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和詹妮弗是一起坐飞机从华夏到美利坚的，为了宣传他们的第一部电影。

　　俩人戴着墨镜，推着行李车，混在一堆戴着墨镜推着行李车的人群里，从通道口出来。

　　没有人来迎接他们，也没有人认出他们。

　　虽说他们俩是新晋的【美利坚人之光】，但眼下电影还没正式上映，只凭互联网上的几张剧照，很难把他们一眼认出来。

　　《时空恋旅人》在【朱门】惊艳亮相，一度成为影视圈的话题和焦点。在那之后，韩觉被圈内人投以关注，杰克和詹妮弗等一众演员有一个是一个的，全部火回了美利坚。如果他们选择去到美利坚发展，带着这样的履历回国，可以预见演员之路会顺很多，根本不用在华夏影视圈的边缘蹉跎。

　　一些人选择回国了，一些人则没有。

　　杰克和詹妮弗，选择继续在华夏演戏。

　　按照普通白人演员在华夏影视圈奋斗的上升路线，首先得找一份养得活自己的工作，然后才是在工作之余，去到演员协会里找机会，去一家家影视制作公司面试，当龙套，当【野蛮的美利坚人】符号。如果本身有些实力，运气好些被人相中，给安排在电视剧之间担当一些无关痛痒或丑恶的角色，一点点攒人气，如此不知多久，抓准一个机会成为配角，继续攒人气，运气好一点就攒成了主角。

　　当上了主角，成绩不错的话，就一季两季三季地那么拍下去，如此有上几部长剧集，就算是在这片地方站住脚跟了。之后成为什么什么国家之光，成为圈内人一看到剧本里【XX人】脑袋里立马浮现的前三张面孔，偶尔在去到大制作的电影里演些配角，给动画角色配音，到小成本的独立电影里饰演主角。这就是全部了。

　　就算打破无数个天花板，永远还有新的天花板在等着。

　　杰克和詹妮弗运气要好一些，因为有过在韩觉电影里当主演的履历，可以跳过前面的很多步骤，直接在剧集里争取配角。电影上映后成绩如果不错，主角也不是不行。

　　从电影演员到电视剧演员，在等级森然的影视圈，无疑是降了级，但杰克和詹妮弗已然知足。

　　现在的华夏电视剧，完全可以满足演员对艺术和名利的需求。

　　近年来，一些华夏知名导演和影帝影后开始转战电视剧，拔高了一些电视剧的质量和制作。最后电视剧拍完，获得名和利一点不比拍电影来的少，许多电影演员甚至靠着电视剧焕发了第二春。

　　当杰克和詹妮弗如此安慰好自己之后，夏原突然打了电话给他俩。

　　“我们白人在面相上有些吃亏啊，十三四岁的小孩，长得跟十七八岁差不多，得找年轻或者面嫩一点的小孩，不然跟同龄的华夏小孩站一起，观众得出戏。”杰克推着行李车慢悠悠往机场外走着。

　　詹妮弗打了个哈欠，说：“这你担心什么，连你都想到了，夏监制会想不到？”

　　“第二十七遍了，这一路上你念了二十七遍夏监制，夏监制，夏监制，这还是你中途睡了一觉的结果。”

　　“你数这个干什么，你想跟我约会？”

　　“不想。”

　　“那你为什么你要表现得像个变态？”

　　“知道你崇拜夏监制，但你不必连这个也要学……”

　　“为什么不学？如果我早一点遇到夏监制那样的女人，跟她学习，我再遇到那种恶心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杰克没有说什么【福祸相依】，什么【焉知非福】，三十多岁的他，已经知道生活中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他没经历过那样的绝望，没体会到性别带来的不公，因此所有的劝慰都会像站着说话不腰疼。

　　杰克转移话题道：“嘿，你说，这电影要是放美利坚来拍，会拍成什么样？”

　　“直接玩完，”詹妮弗隐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翻了个白眼，“搜个东西，一页里一半是广告，另一半是诈骗。至于报警？算了吧，一调查到女孩子可能离家出走或者见网友去了，后面就不会查了。毕竟这里是拍出《嫁给部落的女人》和有着各种【最美】的地方啊。”

　　“……我们国家正在一点点变好，你要给它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我当然给，我还慷慨地给出几点建议，你觉得如何？”詹妮弗的笑容几乎和夏原一样。

　　杰克觉得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这趟宣传的行程，他俩比其他的几个演员到得要晚一些。

　　这不是因为什么请乡情怯，而是他们在不久之前，让夏原打了一通电话。夏原在电话里问到他们接下来有无工作，杰克和詹妮弗答没有，夏原说了一声好，接着就把他们叫到了公司。杰克和詹妮弗到了地方，换装试了试角色，再跟孙导和夏原谈了谈，接着玩了玩贾伦斯带到公司的狗，走的时候是拿着剧本走的。

