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 第二章
马车到达门前,侍卫们恭敬地撩开帘子,那一抹银色织金线的袍子露出马车的瞬间,中军大帐前将官与无数士兵们齐齐唰地一声跪下,行单膝跪礼,清一色的甲胄鲜明,长缨似血,声如大潮起,势如大风涌,旗帜猎猎飞扬。
“参见陛下!”
“众卿平身。”片刻后,清冽到微带金属质感的女音响起。
“是!”众将兵又抱拳齐道。
麒麟大将军见秋耀月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清浅笑容,似四月清晨微凉的阳光,抚过每个人的心头,引得一众年轻将官们看得都有点呆怔。
麒麟大将军不由有点好笑,若是这群小崽子见到这位陛下的父君,岂非傻眼,但他同时也暗中松了一口气。
这位女帝看起来可不如她的容貌那般静美无双,平顺温淡。
她继位未及三年,二十余岁的年纪,却早以老成沉稳,谦逊博学名闻朝野。
继位之初,原有辅政老臣欺她年轻,而且自太女时代脾气恭顺沉稳,不似她那位孪生弟弟的慎亲王一般性子诡谲狡诈,狠辣多变,便试图伸手干预朝政,倚老卖老指手画脚。
新帝初上任的一年确实也如有些老臣们想的那般,一副万事都听老臣们请教拿主意的样子,让某些人也越来越张狂,甚至到敢当面嘲弄新帝,推翻新帝旨意的地步。
但一年之后,扶桑海盗犯大元海境,福省、浙省一代更有内地流民和海民、富商参与其中劫掠销脏,难分敌我,一时间盗匪猖獗,竟逼得寻常海军都退守岸上。
两省总督八百里加急文书急送朝廷,建议拒海以守,严加盘查。
朝堂之上正在争论怎么个拒海以守和盘查区分我朝寻常流民与扶桑海盗,却不想一向温和的女帝却直令两省海军全部装备上英吉利的西洋火枪大炮直接出击,剿灭海盗,任何参与劫掠者接要下狱拿问。
朝中大臣大惊,皆纷纷反对,力荐于上,打算再度推翻新帝旨意,甚至有人直斥新帝王万事不懂。
但是这一次年轻的新帝却再不如之前那般“温然和顺”,直接冷声斥责了那些老臣,奏折甩上了大臣的脸,甚至将试图死谏的大臣拖下去直接当庭庭杖,打得他们哭爹叫娘,同时褫夺了数人的职位,改用新臣!
秋耀月的雷厉风行,态度的坚硬决绝,令朝庭上下大为震动。
这时候浸淫权力圈子多年的老骨头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位新任帝君性子里与她的母亲——推翻前朝统治的开国女帝秋叶白本质上并无不同。
先帝虽然出身前朝贵族,但是寄养江湖,性情多有江湖人的洒脱之气,九死一生拼下的江山,又隐有杀伐果决的决断。
先帝留下的一同打江山的老臣多,先女皇的近臣却算不得太多。
前朝司礼监督公,今朝定国公周宇算是一个,这位周都督、国公爷却坚定地站在了新帝的身后。
这位周国公是个手段厉害的人物,上马能征战,下马能查案。
且说当年新朝才立,先帝开国,虽战功彪炳,手段了得,又有神秘莫测,手段狠辣的神殿鼎力支持,国师预言加持,但这女皇宝座却还是比寻常男帝宝座难坐多了。
即使先帝仁德仁政与远见卓识带来不少新气象,万民受恩不少,但依然有不少老古板固执地以牝鸡司晨,国将不国之类的名义暗中煽动民心民情,起兵造反,颇为让朝廷头疼。
而这位周国公在女皇撑腰,神殿做保下,竟把前朝司礼监那套阴狠的东西祭了出来,探子撒遍天下,朝野上下都被大肆搜捕、监察刺探。
司礼监屹立数朝不倒,手段从来就不是吃素的,虽有先女皇着力弹压,要求必有确凿证据,三司过目审准无误才能判刑,但彼年在朝在野依然有无数人被捕下狱,只因确实都是证据确凿的反贼。
菜市口行刑架上从来不缺挂着的新鲜尸首。
这位周都督的手段让人着实闻风丧胆,外头的说书人皆纷纷道这位周都督颇有几百年前司礼监霸天下时那位位极人臣的九千岁“风范”。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朝野上下清明安静了不少,乌烟瘴气都散去。
女皇陛下的各种改革措施推行大有成效,盛世大现,这位周都督功不可没,因此敕封为定国公。
