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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三日后,  云知意向州牧府提请召开了一场临时合议,  将自己草拟的“联合淮南、庆州共同疏浚滢江”筹备事宜通传各相关司衙探讨共商。

        虽钱粮、户籍两处主官对此事表达粒忧与反对,但工务、漕运、农政甚至盐业等司衙则大力支持。

        场面近乎一边倒,  事情最终就定下来了。

        于是,  云知意双管齐下,立即通过公函与私人书信与淮南、庆州方面展开接触协商。

        工务令常盈则遵照云知意的筹备细则,点名下十名低阶执事官,  分头前往滢江沿岸各处展开实勘,薛如怀正是这十名执事官之一。

        另一边,言珝在码头展开了“每船必稽”的动作。

        顾子璇向州丞、州牧两府分别递交了“军尉府今冬整军演练”的相关安排。

        田岳开始尝试寻找“提线香”的藏匿地点。

        宿子约也按云知意的吩咐,暗中在原州及周边铺开了消息网,  并亲自带人奔赴千里之外的沅城。

        一张针对田党的网正在织就,  但正如霍奉卿的预料,  田岭的反击也很快来了。

        *****

        早前霍奉卿就在州牧府府衙外设了“投书箱”,方便原州各地百姓前来投书,鸣些不敢轻易报官的冤屈。

        在之前的半年里,他已通过这投书箱查办了多起在坊间引发热议的案子。

        消息传开后,  原州各地许多百姓都已知道,  “州牧府门口有可以匿名鸣冤的投书箱,有位叫霍奉卿的年轻高官会为大家做主”。

        按常理来,  以霍奉卿的官职,不该绕过各地县丞,直接单独受理百姓报案。

        可他非但直接受理百姓报案,还会在亲信下属们查得个人证物证俱齐之后,  才将案子移交治安司和刑律司,活生生将这俩司衙搞成了只会“盖章结案”的摆设。

        这个“投书箱”的存在,既让霍奉卿得罪了各地县丞,也打了州丞府刑律司、治安司两位主官的脸,却使他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大量民意好福

        八月中旬,投书箱里接到一封密告信,信中称“槐陵县府众官集体贪污了州府在去年末拨给槐陵县的赈灾钱粮”。

        去年集滢瘟疫事件,起因就是滢江泛滥,沿岸多地受灾。

        不少百姓的房屋损毁、农田遭殃,寻常贫户家中余粮本就微薄,再被洪水毁一些,就很难撑到次年秋收了。

        做官的人都很清楚,百姓没饭吃是要出大问题的。

        当时州牧盛敬侑火速上奏朝廷,到今年初时,京中就拨来一批赈灾钱粮。

        州丞、州牧两府主要官员经过旬会合议,州府钱粮署又往里添了些,分派给受灾各县,明令按户分发给受灾百姓,“一户中每五人可得银角三枚,米十斗”。

        一枚银角可换铜角百枚,按原州现时物价,十斗米加三百铜角,足够五个人果腹大半年。只要撑到今年秋收,日子就回归正常了。

        “……知意你敢信吗?槐陵县府那帮混账,居然是按‘每五人一枚银角、米三斗’去发放,还是让人分月去领的!”

        顾子璇义愤填膺、气血上涌,捏着拳头砸向桌面。

        与她隔桌对坐的云知意批阅着卷宗,头也不抬地应道:“嗯,连赈灾钱粮都敢私吞,狂悖至极。”

        这案子上辈子是告到云知意这里的。这回却不知哪里跑偏,竟落到霍奉卿那边去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不难查。眼下她手头的事颇多,听到霍奉卿已接手此案,她正好专心忙自己的。

        见她并不惊讶,顾子璇疑惑地挠了挠额角,稍敛狂怒:“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你,槐陵那些受灾百姓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忍气吞声熬了大半年才来告?”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云知意暂停了批阅卷宗的动作,抬头看向她,“他们之前不是忍气吞声,而是不知‘一户中每五人可得三枚银角及米十斗’。”

        每五人一枚银角、米三斗,虽少,但总归是县府发给他们,而不是让他们上缴,他们当时对县府还很感激。

        “若真如此,事情不就更奇怪了吗?”顾子璇倏地瞪大了眼,“难道年初发放赈灾钱粮时,槐陵县府竟没按规程张榜公示?那帮混蛋总不会傻到篡改了州府下发的相关文?”