　　他们有工作了。依然贾伦斯出品，依然电影角色，依然男女主角。

　　韩觉，夏原，贾伦斯和王植成立了一家新的电影制作公司，这件事，整天跟在贾伦斯厮混的杰克，他是知道的。贾伦斯回到美利坚接触了很多美利坚的电影人，野心勃勃试图在华夏影视圈和美利坚之间，开辟出一座桥，这一点杰克也是知道的。但杰克没想到《时空恋旅人》还没上映，新电影就已经在筹备了，而且找的演员还是他们这几个名声不显的新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孙导笑呵呵地说。

　　但杰克总觉得孙导是怕控制不好成名演员，怕把电影拍砸。

　　孙导在《时空恋旅人》片场虽是个副导，杰克对他印象却很深。首先孙导能力是顶厉害的，是韩导在导演之路的半个引路人，然而孙导四十多岁的人了，脾气却跟面团一样好捏，滑不溜秋，从不红脸，怕起争执，怕得罪人，怕很多东西，心气总是矮人一截。这样的人当副手是很好，但若要独当一面当导演，恐怕气势压不住片场，拉不下脸来做恶角，如此，大概率是拍不出好片的。

　　好在有夏原。有夏监制压着片场，怕是谁也折腾不起风浪。

　　不过，就算没有夏原在剧组压阵，杰克还是会接这趟工作。

　　报恩还人情的想法固然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剧本。

　　剧本叫《网络迷踪》，是韩觉写的。杰克将在电影里饰演一位寻找女儿踪迹的父亲，詹妮弗饰演帮助杰克寻找失踪女儿的警察。故事算是古典派的推理作品，规范如教科书，细节很多，颇有亮点。但整部电影最为新颖的地方，在于画面拍摄方式和呈现方式。

　　杰克和詹妮弗看完剧本之后，第一反应是【这都敢写】，其后才想起来他们已经不在美利坚了。

　　【欢迎来到华夏。】当时他们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开始兴奋地琢磨角色，准备角色。

　　如果不是宣传《时空恋旅人》是早就说好的行程，杰克和詹妮弗根本就不愿意走这么一趟。

　　出了机场，杰克在路边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帮着司机把所有行李都搬上车后备箱。

　　司机搬着大包小包行李，问，“你们从哪里旅游来？”

　　“华夏。”

　　“欢迎回到美利坚！”司机用这句话提醒眼前的两人，美利坚可不比华夏，在这里，可是要付小费的。

　　杰克和詹妮弗坐在车后座，说了个酒店的地址。

　　《时空恋旅人》会在华夏和美利坚两地同时上映，整个排场就跟观众的期待一样，都很大。明天的第一站宣传所有主要演员都要到场，所以杰克和詹妮弗来不及先各自回家，就得跟队伍汇合。

　　车子行驶出机场，呼啸在公路上。

　　“你们是不是夫妻？”

　　“你们去华夏有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

　　“华夏人是不是每家都养了一只熊猫？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在练气功？”

　　“……”

　　司机对华夏很是好奇，一路健谈。

　　杰克起先也很是紧张，默不作声，担心被认出来，后来看到司机始终对他们没有除了好奇以外的反应之后，杰克才哑然失笑。连在美利坚年少成名演过电影的詹妮弗都没有这么紧张，他一个只演了一部电影的人，而且还没上映，就这么拿自己当明星，还真是自恋。演员之路，这才哪到哪呢。

　　【要学学韩导。】杰克心里想起了《时空恋旅人》大获成功的那几天，舆论一夜翻倒，然而韩觉的心情始终淡然。

　　然后杰克就跟司机讲，华夏其实不是什么东西全部都好，华夏那个地方跟世界上其他地方一样，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哪里好？”司机问。

　　杰克就说，华夏严格禁枪，没有黑帮，对毒零容忍，对性骚扰严肃处理，对家暴绝不姑息，晚上出门不用为安全担心……

　　司机听了好久，对照着自己的国家，越听越难受，问：“那不好的地方呢？”

　　“歧视。”詹妮弗看着窗外说了一句。

　　车里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杰克琢磨着要不要说个笑话的时候，司机突然问：“你们知道韩觉吧？”

　　杰克和詹妮弗愣了一下，心有点提起来了，说：“知道。”

　　“知道？不错嘛！”司机十分兴奋，“韩觉他就不歧视美利坚人，如果像韩觉这样的华夏人多一点就好了。他是真的不歧视我们！他英语说得很好，还会唱英语歌，写英语歌……”

　　司机说到兴起处，激动地【叭叭叭】按了几下喇叭，好似有人喝彩。

　　“他参加过《I  AM  A  SINGER》这个你知道吧？”司机转过头来问。

　　“知道！知道！”杰克连忙让司机把头转过去看路。

　　“他还拍了英语电影！”

　　“我知道！知道！”

　　“他女朋友也是美利坚人！”

　　“这个我也……”杰克话截了一半，止住，“嗯？”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司机很是得意，然后把韩觉和凯瑟琳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是狗屎！”詹妮弗大喊，“韩觉和章老师才是一对！”