按理说,这位国公爷是天子近臣,但这等弄权的差事却绝对是招众人讨厌的,谁想他却在风雨消停之后也就沉寂了下去,并未仗着女皇的宠幸专权,成为国公之后,又封了太傅,竟大半心思放在教养皇太女和慎亲王身上,不再把心思重点放在那等恶人差事上。
在新皇登基前的那一两年,周国公虽仍是壮年,却已经是处于半荣养的状态。
众臣更是对他畏怕之余,更心生敬意,皆赞国公爷大公无私。
但国公爷余威不减当年,如今他一改往日不问世事的状态,力撑新帝,还有打算乱来心思的人都直接歇菜了。
新帝亦真正地树立了她的威信,让朝臣与世人们见识了她的魄力,杀伐果决与怀柔并济的手段。
虽然依旧启用宿将为剿匪总帅,但新帝却不知为何对军中情形了若指掌,频繁启用的新谋臣、新将领出任军中要紧职务。
这一批人被称为军中少壮派,他们锐气毕现,敢杀敢拼敢想,为平倭灭盗立下汗马功劳,成为新帝在朝堂上一支强悍的新兴力量,剿匪之后又得大加封赏,竟渐能与旧臣抗衡。
当兵的说话直接,鲁莽,一群年轻人血气方刚,尝尝气得老臣吐血。
但新帝依旧是朝堂上那个沉稳,不急不燥,愿听谏言的新帝,但见识过她得手段之后,没有人再敢小看她,更无人再敢对她无礼。
年轻女皇在军中的威望也因此颇高,很得人心。
他知道手下年轻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对这位赏识他们,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新君真心实意地爱戴和拥护,呼喊之声里的崇敬竟不下于面对他这个久经沙场的麒麟大将军。
麒麟大将军看着年轻女皇含笑率众进入了大帐,不禁微微一笑,说起来,他能晋升的这么快,也是因陛下的赏识,他也正是陛下亲点提升的少壮派的军官之一,自然理解手下人的想法。
“大将军,陛下长途劳顿累了,先歇一歇,您且先去安排午膳,下午再召见诸位,一会王夫会代陛下布置犒劳三军的事宜。”一名飞眉长眼,身形高挑,浑身英气的女郎拦住了打算跟着进账的他。
麒麟大将军不以为忤,含笑对着她抱拳:“那就请秦统领好生照顾陛下和王夫,若有任何需要只需着人来报与我即可。”
面前这位英姿勃发的女郎正是禁军第一高手,禁军领秦冷,亦是女皇陛下身边的第一贴身近卫,此刻传的话必定就是秋耀月的口谕。
秦冷点点头,目送麒麟大将军领着其余打算来拜见女皇陛下,却不得不失望而归的将官们离开。
随后,她又叮嘱了一番门口站岗的禁卫军们不得放人来打扰,才转身回了大帐。
“人都走了?”秋耀月将手里的茶杯搁在一边的侍女手上,淡淡地问。
“回陛下,都走了。”秦冷颔首道。
“我说了只有你我在的时候不必这般拘礼。”秋耀月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秦冷摇摇头,坚决地道:“礼不可废。”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按在她两额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按起来,男子温柔和悦的声音也在她身后响起:“我们都知道你不喜欢这般拘着,但这里毕竟不是宫里,在外头该有的仪驾和规矩总是要有的,你比谁都知道为君者若无君威,臣便会不臣。”
秋耀月闭上漂亮的明眸,靠在身后来人的胸腹间,淡嗤一声:“子君,你除了容貌与太傅不相似,喜欢教训人的习惯却是如出一辙。”
太傅二字才被提起,大帐里瞬间静了静。
秋耀月能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动作未停,依旧温柔仔细又小心,但她却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带着一点寂寥的。
而面前的秦冷则是一脸尴尬与感慨。
她闭上眼,暗自轻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放下那段朦胧的充满孺慕的情感,可很明显更多人比她更放不下。
“子君。”她忽然伸手握住周子君修长的手,微微使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面前的男子个子极为高挑,一身月光缎锦绣长袍,一头乌黑长发挽在头顶,却偏生就一双深邃迷人的金眸,鼻尖高挺,脸部轮廓精致深邃,皮肤雪白。
