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上)
赵延善谈,各类话题都能说上一二,即使方唯很少搭茬也没有冷场。方唯没心情说话,便只好喝酒。他酒量一般,没多久就醉了。
赵延见状,倾身过来:“还好吗?”
酒吧吵闹,灯光明暗分布不均,方唯眼底明明灭灭一片,快要看不清人了,只隐约看见墙上的挂钟时间,立即要下凳子:“很晚了,我、我要回家。”
他脚步虚浮不稳,赵延伸手扶他:“能走吗?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旁边忽的冒出来个男人,从他手上揽过了方唯,“我们一起来的,我送他回去就行。”
是谢衡,谭西原也跟上来了。赵延怀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朋友?”
谢衡捏了捏方唯的脸:“方方,还能认识我吧?”
谢衡衣服的金属扣很凉,方唯情不自禁拿热度高涨的脸去贴,他只能感觉到揽着自己肩膀的力量,谁会这么对他呢,便一时脱口而出:“周……”
这个字像一道惊雷,陡然劈醒了他。
谢衡离得那么近显然也听清了,愉快的脸色霎时暗了两分。
“我们真是朋友,今晚谢谢你陪他。我们先走了。”谢衡对赵延说。
赵延看方唯不反抗,也不好再怀疑,任由他们出了酒吧。
到门口谭西原接过方唯:“你去把车开过来吧。”
“嗯。”谢衡把人丢给他,“你看着点,他随时会吐,别吐你一身。”
夜风如水般扑在脸颊,灯光下可见蝇虫飞舞。谭西原靠着墙揽住方唯,街上还有几家酒吧,远处传来喧闹声。
谭西原在想明天的工作安排,正想的入神,那条街边昏暗的巷子里走出来几个人,摇摇晃晃、吵吵嚷嚷。谭西原看了一眼就要转开眼睛,却突然有个人猛地停住脚步,不确定地喊了一声:“西……原?”
人对自己的名字都敏感,谭西原一怔,再度望去。男人的脸走到了灯下,显现了出来。
“翟海?”
“是我,哎,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叫翟海的男人露出笑容,“好久不见了。”
谭西原蓦地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后背被人猛烈一击,不自觉挺直了脊梁。他握了一下拳头,笑道:“是很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里?”
“来这儿学习一周,趁着晚上没有培训出来玩玩。”翟海说,“你也来喝酒?我在里面那间酒吧。”
谭西原还没说话,翟海旁边一个男人忽然凑到了他耳边说了句什么,翟海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嘴边笑容都微妙起来,打量着谭西原和他手边的方唯。
“原来你现在好这口了。”翟海说。
谭西原没明白,触到他那和以前别无二致的眼神时,登时像被火烧到,嗓子里一阵灼热。谭西原想起来,今晚来的这间酒吧不同寻常。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那群人站在灯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影子拉长在地上,像一条条鬼魅。这时谢衡来了,他把车停好:“上车吧。”
那群人便又转头去看谢衡,谢衡才发觉不对劲:“怎么了?”
“这也是西原你的朋友吗?”翟海瞟了一眼谢衡的车,“你现在混的不错嘛。”
谭西原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却是将方唯的手臂握疼了,疼得后者哼了一声。
谭西原一回神:“我朋友喝多了不舒服,我们就先走了。”
“行,我还要在这儿待几天,有空出来吃个饭。”翟海的声音追上来。
谭西原头一回失态,避之不及地进了车里。
谢衡启动车子,从翟海旁边滑过,对方微妙的眼神在后视镜一闪而过。谢衡皱着眉:“这谁啊?你朋友?”可看着谭西原隐隐透出青白的脸色,又不像朋友。
谭西原缓了几秒,才露出一个如常的笑:“以前的朋友。”
“是吗?”谢衡怀疑。
“很久没见了,有些生疏。”
“怎么认识的朋友?没听你提起过。”
谭西原转移话题:“你先送我回去吧,庄叔等会下夜班回来,我给他做点夜宵。”
谢衡嘀咕起来:“你那个继父不是身体不好吗?还上什么夜班。”
语气虽然冲,可话里是难得细心的关心,谭西原想笑,但脑中一刺,翟海那个眼神又如影随形的追上来。
他们确实是朋友。当时谭西原刚大学毕业,为了女朋友在邻市找了份国企的工作,翟海也在。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可后来翟海婚内出轨,被谭西原和女友知道,当时翟海的妻子已经怀孕。翟海苦苦哀求谭西原他们别说出去,却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出轨,谭西原的女友看不下去,告诉了翟海的妻子,而谭西原并未阻止。于是一个看起来美满的家庭瞬间分崩离析。
旁人感情的事谭西原很难说对错,但翟海却把错归咎于谭西原。他认为没有谭西原和其女友的多嘴,妻子就不会离婚、未出世的孩子也不会被打掉。
后来企业搞楼层改建,谭西原的继父在施工队里,炎炎夏日没有地方休息,谭西原心疼继父,就让庄叔到他办公室午休。
一个中午而已,同个办公室的翟海说自己放在抽屉里没锁的五千元现金丢了,而偷钱的人指向了谁不言而喻。
那么多人,熟悉的同事、领导,把他们围在中间,每一道含着刺的眼神投射到谭西原身上,任他一遍遍坚持辩解:“我继父不可能拿你的钱。”
“那让我搜一下啊。”
“对啊,搜一下。”
“可惜办公室里没有监控。”
“谁能想到有内鬼。”
……
议论声像苍蝇,每一句、每一句都是栽赃!而谭西原失去了一切辩解的权利,只因为翟海的舅舅是企业领导。
那一刻,谁都可以看穿谭西原的窘迫,鄙夷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暗暗发笑。穿着脏兮兮工衣的继父拉他的胳膊,喊着:“西原,西原,我没有拿。”
谭西原点头,从钱包里拿了两千块丢在桌上,颈项到嘴角崩成一条紧紧的线:“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等会儿转款给你。但给钱不代表心虚,我爸爸确实没拿。”
那是他第一次喊庄叔“爸爸”。
谭西原说完这些话就拉着继父离开了,他走的笔直,因为他始终相信窘迫和贫穷并非是值得被嘲笑的事。只是从那一刻起,心里坚定起来:他要争取最体面的生活。
自此,体面二字生根拔节,如条条藤蔓牢牢捆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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