满脸的羞辱之色:“泼妇!”说完,一转身头也不会的跑出了暖阁,奶娘就跟在后面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五夫人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羞辱,能比得上自己儿子对自己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蔑视。
她泪如雨下。
藤家大爷狠狠的皱了皱眉头,对婆子和丫头使了眼色,丫头和婆子就上去将五夫人扶起来,并着藤家大奶奶半扶半拖的出了门。
太夫人的院子门口,远远的树干后,一女子怯怯的伸出头来看着两人,不停的抹着眼泪。
房里藤家大爷朝太夫人和萧延亦行礼:“得罪得罪!”说完,他也没脸多待,立刻垂着头脸快步的出了门。
婆子将藤大奶奶塞进了马车之时,她便疯了一样扑倒藤家大爷身上,又打又踢瞪着眼睛道:“您是疯了么,在外人面前不帮着我,竟还落我的面子!”当年藤家做生意的第一笔本金,可是她娘家送来的,他凭什么这么对她。
藤家大爷毫不留情的推开她,伸手便紧紧捏住藤大奶奶的脖子,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蠢女人,你以为皇后娘娘赏你了几匹布给你,你就是一品夫人?我警告你,你明天若不过去给太夫人赔礼道歉,回通州我便休了你!”
藤大奶奶脸憋的通红,她看出藤家大爷真的动了杀意,身子便害怕的抖了起来,她扒着藤家大爷的手,支支吾吾道:“是,是!妾身明日就来赔罪。”
藤家大爷松了手,转头对车外跟着的侍卫道:“送信去给二爷,让他明日便进京来。”车外有人应是,藤家大爷又补充道:“去鸿雁楼定了雅间,明日下帖子给侯爷和大都督!”
这个罪不请不行。
藤大奶奶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不死心的问道:“爷,您便是要休妾身,妾身也要把话说了,妹妹在萧家这般给人欺负,妾身过去也不过去给她讨个公道,哪里就做错了嘛,您当初不也来侯府……”闹过。
她依旧觉得自己今日毫无错处。
藤家大爷便拧了眉头,厌恶的看着她:“你懂什么,前后的事情能一样吗,当初妹妹确实受了委屈,我来护着自己的妹妹无可厚非,太夫人向来处事公道,她此后也真的对妹妹照顾有加,可是你今日来,去侯府里质疑太夫人分家不公?你当你是谁,你凭什么质疑太夫人的所作所为,便是皇后娘娘,萧家的家务事她也无权过问!”他说着一顿,又道:“府里如今在火上烤,油里烹,你不知道去讨好太夫人,还得罪了他们,你可知道,将来若是真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时,你以为谁能救你?难道是赏了你几匹布的皇后娘娘,还是你娘家的几位土财主?我告诉你除了宣宁侯府,没有旁人!”
藤大奶奶愣在那里,拉着藤家大爷的袖子道:“圣上不是对您照拂有加么,就连您私走了福建海上生意,他也没有责怪,圣上是念着当初我们出钱给他做军资,他顾念旧情,我们有圣上在何需怕一个宣宁侯府!”
“愚不可及!”藤家大爷直觉的和她无话可说:“算了,明日你不用再去侯府了,你给我回通州去,少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说完一喝马车,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他头也不回的下了车,摆手道:“送夫人回通州!”竟是要直接将人送回去,一刻都不停留。
马车也不管藤大奶奶在里面如何哭闹,就嘚嘚的朝城门驶去。
五夫人缩在车里,掀了车帘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己哥哥,藤大爷就失望的看着她,袖子一挥就折了弯走了。
五夫人顿时瘫坐在地上,如今连大哥也不帮她了,五爷也恼了他,就连晟哥儿也不理她……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夫人房里的暖阁里,析秋随着大夫人,二夫人走了出来。
二夫人到太夫人身边,安慰她道:“娘,您也消消气,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凭白气坏了身子。”
“没事。”太夫人脸色已经恢复如初,叹了口气朝萧延亦道:“去和老四说,以后和这个藤家离的远些,但凡他们有事来求,一概不预理会。”
萧延亦面色微沉,点头应道:“府里与藤家的来往早在上个月便已逐渐断了,娘放心吧。”
太夫人就放心的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依旧跪在地上的萧延庭身上,拧了眉头道:“老五啊,自小我便知道你耳根子软,可你也该明白,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能听,竟是任由她这样胡闹。”
萧延庭惭愧的无地自容。
太夫人已不想多说,便摆手道:“你也回去吧,该说的我已和你说了,往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吧。”