这介于中原人与西洋人的容貌透露出他身上流淌的血并非来自纯正的中原人,只是那一身沉静儒雅气息却让他看起来比任何正统翩翩公子更显得飘逸优雅。
“陛下。”周子君看着面前的女子握住自己的手,不禁愣了愣,她很少牵他的手。
秦冷见状,立刻领着内监宫女们退了出去。
秋耀月看着面前之人轻叹道:“子君,你是我的伴读,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会犯糊涂的人,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是我的王夫。”
周子君看着面前那双线条婉转曳丽的眸子,心情莫名地起伏异常,两人对视良久,周子君方才轻叹一声:“耀月,我是了解你。”
他顿了顿,笑容却更寂冷:“是,没有谁比你更冷静的了,我只是你选定的夫君而已,我只想知道这个世上,除了离开云游的父帅,还有谁能牵动你的大喜大悲?”
便是先帝都常常惋惜自己的长女早慧过了头,打小就不爱黏着她和国师,就喜欢钻书堆,满腔舐犊之情只好给了更像任性孩童的慎亲王。
长久憋在心中的话陡然说出口,周子君和秋耀月两人却都齐齐愣住了。
秋耀月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周子君会说出这般尖刻话语来。
她一向觉得没有人比子君更适合担任王夫的责任了,她更知道子君是钟情于自己的,她也认为两人可以平静地,举案齐眉地过此一生,这样不好么?
秋耀月有些迟疑:“子君……。”
周子君却闭了闭眼,她果然还是不懂……在她的心中也只有身为皇者的责任,似乎全然没有想过她自己的情感这回事,宛如冰封的雪原,沉寂的海底,除了曾经为如师如兄的父帅吹过温情的风,便从此深深的封冻。
可是那又如何,至少她选择陪伴她一生的人是自己,自己也会是唯一拥有她的男人。
父帅给过他选择的机会,是他选择留在宫里,而不是接掌父帅的大印和国公府,是他宁愿不做周家继承人,坚持要得到她,成为她的王夫。
即使她心里曾经有过父帅,那又如何?不过少女旖旎的迷思,她也说了她早已放下他的父帅,让他成为她的王夫。
他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平日里温淡的样子,转移了话题:“是了,耀日有消息么,不是已经查到他在西北军大营里么?”
秋耀月也默契地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头疼地颦眉:“日儿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竟为了拒绝与平宁郡君成婚而逃婚。”
那女孩子也是个看似温柔,却烈性子的,在新婚之夜被新郎逃婚之后,竟然悬梁自尽,还好被人救了下来。
但是平宁郡王气得直接晕了过去,郡王妃更是跑到大殿上一哭二闹三上吊,让她完全下不来台,脸绿如纸。
宗亲里各个都要参奏那混世魔王,要求夺了他亲王之位,降为郡王,发配封地!
“从小他就是鬼主意最多,也是最任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相信你好好劝劝,他会知道醒悟的。”周子君提到自己一同长大另外那位伙伴,也是无奈,只好赔笑劝慰。
秋耀月却目光微寒,一拍桌子冷声道:“他就是故意的,否则为何婚前不逃,偏要当日给人羞辱,也就是爹娘太宠他,把他惯的无法无天,不知所谓!”
……
而此时,离开中军大帐不远处被吊着的修长人影忽然晃了晃,竟如落叶一般飘落在地。
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落下一片诡异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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