　　司机撇撇嘴，摇摇头，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说：“节目而已，谁信谁是傻蛋。”

　　詹妮弗不能承认自己是傻蛋，就只得和司机掰扯清楚。

　　司机一句“你认识韩觉？你知道个屁！”差点把詹妮弗的真身炸出来。

　　为了不听詹妮弗聒噪的声音，司机按了按车载音响播放器。车里顿时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声和连绵的钢琴声。之后歌声悠悠从音响里传来：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太阳为何依然照耀，海浪为何拍打着岩岸）……】

　　是韩觉的声音。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末日吗）~”司机扯着嗓子，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就跟着韩觉一起唱了起来。歌声里的感情十分丰富，看样子是唱了不下十遍。

　　詹妮弗沉醉在歌曲里，问：“这调子怎么跟比赛现场……”

　　“嘘！”司机嘟着厚厚的嘴唇，用力嘘了一声。

　　等这首《The  End  of  the  World》结束了，司机才给这詹妮弗讲解，说唱片里的编曲都经过了修改，连唱功也跟比赛的时候不一样了。“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是韩觉的粉丝。”司机嗤笑一声。

　　詹妮弗快被气死了。

　　自从知道自己的导演是韩觉之后，詹妮弗有搜过韩觉的履历。之前的偶像经历她不怎么关心，倒是对韩觉的创作生涯很是感兴趣，听了之后被韩觉的歌声俘虏，成为歌迷。

　　近水楼台，她跟着贾伦斯和夏原听过韩觉的不少歌，就连【私人音乐作品发布会】都蹭过一两场，哪里受得了被这般否定。

　　杰克连忙安抚《恋旅人》拍摄结束后，跟着夏原在学巴西柔术的詹妮弗。

　　后来为了不让他们俩打起来，杰克就提议专心听韩觉的唱片。

　　于是一路下来，听了几首歌，安然到达目的地。

　　打开车门下了车，远处传来韩觉的歌声：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I  don't  belong  here……（但我却是如此卑劣我是一个怪胎，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我根本不属于这里……）】

　　酒店对面的咖啡店正响着韩觉的《Creep》。

　　杰克付了小费，让酒店的服务员帮着拎行李。

　　走进酒店大堂，大堂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年，拿着手机开了外放，在听歌。在公共场馆手机外放，是一件很不妥当的行为，但来往的人脸上似乎并无不耐烦之色。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在偷偷歌曲识别这首叫作《Rock  'N'  Roll  Suicide》的歌。

　　【Oh，  how，  how，  how，  you're  a  rock  'n'  roll  suicide

　　噢，你怎么，怎么，怎么就在摇滚中结束了生命

　　You're  too  old  to  lose  it，  too  young  to  choose  it

　　你已太老不能再失去，而你又太年轻不能做出选择】

　　杰克和詹妮弗面面相觑了一眼。

　　这才多久，就连续听到韩觉的歌。

　　接着进了电梯，有穿着皮衣画烟熏妆的女人，带着耳机听歌。

　　詹妮弗按照这个女人跺脚的节拍，判断出女人听得是《Rolling  In  The  Deep》。

　　杰克和詹妮弗这下知道了，如果去的地方够多，他们就能在各种地方把韩觉的整张专辑听完。

　　几天前，有好几位亲朋好友曾托他向韩觉要签名，但他在准备角色，只答应见了韩觉问问看，并没有把对方千叮咛万嘱咐的语气太放在心上。

　　直到此时，杰克才知道韩觉的专辑所谓【火遍了全美利坚】是什么个意思。

　　按照手机里的短信，他们先去到各自的房间把行李安置好，然后一起去了韩觉的房间，打个招呼。

　　杰克站在韩觉的门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小周，那个自诩韩导大弟子的厚脸皮年轻人。

　　杰克和詹妮弗还没走进门里去，就听到韩觉的声音传来。

　　声音的内容，让杰克和詹妮弗心神一紧。

　　“明天的宣传我应该是不能去了。”韩觉的声音很是虚弱。

　　杰克和詹妮弗停住脚步，对视了一眼。

　　“我可能要死了。”韩觉说。

　　杰克如坠冰窟，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想他还没来得及报恩，没能拍韩觉的第二部电影，没能在影帝的颁奖典礼上感谢韩觉……但想得最多的，只有四个字）——天妒英才。

　　然而没等杰克想好怎么安慰韩觉，韩觉继续讲：

　　“我明天真的不能去。我甚至不能出门。那几首歌我在录音棚听了几百遍，唱片发售之后，这礼拜又听了几百遍，再听下去我真的会听吐的，吐到死……”

　　“少来，你就是想偷懒！”作为和韩觉朝夕相处的经纪人，关溢看穿了一切。

　　————

　　注：

　　《The  End  of  the  World》——Skeeter  Davis。另一版Carpenters的也很有味道，就是唱《昨日重现》的那位歌手。

　　《Rock  'N'  Roll  Suicide》——David  Bowie。另一版Black  Box  Recorder的也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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