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议亲在即,霍奉卿在云氏长辈面前的初次亮相就不太得体,这真是太不幸了。何止是尴尬?简直尴尬至极。
他这些日子在云知意面前是习惯了不做人,但在云昤面前总需尽量挽回点印象。
于是临时改了主意,未在望滢山逗留,匆忙告辞,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回自家去了。
既云昤已抵达原州,他便需要回去向自家父母再叮嘱些事,以免议亲时出现无谓波折。
至于李准说的那些话,虽令霍奉卿不太愉快,但他知道那是不必当真的。
自云知意离京来原州以后,李准与她已十余年未曾见面,也没有互通音讯,彼此与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堂堂一个李姓郡王,何至于不远千里上赶着来,主动要给云知意做议亲的备选?不过就是起了玩心,故意惹霍奉卿不痛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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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靖宁公主李争鸣的话,就更当不得真。
她可是战功赫赫的领兵公主,这两年因故未再上战场,留在京中却并不闲,承嘉帝时不时也会让她协理政务的。
云知意想,如今李争鸣突然来到原州,断不可能只是为了凑个热闹。
果不其然,翌日清早,李争鸣早早起身,早饭都没吃,就带着李准出门了。
饭厅里只有云知意和云昤,说起话来就全无顾忌了。
云知意直截了当地问:“二姑姑,靖宁公主与朝安郡王起这么大早,是往哪里去的?”
“原州军尉府,”见她愣怔,云昤勾唇笑笑,“他俩此次是领了圣谕来替陛下办点事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过问那么多。赶紧吃饭,今日不是要当值么?”
“哦,”云知意看看天色,赶忙拿起筷子,口中道,“那我去州府将公务都做好交代,下午就回来陪您。”
云昤摇头:“不必。我今日趁空先去看看你父母。你吩咐个人给霍家送帖子去,告知他们正式议亲的日期就行。”
云氏是传承久远的古老世家,办这种事规矩繁琐得很。议亲日期是早就择定的吉日,不能早也不能晚的。
“好,有劳二姑姑为我费心了。”云知意弯了眉眼。
云昤笑睨她:“谁叫我是你姑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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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昤很疼爱侄女云知意,但与云昉这亲妹妹却是打小就不太合得来。
到了言宅,言珝当值不在家,连个圆场的人都没有,两姐妹只能干巴巴硬聊了小半个时辰,到底是没什么话说了。
好在言知时今日没去书院,正在家中练剑。云昤年少从戎,在习武之事上也算个行家,便去指点了一番。
“你这小子,习武根基没打扎实啊。不过嘛,资质还行,”云昤蹙眉道,“眼见着你都快十七了,总这么在家浑浑噩噩也不像个样。敢不敢投军籍?”
言知时眼前一亮:“敢啊!多谢二姨母!”
“谢这么早做什么?你娘可未必舍得,”她笑笑,“晚上等你爹回来,你同你爹娘商量好。若他俩都同意,待你长姐的正婚典仪完成,你就随我走吧。”
言知时一蹦三尺高,乐得见牙不见眼:“二姨母放心,我定会说服爹娘同意的!”
云昤笑着凑到他耳边:“帮我跑个腿儿,去州牧府告诉霍奉卿,我要单独见他,让他安排个地方。不在他家里见,也别让你长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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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依江春”茶楼的二楼雅间内,霍奉卿与云昤相对而坐。
云昤端起茶盏,动作慵懒得完全不像个将军:“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见你吗?”
“不是十分确定,”霍奉卿淡垂眼帘,轻笑,“不过,听说今日一大早,靖宁公主与朝安郡王就去了军尉府,与顾总兵密谈了一个多时辰。云将军或许要就此事点拨晚辈一二?”
云昤挑眉笑开,抿了口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云将军请。”
云昤颔首:“一月底,顾家向陛下递了奏折,想将槐陵北山做为原州军练兵专用。此事你可知晓?”
霍奉卿摇头,半真半假地笑答:“我毕竟是州府官员,按律不能无故私自过问军尉府事务。若我私下盯着军尉府或顾家的动向,搞不好风纪官还没跳出来查我,云大人就先对我发难了。”
“那倒是。我家绪子惯是个循规蹈矩的,”云昤笑叹后,又道,“靖宁公主与朝安郡王此次是领圣谕前来的。一则当面驳回顾家的请求,二则也代表朝廷对顾家传达安抚善意。”
“陛下一向信任顾家,此次为何……?”霍奉卿笑意浅淡,颇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云昤淡笑着睨他一眼:“装什么傻?陛下对谁家的信任都是有条件的,也是因时而变的。你会不懂?”
往年的原州,顾家、田氏、州府三方互为牵制,至少表面上有个平衡。
这回顾总兵也不知是没过脑,还是上了年纪糊涂了,竟在田氏被连根拔起之后就立刻上奏,请求将北山圈给军尉府专用。
承嘉帝能不多想吗?