萧延庭跪在地上痛苦的抱着头,他恨不得此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五弟!”萧延亦淡淡的开了口:“你回去吧,有什么话改日再说。”他一出口,萧延庭便是想再留,也只能喃喃的爬了起来,朝屋里的人各行了礼,垂着头丧气的出了门。
析秋看着萧延庭的背影,也是满脸的无奈,正如太夫人所说,萧延庭最大的问题便是他耳根子太软,五夫人的枕头风一吹,明日他这些内疚说不定又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太夫人见萧延庭出去,便看着紫薇道:“去看看晟哥儿。”晟哥儿虽小可也懂事了,母亲这样心里定是伤心的很。
紫薇正带着小丫鬟在房里收拾茶具,听到太夫人的吩咐,便点头应是出了门。
大夫人坐到太夫人身边,忽然抬头看着析秋,便道:“四弟妹,你刚刚不是着人吩咐去收拾炭炉么,这会儿该是好了吧?!”她说完,析秋便笑着回道:“都好了,在外面候着呢,就等娘入席了。”
太夫人终于笑了起来,拍了大夫人的手,笑看着析秋道:“还好有你们贴心的。”几个儿媳围着太夫人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太夫人显得兴致很高,吩咐道:“去,把二小姐也请过来,让她多穿些衣服,路上担心些。”有小丫鬟领了差事退了出去,太夫人又转头对析秋道:“不着急,去厨房让人做了贡丸和鱼丸,老四和老二爱吃。”
析秋应是,二夫人用帕子捂着嘴角,看着芝兰玉树一般的萧延亦笑了起来,眉眼中情意绵绵。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萧四郎回来了,析秋看着他面色沉沉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他的目光朝析秋看来,眼底有说不清的情绪。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太夫人看着一边帮着摆碗筷的三个儿媳,笑着道:“别忙了,都给我坐下。”
析秋看着大夫人没有推辞,她和二夫人一起,就各自坐了下来。
晟哥儿,鑫哥儿和敏哥儿在旁边开了一桌。
大家说说笑笑吃了火锅,又移到暖阁里喝了茶,
这期间没有再提起过五爷和五夫人,只有当晟哥儿和敏哥儿,鑫哥儿打闹时太夫人脸上才有一瞬的黯然。
无论是不是庶出,五爷如此太夫人也很伤心吧!
待到近戍时萧延亦才站了起来,大家也随着他向太夫人告辞,大夫人留下来陪着太夫人,各人便回了院子了。
走在路上,下午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断断续续下了起来,析秋虽走在抄手游廊里,可依旧有雪花飞进来,春柳给析秋撑着伞走在萧四郎后面,萧四郎负着手慢慢的走着,时不时放慢了脚步……
忽然,他转过身来接过春柳手里撑着的伞,另外一只手牵了析秋的手,析秋看着一愣,目光落在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她的手指动了动,随即脸上露出笑容来,看着萧四郎道:“四爷刚刚可吃饱了?房里头还温着点心。”
“不用。”萧四郎牵着析秋,只觉得触手冰凉,他眉头略皱了皱,将她的手握着的更紧,析秋道:“四爷今天在哪里吃的酒?”
萧四郎脚步一顿,语气有些迟疑,析秋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便以为他不方便回答,就迅速转了话题道:“这雪真大,许是过几天各处的灾情都要传到京城了吧,往年这时候府里都设粥棚吗,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
萧四郎没有说话,沉吟片刻后回道:“韩承新抬了一房妾室,请了我和沈季还有钱忠去吃酒。”
析秋听着一愣,才明白他刚刚的迟疑来自何处,昨儿在马车上,她一时有感说出的话他还记着,所以今儿说起韩承纳妾的事,就格外的犹豫。
是怕她介意吧。
析秋笑了起来,语气轻快的回道:“那真是要恭喜韩大人了。”萧四郎听着眉头却是蹙了蹙没有再说话。
待回到房里,析秋进去换衣裳,萧四郎便在外间的炕上坐着喝茶,目光就落在析秋刚刚收工的鞋子上,他目光一亮将鞋拿在手里,左右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接着一弯腰将鞋穿在了脚上,又起身满房里走了一圈,大小松紧刚刚合适。
萧四郎挑着眉头,脸上多了一丝愉悦。
待析秋从里面出来,看见萧四郎坐在炕上,便对他道:“四爷,您也去洗洗吧!”萧四郎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端着茶盅悠悠的押了一口,脸上有一丝惬意的神色。
析秋看着一愣,挑着眉头看着萧四郎,觉得他此刻的表情颇为的诧异,问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没有!”萧四郎淡淡的回道。
析秋越发的纳闷,也不再去问而是想到下午藤家的事情来,去问萧四郎:“藤家大爷倒是聪明人,一进来就和娘赔礼道歉……”
萧四郎听着就似笑非笑,携了析秋的手回道:“你可看过戏?”析秋听着就点点头,戏,她当然看过。
“有的事情,便如戏台上的戏一样,自一开锣便已经注定了结局。”他说着略顿了顿又道:“藤家只有一个藤兴华,也只能撑着三五年吧。”
这么说来,圣上早就对藤家的事有了决夺,自藤家在山东找到当初的二皇子时,他们家的命运就已经有了不得不走的轨迹了!
