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婆子红糖水
汤婆子红糖水
妙芜躺在客栈的床上,虚弱地想着:为什么!
这不是修仙背景,不是仙门世家吗?
!
为什么她还要承受姨妈造访的痛苦。
呜呜呜,真地好痛。
大表哥段瑜帮她调养了一个多月,结果进皇觉寺里泡两回水,姨妈痛又卷土重来了。
姨妈痛不算病,疼起来真要命啊!
妙芜生无可恋地躺在被子里,连走都不想多走一步,更别说是路途迢迢地跑到浒墅关去找谢荀。
妙芜在客栈里躺尸到下午,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
“阿芜,阿芜,你在里面吗?”
男子声音低醇,听起来特别耳熟。
妙芜脑筋有点转不动,隐约觉得这声音特别像谢谨。
怎么会是大哥呢?
大哥应该不知道她在这客栈才对……
大哥?
!
妙芜猛地揭开被子爬起来,撩开床帐。
屋子里窗门紧闭,有点昏暗,妙芜侧耳倾听,果然停了一会,敲门声又重新响起来。
“阿芜,是大哥,你在吗?”
居然真地是谢谨……
妙芜应了一声,跳起来,飞快地穿好鞋袜,一打开门,便对上或惊或喜的三双眼睛——面无表情,目光温柔的谢谨;一脸八卦藏也藏不住的王牧之;还有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正朝她微笑的段红昭。
“汪!”
小黄狗从三人中间挤出来,用叫声强调自己的存在。
嗯,突然有种偷偷离家出走,才出了家门口那条巷子就被逮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妙芜轻轻咬了下嘴唇,有点心虚:“大哥,小段姐……”
段红昭忽然往前迈了一步,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个熊抱:“小阿芜,你可叫我们好找!”
等到上了太极观的马车,妙芜才知道她前脚给谢谨留下书信,说要独自一人去把谢荀找回来,后脚谢谨看完书信,马上追了上来。
结果一出门,碰上结伴而行的段红昭和王牧之,这寻人小队就地成立,到马棚里取马车时又捡了条小黄狗,念及这小犬妖鼻子甚灵,于寻人大有助益,就顺带捎上了。
事已至此,妙芜骑虎难下,唯有告知三人谢荀去向。
也幸好当年仙门大乱之时,谢谨三人尚且年幼,并没有见过柳悦容。
唯有段红昭一人见过柳悦容年轻时的画像,但柳悦容被徐家囚禁多年,刚出土时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容貌大变,只怕段红昭见了也未必能将他和《二十四君图》上那位美男子对上号。
她便胡乱扯了个谎,说谢荀有一位忘年之交的好友,就在这附近的浒墅关旁,想必谢荀定然是去了他那里。
王牧之听到这个说法,朝她微微一笑,并不揭破。
他答应谢荀绝不泄露龙门镇救人一事,自然会守口如瓶。
柳悦容到底是谁他并不关心,任何人都有秘密。
作为朋友,能帮得上的忙,他自然会尽量相帮。
太极观的马车甚为豪华,妙芜以咸鱼瘫的姿势躺在狐裘里,虚弱得跟刚刚生产完的妇人似的。
方才谢谨和王牧之两个男子都在,段红昭不好多问妙芜到底哪里不舒服,现下马车中只剩下两个女孩子,段红昭总算能好好问上一问。
妙芜把脸埋进靠枕里,蔫蔫道:“我大姨妈来了。”
段红昭没听懂,左右四顾,茫然道:“姨妈?
你大姨妈?
在哪里,我怎么没见着?”
她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带着点小心四下瞟,弱弱地问:“你那位大姨妈……尚在人世吧?”
妙芜“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她会错意了。
她抓住段红昭的手,笑得不行,“小段姐姐,我是葵水痛。
老毛病了。”
“哦——”段红昭松了口气,有点同情她:“看你疼得脸都白了,真可怜。
我听说这毛病不是很好调理呢。”
“大姨妈是你们姑苏的说法吗?
我以前都没有听人这么说过。”
妙芜笑得趴在靠枕上起不来,睁眼说瞎话蒙她:“是呀,是呀。
是我们姑苏特有的说法。”
段红昭是个老实耿直的姑娘,天真地相信了。
心想这说法蛮新鲜,等回了金陵要和家中姐妹分享一下。
不对不对,暂时不能回金陵。
妙芜笑够了,从靠枕上爬起来,问道:“小段姐姐,我记得休沐之日早已结束,你怎么不在家塾,却在这里?”
说到这个,段红昭便苦了脸:“唉,别提了,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说着,就把她娘小段家主如何飞信传书,一连七日给她送了七封信,连连催促她回金陵“挑选”夫君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妙芜静静地听完,总算弄明白了。
段红昭被她家那位恨嫁的娘逼着回金陵相亲,为了逃避相亲,加之为了躲开她娘派来催她回金陵的人,她只好忍痛逃学了。
妙芜听到这里,也有些同情她:“你好惨啊。
不过——我们家规矩很严的,你连假也没告就一走了之,等回去了,只怕戒律长老要重重罚你。”
段红昭小心问:“像我这样不告而逃的,要怎么罚?”