从顾家一向以来的种种表现看,至少截止目前都无异心。但原州终究天高皇帝远,朝廷总要防范于未然。
她既将话挑明,霍奉卿便不再装傻兜圈子了:“看来,陛下将北山以东赐给我是有意扶持,要使原州尽快重回三方相互牵扯的局面。”
顾家想要北山,承嘉帝却将北山以东给了霍奉卿。
这样一来,顾家与霍奉卿之间可以说是有了一次利益冲突,短期内不会轻易合流。
北山以东成了霍奉卿的私产,军尉府若确实需要用北山来练兵,就得先经过霍奉卿、原州府两方首肯,如此至少可以防止顾家暗中将北山做什么不明用途。
原州重新回到三方制衡的局面,将来若霍奉卿有异动,朝廷可以调动顾家和州府联合绞杀他;而州府若有异动,就又可调动顾家和霍奉卿联合绞杀之。
“陛下既连忠心耿耿的顾家都防,那为何还允我蓄三千私兵?就不担心我逐渐坐大,将来集滢霍家又成了第二个田氏?”霍奉卿神色坦然,就事论事地指出其间隐患。
“况且,待我和云知意成婚,我背后就等同又多站了个云氏。陛下当真不忌惮?”
云昤嗤声,翻了个白眼:“我云氏本家几百口人就在陛下跟前呢,他有什么可忌惮的?待你与我家绪子成婚后,你在原州这边若出了岔子,云氏本家在京中的几百口人全得陪葬。”
“早前我就一直奇怪,陛下为何突兀地将北山以东赐我,”霍奉卿笑着摇摇头,“现在懂了。这是将云知意当做拴我的链子了啊。”
“谁叫她偏偏看上你这小子了呢?若不是有你与她的这层牵扯,陛下自会考虑别的势力来做这链子。”
云昤敛笑正色:“我家绪子心眼实,这种台面下的手段,她向来不太喜欢。所以我今日才特地与你单独见这一面。若然与我家绪子成婚,你的一举一动就不止是你自己的事。你霍家得给我云氏一颗定心丸,否则这婚事议不议得成,两说。”
这场私下会面,是云昤代表云氏对霍奉卿进行提醒与敲打,同时也是要他给出一个切实的保证。
霍奉卿毫不犹豫道:“这简单。我入云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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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记单刀直入,将云昤打得个猝不及防。
云昤忍不住以食指挠脸,诧异看他:“这么痛快?传闻你性情孤高,不好相与。我原以为要说服你入赘,需费很大力气。”
“我说的云氏,是原州云氏。按常理,她成婚后,就真正自立门户了,不是吗?”他双眸灿亮,面颊微红,唇角淡淡扬起。
这个决定并非突发奇想,他已深思熟虑许久。所以此刻说出来,半点负担也没有。
待云知意与他成婚后,原州云氏做为京畿云氏的旁支,与本家仍是利益共同体。
但云知意理所当然要成为原州云氏的家主,而霍奉卿做为她的伴侣,是与她共掌家主权的。
“余生我与她自成一体,共担生死荣辱,就必定不会轻易做任何对本家不利的事。这颗定心丸,云将军可满意?”
“若真能如此,简直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云昤展颜笑开,“不过,霍家等多少年才出了一个你。若你要入云氏门,你父母宗族怕是不肯的吧?”
云氏虽是高门,但家风里就没有盛气凌人、平白占别人家便宜的习惯。
“云将军不必担忧,”霍奉卿道,“此事我与父母宗族已有共识。再过几年,一旦时机成熟,我会上奏陛下,将爵位递降禅于舍弟奉安。而北山以东及三千府兵,算我‘嫁妆’,留归原州云氏。”
他对这门婚事交出了最大诚意,因为云知意对他的分量,值得这些。
“果然和聪明人谈话就是不费劲。如此着实皆大欢喜,”云昤拊掌大笑,既欣慰又激赏,“早早将所有事都考虑在前,独自排除了所有阻力,还环环周到,不卑不亢。霍奉卿,瞧着你年纪虽轻,没想到确是个人物。”
“云将军谬赞。”
“你这侄女婿,我提前认下了!”此时的云昤真是越看他越满意,“既你对我家绪子用情至深,你霍家又仁义成全,那我云氏也会对得起霍家。既成姻亲,将来若有霍家子弟愿往京中出仕,云氏必鼎力扶持。定助霍家门楣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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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意从云昤口中得知霍奉卿不但主动提出入赘云氏门,还将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很是惊讶。
她辗转一夜没睡踏实,翌日到州丞府点卯后,便随意寻了个公务的由头去了州牧府。
说来像是心有灵犀,霍奉卿也正要去州丞府找她,两人的马车竟在半道不期而遇了。
两辆马车紧挨着停在路边的大槐树后,车窗与车窗之间只隔着约莫两个拳头的距离。
两人各自撩起车帘探出头,说话间可谓呼吸相闻。
“你当真想清楚了?当真不委屈吗?当真不为难吗?”云知意软软压低了嗓音,心情复杂。
霍奉卿神情从容含笑,语调不疾不徐:“想清楚了。不委屈。不为难。”
“我可记得你从前说过,不会轻易被驯服的,”云知意促狭轻笑,“如今这怎么算呢?虽是入‘原州云氏’的门,那毕竟还是入赘……”
“其实,”霍奉卿挑眉打断她,笑得神秘又得意,“我这完全不算寻常意义上的入赘。”
云知意疑惑得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啊?那算什么?”
霍奉卿噙笑,探头凑过去,于她眉心金箔处落下虔诚一吻。
云知意茫然且赧地抿唇望着他,美眸大张,盛满不解。
“我这最多算是……”他笑意缱绻,哑声沉柔,“皈依云知意。”
原州云氏,将由云知意与霍奉卿携手起始。
从今后,他们将互属共融,只有彼此,也再无分彼此。
他们会百年好合。会生同衾,死同穴。会子孙满堂,传之百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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