“只是可惜了晟哥儿。”析秋叹了口气,晟哥儿有这样一个外家,待他日他成年后,心里也不会觉得多光彩吧。
从一个颇有背景和家世的书香门第,到如今富甲一方的商户,这个过程……析秋以前或许还不理解,但今天看到藤大奶奶,她忽然就明白了。
“四爷打算怎么做。”不是问句,不是试探,而是肯定的去问他。
这次换做萧四郎愣了一愣,挑了眉头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来,他长臂伸出,将圈在炕上坐着的析秋抱过来,裹在自己怀里,在她额头啪啪亲了两口,回道:“真是鬼精的小丫头。”
说完,偎在析秋的脖颈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馨香软糯让他留恋不已,他忍不住又在她脖颈处亲了两口,才回道:“圣上开海禁的风声传出去,藤家便坐不住,在朝中四处打点……”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颇有兴味的去看析秋,仿佛是在说:说说看,你从这件事里能看出什么。
析秋便笑了起来,嗔瞪了萧四郎一眼,回道:“四爷是不是想说,藤家根本不用您甚至圣上动手,朝中自有人会收拾他们,是不是?”
“真聪明!”萧四郎刮了析秋的鼻子,点头道:“我们只要袖手旁观便就可以了。”析秋听着也轻轻笑了起来。
萧四郎又亲了她的脸,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去梳洗,等我!”析秋羞红了脸,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坐在炕上:“四爷快去吧,免得水凉了。”说完,就在炕上去找她下午做好的那双鞋……
萧四郎自炕上站了起来,大步朝净房里走,析秋这边却是翻了几次没翻出来,下了炕开门要去问春雁见没见到,忽然目光一转不期然的落在萧四郎的脚上。
那双鞋,鞋面上绣这竹枝暗纹,用银边勾勒出波纹线条……正是她今天刚刚做好的那双。
她看着萧四郎淡淡然的背影,靠在大迎枕上神情愉悦的笑了起来。
待萧四郎自净室里出来,析秋已经上了床靠在床头,拿着《四民月令》翻着,他端了茶在她身边坐下,不经意的问道:“陪房的事处理好了?”
“嗯。”析秋翻了一页,回道:“我让金大瑞留在京中看宅子,邹伯昌去了山东,朱三成去了通州。”她说完,抬头看向萧四郎:“四爷怎么问起这件事了。”
萧四郎道:“……山东今年的雪很大。”
原来是为这事,析秋回道:“说是在山里,好像并未受很大的影响。”
萧四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在床外躺下,析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低声回道:“四爷,您知道山里的旱地适合种什么庄稼?”
“旱地?”萧四郎转头看着她,回道:“我记得母亲京郊的庄子里有位刘管事,种田颇有些能耐和见底,明天我去外院打了招呼,你若是有什么不懂,问他就可以!”
析秋听着心里一喜,坐起来看着萧四郎道:“四爷说的是真的?”萧四郎微笑点头,析秋就满脸笑意的道:“妾身正愁着无从下手呢,若是那刘管事真的能出了主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萧四郎见她高兴,表情越发的松弛下来,语气轻快的回道:“不如这样,明天你让邹伯昌来外院,和刘管事见一见,听听他怎么说,若是不成让他们去一趟山东实地看看,具体种什么只怕也是因地而异。”
“嗯。”析秋连连点头笑着道:“谢谢四爷。”说完便是一顿,随即便看到萧四郎眼底划过丝笑意。
第二天一早,敏哥儿来请安,自上一次在这里吃早饭后,他每次再来析秋就很自然的让春雁给他盛了粥,敏哥儿也不说什么,自觉的坐在析秋的身边,默默的吃掉一个白煮蛋,一碗稀饭和两个包子。
然后端了没有放任何东西的水静静喝完,析秋吩咐了春柳去找邹伯昌到外院去找刘管事,便喝敏哥儿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也不再问敏哥儿吃早饭没有,等二夫人和大夫人过来,太夫人便道:“自后天开始,法华寺的师傅们要进府。”她转头看着大夫人道:“香烛,纸钱都准备好了?”
大夫人垂了眉眼点头回道:“都准备好了。”声音有着淡淡的哀伤。
还有两日,就是萧延炙的忌日!
