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的大门挂上了白绫，贺筠看着躺在棺椁中的尸体，脸被碎石划得一片血肉模糊。

        尸体是由自己亲自确认的，对外说是凭借胎记认出，但其实并不然。

        从贺知年成为自己义子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对方身上下了一个蛊，这本是为了防止他起异心所下，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成为辨别尸体的存在。

        蛊虫以心头血做养料，是由贺筠亲自动手破开尸体的心口，直到看见那只死去的蛊虫才得以确认。

        这具尸体的确是贺知年不假。

        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自己的这个义子不该只有这点能耐。

        贺筠皱了皱眉，穿堂而过的风吹起覆上尸体的白布，纸钱顺着纷飞而起，棺椁里的尸体好似在回应他的疑惑。

        诉说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事已至此，贺知年已经解决了，那在他身边的威胁便已经消失，可贺筠却没有丝毫感觉到轻松。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贺知年死去的那一刻起，便已然开始酝酿。

        而辛庄酒楼之内，暮律笙笙在听到贺知年已死的消息是分外不相信的，大人算无遗策，决然不可能会如此轻易得死去。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贺知年才交给自己的信，暮律笙笙颤抖得手将信打开，上头寥寥几笔便将自己后路安排得明明白白。

        好似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天般，将所有事都安排妥当。

        暮律笙笙握着信纸，湛蓝的眸中溢满了泪水，拿着信纸的手捂着心口，而她则是哭得泣不成声。

        如今的自己连见大人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泪水滴落在信纸上，将墨痕晕染。

        贺知年的尸体被贺筠采取火葬，柴火聚集在棺椁四周，上头淋了油水，侍卫拿着火把等候在一旁。

        贺筠取过火把，手轻轻一扬便将火把丢至木材上，火光霎时便将棺椁吞没，这场火烧了许久，而贺筠则一直紧盯着。

        直到棺椁化为灰烬，这一切才终于落下帷幕。

        在看着火光时，贺筠不知怎得就想起了很久之前。

        贺知年到底也是在贺家过了十二年，自己并非是铁石心肠，那一声声的父亲听在他的耳中也不是没有动摇过。

        只可惜，他的这个义子心里藏了太多的野心。

        若是他没有那么多不该有的野心，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到底也只是一句……

        可惜了。

        贺知年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但小皇帝在上朝时所做决定倒是掀起了波澜。

        沈家常年驻守在远姜的小将军突然被陛下召回。

        因其战功赫赫，经过思量，陛下特地封以镇国大将军的头衔。

        贺筠这些年来为了打压将军府可没少在其中周旋，好不容易才将沈家势力瓦解，如今云帝这一出倒是隐隐有站将军府的意思。

        这是在借着沈家制衡自己呢。

        这些个小辈倒是不懂自己的斤两，想来云帝倒是忘了当初谁扶持他登上这个高位。

        朝中大臣因为陛下的这个决断都开始有些议论，季尚书是第一个对此表示反驳的。

        “陛下且三思啊，远姜近年对我朝边境屡屡冒犯，若是在这时把沈小将军召回，恐对承德不利。”

        李尚书的话让不少大臣也表示赞同，但将军府一派的官员对此却有异，刑部侍郎朝前一步。

        “陛下，如今远姜在沈将军的治理下已无威胁，再者说沈家主也年事已高，不久前还大病一场，总要有人回来主持大局。”

        ……

        双方官员因为沈将军的事倒是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但唯独贺丞相对此却是一言不发，谢云舟点了点椅子，笑着开口。

        “丞相对朕的决断可有什么建议？”

        谢云舟的这话一出朝堂上瞬间便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贺筠身上，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

        贺筠看着云帝似笑非笑的模样，便也知晓他这么问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意见，他如今能这么说，只怕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与自己抗衡的决定。

        恐怕云帝早就想除掉贺知年了，朝堂上少了一个帮手，贺筠也会稍显吃力。

        但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

        “陛下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那臣的话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贺筠拢了拢衣袍，不紧不慢得开口说着，这话乍一听好似在让步，可其中的意思谢云舟也知晓。

        贺丞相是在威胁自己呢，若真如此一意孤行，那便是与贺家为敌。

        不过那又如何，谢云舟自登上帝位的那一天起，他所做的每一个决断都是一场豪赌。

        而在这场赌局之上，他压贺筠满盘皆输。

        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谢云舟不介意赌上自己的所有。

        毕竟直到开盘之前，谁也无法预料最后的输赢。

        “既然贺丞相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定了，沈将军也该要回城了，朕会为他举办一场接风宴，礼部，这宴会便交由你负责，好了，退朝吧。”

        谢云舟挥了下袍子后便起身离开了，朝中大臣因为陛下的这个决断倒是议论纷纷。

        沈小将军要是回来的话，那将军府的地位可就不一般了，沈贺两家一直都是死对头，经此之后，朝堂上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贺家如今才失去了一个贺知年，元气大伤之下，真的能与将军府抗衡吗？

        百官心中都有同一个疑惑，而云帝的这个决定也足以说明了很多。

        贺家的势力他有意打压，小皇帝蛰伏了几年，终于开始露出獠牙了。

        朝中局势于今日开始又将再次天翻地覆，谁也不知道最后胜出的到底是谁。

        而这同时也是一场选择，官员若是站不好队的话，那等到的结局便是一场灭亡。

        贺筠看着帝王的高座，冷笑出声。

        有趣啊，当真是有趣。

        宫内得到消息的皇太后第一时间让谢云舟到她的殿内，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拿起手边的茶盏便朝他的方向掷去。

        瓷器落地发出脆响，里头的热茶洒出，浸入地毯，皇太后盛怒的话语响起，“陛下如今在做什么？”

        “母后不必担忧，儿子做出的决断自是有考量。”谢云舟对皇太后的愤怒只是淡淡开口回应。

        模棱两可的话语，皇太后听着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直冒。

        “陛下怕不是忘了，当初你登上帝位之时可是将军府的人一再阻挠，陛下在朝中势力并未稳妥，此时召将军回城，你是觉得帝王位坐得太舒坦了吗？！”

        说着还猛拍了下桌子，这声响让谢云舟脸上并未起丝毫波澜，他只是轻笑了下，“知晓母后忧心，但儿子做出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母后不必如此气恼。”

        皇太后听着越发觉得恼怒，明明是她的儿子，是自己生生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之间有着世间最难以分割的血脉之情。

        自己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可她始终都无法看透谢云舟的想法。

        他们之间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会变成这样？

        那个总跟在自己身旁怯生生叫着母妃的孩子究竟从何时开始变成如今这般，一再忤逆她的决断？

        到底还是长大了。

        既然儿子的路选错了，身为母亲的自己自然无法袖手旁观。

        她会将一切带回正确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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