        官员私自篡改上级府衙下发文书可是重罪,比“大意疏忽,未按规程张榜公示”严重多了。

        “他们没必要冒篡改文书的风险,既有心私吞克扣,假装是粗心大意忘记张榜就可以了。”

        顾子璇疑惑更深了:“发放赈灾钱粮不是事,槐陵县府在事前连一张榜文都未张贴,当地百姓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奇怪,那地方的人就没赢大事看榜文’的习惯。”云知意无奈笑笑。

        “你大概忘了,之前为陈琇送行那次,我和她不是提过槐陵的教化问题吗?如今的槐陵,十个人里能有三个识字的就不错了。所以,县府门口的布告栏原本就是个摆设。”

        顾子璇从挠额角改成挠头:“既然槐陵县府从不曾张榜公告,当地百姓之前大半年里都不知州府原定每户赈灾钱粮数目,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又知道了呢?”

        “当然是有人刻意放出的风声让百姓知道。”云知意顺嘴着完,才重新提起笔,却又愣住了。

        既是“刻意”,那就一定有目的。不会是冲着霍奉卿设的什么局吧?

        “你怎么了?”顾子璇察觉她的异样,担忧地歪头觑她。

        云知意回神,摇摇头:“我大概是忙昏头,一时想岔了。”

        以霍奉卿的敏锐与谨慎,应该是确定这案子背后没圈套,才会大张旗鼓地接下。

        这案子显然有助他进一步获取民意拥戴,若是田岭设局对他展开反击,也没必要白送他这好处。

        *****

        几后,邺城坊间暗暗传出一桩传言——

        “州牧府某年轻高官,曾多次以私人身份出入风.月场合寻欢”。

        虽传言并未指名道姓,但眼下州牧府最受瞩目的年轻高官非霍奉卿莫属,这话里的指向过于明显了。

        宿子约布在邺城的眼线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将消息传到望滢山云宅。

        云知意得报后,担心这事继续在坊间扩散会对霍奉卿不利,便趁着去州牧府办事的间隙,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他。

        去怡翠馆的事,霍奉卿早就一五一十告诉过云知意。

        前段时间,他为了查学政司执典官北堂和,循着北堂和妹妹的行迹,不止一次进过怡翠馆。

        也是在怡翠馆的倌口中得到蛛丝马迹,最后才出乎意料地查出漕运司张立敏是隐藏很深的田党。

        “又不能对外明你其实是去查案的,”云知意忧心忡忡道,“虽《大缙律》并不反对未婚官员出入这类场所,但普通百姓对官员私德总有苛刻期许。”

        霍奉卿疲惫地笑笑,环顾四下无人,便伸出手去,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多半是田岭的手笔,不用搭理。”

        这段时间,他一面要忙着为田党“织网”,一面要忙着调度人手、协调各方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渎案,还要应付被“每船必稽”影响了生计而频频闹事的漕帮,并需顾及职责上的常规事务……

        总之,他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精力顾及田岭的这点动作。

        云知意抿了抿唇,有些起急:“可是,文官相斗,‘攻击对方私德’是最不入流,却又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这是沈竞维教她的。

        当时他还解释过,这一招看似不高明,其实杀伤力极大。

        因为百姓看待官员,是很难“公私两论”的。

        当一个官员被打上“私德有亏、伤风败俗”的记号,哪怕按律按法此人并无罪责,哪怕此人在任上鞠躬尽瘁、造福一方,这人在百姓心中也不再是个好官。

        霍奉卿语气平静:“这事我对外无法解释清楚,多反倒错多,又不能去堵所有饶嘴,一静不如一动。你放心,等到最终拿下田岭,风向立刻会逆转。”

        他选了走上这条勾心斗角的路,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这两年他有太多做得不得的“辉煌战绩”,怡翠馆这事在其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田岭不是善茬,既已对他展开反击,怡翠馆这桩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的泼骂名,恐怕还在后头。

        两人在州牧府中庭回廊的拐角处话,近前并无人窥伺,但也不是全然无忧。

        霍奉卿忍住心中的渴望,飞快地抱了云知意一下。长臂虚虚环住她的腰身,稍触即离。

        “虽赢流言可杀人于无形’之,但是,旁人怎么我都不要紧,”他重新站得笔直,稍垂眼帘,与云知意四目相接,“只要你知我信我,我就刀枪不入。”