太夫人又吩咐了些事情,便没了说话的兴致,扶着吴妈妈进了佛堂里念经,析秋由春柳和碧槐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过大夫人的花房时,她见到花房里已经摆了许多的花种,各色不同的花盆井井有条的落在里面,有婆子在里面修枝,隔着厚厚的玻璃墙她似乎都闻得见里面渗出的芳香……
她垂了眉眼回了自己房里。
嘱咐春柳道:“各处的年节礼的都准备好了吗?待过了大哥的忌日,你带着岑妈妈就挨着去送。”春柳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析秋又道:“羊皮巷那边,你回头送三十两银子过去,这是他们第一次留在京城过年,也不要太冷清了才是。”
这边春雁进来,笑着将自己裁好的衣料拿进来:“夫人,这衣料裁好了,您得了空赶紧做吧,正好四爷新年也能穿。”说着一顿,笑了起来:“奴婢瞧见,四爷今儿早上走的时候,可是穿着夫人做的鞋子。”
萧四郎的衣服鞋袜,都是经由析秋亲手做的,春雁几人也只是在一边打下手。
析秋看了眼她手里抱着一堆布料,就笑了起来:“这么多,我瞧着你现在只知道心疼四爷,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春柳就揽着春雁,吃吃的笑了起来:“你瞧瞧,咱们夫人这是吃醋了呢。”
等过了几日,法华寺的师傅来府里做了三日的水陆道场,等送走了法华寺的师傅们,二夫人已经开始准备年货,析秋房里也扫尘除旧,各处的亲戚年节礼也送了出去。
腊八到了!
宫里赏了腊八粥送到府里来,太夫人满脸的笑:“拿去分了,每人吃一些也沾些福气。”二夫人就吩咐身边的妈妈抬着粥下去,不一会儿大家各自吃了,这边庞家的年节礼来了,整整三车的东西,都是些广西那边的特产,竟是一些难得一见的水果……
萧延筝满脸通红,庞家来的婆子能说回道,当着太夫人的面也不怯场:“我家老夫人和老爷上个月就启程了,算着时间过了年就能到京城,说到时候再到府里来给太夫人拜个晚年。”
庞大人在家里是幺子,想必父母双亲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么长途跋涉的来京城,看的出来庞家对这门亲事非常看重。
太夫人也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等人到了通州,让庞大人拿了侯爷的名帖,一路上也能方便许多。”
这是天大的面子了,庞大人不过一个通政司参议,他的父母能拿了萧延亦的名帖,不管在哪里都得让人高看一眼。
那妈妈很高兴,连连朝太夫人磕头:“奴婢代着家里的大爷,给太夫人拜个早年。”又起身朝大夫人,二夫人,析秋各蹲身行了礼:“给各位嫂嫂拜年。”
太夫人显得很高兴,还特意赏了席面,让吴妈妈陪着这位庞府来的妈妈去吃饭。
等人一走,二夫人就拉着萧延筝的手笑着道:“她人不来我倒是忘了,过了年我们的二妹妹可就要出嫁了。”
萧延筝脸一红,拉着太夫人嗔道“娘,二嫂取笑我。”
太夫人听着呵呵的笑,点了萧延筝的头道:“倒是难得,筝丫头也会害羞!”萧延筝被说的脸一红,就跺了脚蹬蹬跑了出去,在门口正好碰上进门来的萧延亦,萧延亦满脸诧异的进来,问道:“二妹这是怎么了?”
屋里的人除了太夫人以外,都起来朝萧延亦行礼,萧延亦淡淡回了礼,这边太夫人笑着道:“刚刚庞家有位妈妈来送年节礼。”
萧延亦眉梢微挑,也微微笑了起来:“今儿在朝中还见到庞大人!”
太夫人笑着点头:“怎么没瞧见老四,没和你一起回来?”
萧延亦看了眼析秋,回太夫人的话:“五军都督府里今晚吃尾牙饭,四弟被同僚拉着恐怕一时难回来。”
太夫人就拧了眉头:“怎么三两日就有酒喝,这些当兵的便是酒壶做的,也该醉一日才是。”萧延亦听着淡淡的笑了起来,二夫人捂着嘴笑道:“娘,您可说错了,他们可不是酒壶的,我瞧着分明就是酒缸。”
二夫人说完,一屋子的人笑了起来。
析秋却是拧了眉头,到了年底萧四郎的应酬越发的多,整日里不是沈季拖着,便是韩承拦着,已经有五六日未在家里吃晚饭了。
萧延亦见析秋面露担忧,想了想还是太夫人道:“娘,我晚上也不在家里吃了,去五军都督府里瞧瞧,免得那些人糊喝,也没有个数。”
太夫人就点点头:“你去看着也好,老四什么都好,便是有时候对那些人太讲兄弟义气了些!”萧延亦点点头,转身和二夫人打了招呼,便出了门。
析秋飞快的看了眼萧延亦,又重新垂头去喝茶。
当晚萧四郎没有醉,满脸清醒的回来,反倒是不善酒量的萧延亦喝的微醺,引得太夫人哭笑不得。
待过了小年,析秋在房里主持了扫尘和祭拜灶王神……
江氏身边的邱妈妈来了,沉着脸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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