妙芜回忆了下,如实以告:“抄三千遍《谢氏家塾规诫》,罚作杂役三月。”
段红昭“嗷”了一声:“三千遍!我不如现在就回金陵。”
对于抄家规这点,妙芜可是深有体会。
毕竟她才抄了十遍,就已经觉得人生灰暗,不过如此了。
至于为什么被罚了二十遍,而她却只抄十遍就能交差,自然是因为谢荀帮她抄了一半。
当然,谢荀并未告诉她这点,还是后来她将抄好的家规寄回姑苏,监督她抄写家规的师兄才来信和她说,二十遍家规已经够数了。
也不知道谢荀到底是何时抄好,又是何时以她的名义送回去的。
在来富春山的船上时,妙芜曾经用“千里眼”窥探过,当时就发现谢荀模仿她的笔迹在代她抄家规,还真别说,谢荀模仿得十分到位,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她一手毛笔字也就勉强能看,谢荀的字端正隽秀,平稳庄重,颇有颜公之风,真是难为他,竟要模仿一手那么上不得台面的字。
直到月上中天,他们终于赶到浒墅关的那处宅院。
太极观的小道童上前敲门,不多时,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仆打开门来,小道童便依照吩咐报上姓名。
“我家主人乃是姑苏王家六郎,来此寻访好友,敢问谢公子可在府上?”
那老仆听完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且等下。”
就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会,那门又打开来。
时隔三日,妙芜终于再次见到谢荀。
他立在泠泠月光下,清冷的月色衬得斯人如玉,轻裘缓带,长发半束,好一个肆意潇洒的少年郎。
见到门外一众人,谢荀怔了怔,目光不自然地从妙芜身上收回来,转头看向王牧之,怒目而视:“是你带人来的?”
王牧之轻摇折扇,笑得很含蓄。
“非也,是阿芜姑娘给我们带的路。”
谢荀震惊之余,心中又升起一种极为怪异别扭的感觉。
她刚醒来……就来找他了么?
她是怎么猜到他在柳悦容这里的?
这时,那门后又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笑容满面地将众人迎了进去。
“我家主人不知谢公子有朋友来,未能及时前来相迎,失敬失敬。
来,诸位这边请,春夜露重,诸位赶了一天的路,请先到花厅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妙芜跟在那管家身后,和谢荀并肩而行,左看右看,好奇地挠了挠谢荀的手臂,小声问道:“这宅院还有这些仆人都是你帮柳前辈置办的吗?”
谢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宅子是我从王六手里买的,至于这些仆人,是柳……柳前辈自己挑选置办的。”
妙芜看出这宅院处处精心布置,看似清简,实则极有禅意。
就比如这游廊两旁种植的菖蒲和兰草,还有檐下挂着的铁马,风一吹就叮铃叮当作响,别添了许多宁静悠闲的小意趣。
“这宅子多少银两买的呀?”
谢荀伸出一只手。
“五千两?”
谢荀点了下头。
妙芜咂舌,她心里稍微算了算,半晌,羡慕道:“小堂兄,你好有钱啊。”
上次砸坏人家的花船和医馆的大门,应该也赔了不少钱吧。
柳悦容一身精光,这置办仆人的钱肯定还是谢荀给的。
妙芜想了想,突然发现自己手头好像只有几个用来买零嘴的银锞子,顿时悲从中来。
贫穷,真地好悲伤。
妙芜心里暗暗想,回头一定要找机会和谢荀讨教讨教生财之道。
行走中,妙芜的指尖不小心擦过谢荀手背。
指尖冰冷,像是刚刚从寒水里拿出来一般。
谢荀侧过头,仔细地看了眼她的脸色,发现她嘴唇苍白,原本白皙玉润的小脸似干枯的花,显出点蜡黄的颜色来。
他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忍不住耳尖微红,又收回目光。
谢谨跟在二人身后,默不作声地将二人之间的往来尽收眼底,越看越有些骇然和心惊。
他心中一时如同天翻地覆,想着,总不会,总不该,总不可能。
前面两人各怀心思,全然不知道身后的谢家大公子此时的心情到底有多复杂。
众人进了花厅,便有婢女奉上热茶。
待得一盏热茶喝完,便见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从花厅外大步走进来,笑道:“我方才在鱼塘喂鱼,未能及时迎接几位小友,失敬失敬。”
谢谨等人站起来见礼,虽不知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但也不由为柳悦容风流从容的气度心折。
应酬几位小辈,柳悦容这样的老狐狸完全周旋有余。
谢谨本是来找谢荀回去的,却不知怎地答应要在此地小住几日,欣赏一下浒墅关的湖光水色。
等到进了客房躺下,谢家大公子心里还茫然得厉害。
他是来找人的,怎么现在却变成是来游山玩水了?
这位柳前辈当真厉害,轻飘飘三两句话就能把人带沟里去。
怎地从前从未听七弟提起过他有这样一位忘年之交?
再说妙芜被这葵水之痛折磨了一整日,到得这时终于能躺到温暖的被窝里,舒服得直叹气。
躺了一会,忽有婢女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里来,把手中托盘放下,拿着一只汤婆子塞到帐子里来。
“九姑娘,拿这汤婆子捂着,夜间可好受许多。”
妙芜从被子里爬起来接过,那婢女又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用红糖煮的红枣茶,说:“九姑娘,喝了这个茶再睡吧。”
妙芜心里迷惑:她可什么都还没说,这里的婢女就准备得如此周全的吗?
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吧。
这一碗红糖水喝下去,妙芜顿时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腹痛好似也减轻了几分。
她满足地蜷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过得片刻就沉沉睡去。
那婢女在屋里烧了暖笼,等她睡着,才捧着托盘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长廊尽头,少年身披月光,似乎在那处站了许久。
听到身后脚步响动,便转过身来,垂眸问道:“她喝了?”
那婢女含笑回答:“九姑娘都喝完了。”
谢荀皱眉道:“没说太甜?”
他刚刚煮这茶的时候,好像不小心一个手抖多加了勺红糖。
婢女笑道:“没有,九姑娘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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