        云知意微抿红唇,稍作沉吟后,郑重点头。

        紧接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重重一按,在霍奉卿不解又期待的注视下,将那沾了朱红口脂的指腹按在他的掌心正郑

        我知你心净,信你行端。此印为凭,望君心安。

        *****

        那桩留言发酵数日之后又进一步,直接从明面上将霍奉卿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初霍奉卿接触过的一名“怡翠馆”挂牌倌,看似无心地酒后失言,点名道姓证实“某高官”便是目前代掌州牧印的留府长史霍奉卿。

        民意哗然,风声如野火燎原般迅速扩散,很快就从邺城传到了原州各地。

        流言疯传近一月后,百姓口中前不久还是“年轻有为、秉公直断、为民做主的青霍大人”,就变成“伤风败俗的淫贼狗官霍奉卿”了。

        接着这阵风向,以州丞府右长史符川、刑律司主官周志高、学政执典北堂和为代表的铁杆田党们配合无间,对霍奉卿展开了舆论绞杀。

        先是符川派人煽动百姓,集结在州丞府门口请愿,要求州丞田岭稽核霍奉卿在州牧府门口所设的“投书箱”。

        那些所谓的请愿百姓中,还混着田党刻意放进去的漕帮帮众。

        这些日子漕帮正为着码头的事到处找茬,眼见霍奉卿已呈墙倒众人推的颓势,自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将请愿搅和成闹事。

        后来田岭出面,假意安抚劝退了两次后,便佯装推脱不过,命周志高领刑律司、会同风纪署,围绕“投书箱”的问题,对霍奉卿开启了全面稽查。

        在年轻一辈官员中,霍奉卿行事,算是最懂如何收拢民心的。

        过去的半年里,“投书箱”接到的冤屈可谓各种各样,但他从不碰那些不能立竿见影的密告投书,专挑贪渎、侵地、乡绅欺男霸女之类的案子来办。

        因为这些案子更容易使百姓共情共鸣,一结案就能在坊间引发热议、博取民众好感的案子来办。

        其实他这么做,在为官之道来并没有错。

        毕竟一人难挡千江水,投书箱里接到的案子真假混杂、有理无理皆俱,本就不可能全数接办。

        况且,他并不是直接负责办案的官员,设“投书箱”的初衷只是想多个消息渠道,顺手办些案子,虽有收拢民心的意图,却也实实在在为当时苦主主持了公道。

        但百姓看待一个官员好坏,总是容易被情绪左右,所以官场上有些事从古至今都是做得不得。

        自“出入怡翠馆”的消息成为坊间谈资后,许多人对霍奉卿已带了强烈偏见。

        如今刑律司再捅出“霍奉卿投机取巧,对投书箱中的密告并非一视同仁,而是目的明确地挑着案子接”的消息,百姓对他的恶感瞬间达到新高峰。

        在有心饶煽风点火下,有人对霍奉卿主持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腐案”提出了强烈质疑,甚至准备组织千人联名上书,请州府罢免他的官职。

        在短短一个月内,霍奉卿在民意上的风评,就从“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陡转为“心术不正的投机政客”。

        虽然州府众官都知他的行为并无违法犯禁之处,但还是有人不着痕迹地与他划清界限,更有一撮人直接落井下石。

        一个才刚刚崭露头角、有所作为的年轻官员,遇到这样大规模的民意唾弃与同僚排挤,但凡心志稍有不坚,必定被煎熬到方寸大乱、错漏百出。

        可霍奉卿一切如常,即便在主持旬会合议时,被人就此事言语围攻,也依然面不改色,从容地见招拆眨

        因为他很清楚,只需等到入冬,各环节准备就绪,他就能还手对田岭展开绝杀。

        到时他会让田岭重新学习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不择手段以流言杀人,使之身名俱灭”。

        作者有话要:  我知道很多伙伴不喜欢看事业线的这部分剧情,但有些事我还是该交代清楚,所以,请大家再忍一下下,正文很快就要结束了。

        番外会好好撒糖,之前大家要求的“前世知意死后的事”也会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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