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六章 河岸
永定河南岸的旷野上人潮奔涌,撤退的清军边走边集结,仍有不少被人群冲散。
陈如烈站在王庄外,等候庄内骑兵加入。
今日他与周遇吉、陕西抚标在南岸袭扰,孙传庭昨天只派出李国政,而保留了郑嘉栋一部,得知冰层开化后,孙传庭将所有抚标骑兵投入南岸,北岸则仍以曹变蛟为主。
南岸的几支人马天亮不久就赶到了战场,但今天清军没有攻坚任务,集结的骑兵众多,发现明军就前去驱赶。整个上午都在游斗,清军由于处于撤退状态,不敢追击过远。
游斗并未持续多久,清军就开始撤退。由于被崩溃的人畜阻隔,等陈如烈越过黄花店追来的时候,数万人群已经崩溃,永定河南岸乱成一锅粥。
正红旗固山额真的认旗就在北面不远,清军撤而不乱,正红旗的固山额真旗走在最后押阵,大约有数十名巴牙喇和五百马甲,还有一部分镶红旗马甲协助。这些清军在溃散的人潮中巍然不动,一直在收拢赶来的零散溃兵。
王庄出来的骑兵陆续开始列阵,陈如烈今日带来的只有一百名骑兵,搞袭扰壮一下声势还可以,真要去跟清军交战是不行的。现在等到王庄骑兵加入,陈如烈好歹能凑齐两百人。
陈如烈对亲兵道,“去传令骑炮兵随后跟来,跟在咱们后面两里。”
周遇吉的家丁在右翼协同,抚标的骑兵在右翼更外侧,陈如烈先行出发,带领安庆骑兵快速接近清军后卫。
押阵的六百多清军分为三股,看到明军接近,停止收拢溃兵,开始交替掩护往北撤退。明军骑兵也分作三股,距离清军百步左右跟随。
明军很快越过王庄以北第一个村庄,这里没有来得及点火,陈如烈沿途所见,大道上到处是遗弃的车架和牲口,各种辎重和生活用具扔满一地,营地中还有不少人在抢夺物资,见到明军后才一哄而散。
前方的三股清军停下整队,陈如烈也停下队列,与中间一股清军对峙,正红旗的固山额真旗帜就在那里,中间这一路实力也最强,有三十多个巴牙喇和两百马甲,马匹高壮装备精良。
十多个清军甲兵提着袋子从阵中出来,策马在阵前跑过,将袋子里面的银锭撒在地上,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一大片。
在陈如烈看来,这些甲兵看着没有多少经验,他们撒得太过密集,追兵能快速的捡拾起来。流寇干这种事情就更熟练,他们会把银锭撒得到处都是,尽量的分散一点,多耽搁官兵的时间,清军在这方面确实体现出经验不足,耗费的银子至少是流寇的两倍以上。
清军撒完银子依次撤退,一路移动时另外两路就列阵戒备,陈如烈知道安庆骑兵不是对手,只能以牵制为主。
到达撒银子的位置,京营和陕西抚标的家丁纷纷离队争抢,清军乘机加快撤离的速度。
安庆骑兵没有停留,继续跟在清军身后,陈如烈往后看时,郑嘉栋的人马已经所剩无几。
随着往北越远,道路上被遗弃的车辆越来越多,各种贵重的绢缎铜器等物品堆满车架,陕西巡抚标营的骑兵越跑越少,接着郑嘉栋的认旗停下,脱离了作战。
周遇吉所部京营在两天游斗中损失不小,能出动的家丁只有一百七十多,此时也不断有人脱离队列,有去砍人头的,有去捡银子的。
安庆骑兵军纪严格,镇抚和文书官都在随队督阵,没有任何人脱离队列,但明军整体追击的人数越来越少。
再往北一段,前方突然号音长鸣,三路清军齐齐向南扑来,陈如烈高声发令,安庆骑兵调转头往南撤退。
这次清军一直追出一里多才停下,安庆骑兵继续跑了半里路,只有两个旗队阵型完整,其余人马队形散乱,往南逃得更远,队形根本收拢不住。
这几天的游斗大体都是这种模式,清军的马匹入边后损耗过度,马力的优势不大,追击时速度并不快。边军的骑兵应付得十分熟练,阵型散而不乱,陈如烈带领的部署也有了些经验,虽比不上边军,但能完成接近、牵制、撤离和重组,只是耗费的时间更长。
但今天的骑兵里面,包括了王庄里面拼凑的人手,这一部分缺乏磨炼,又是拼凑而来,完全缺乏协同的默契,后撤之后队列散乱,军官号令无法传达,重组全无章法。
趁着明军混乱,清军快速整队脱离,迅速将距离拉开。
清军这轮冲击之后,陈如烈只收拢起一个局,周遇吉和陕西抚标的家丁没什么损失,但有一部分乘机脱离队伍去抢夺银两和物资,李国政的人马只剩下百骑左右,他随即脱离追击,往南去攻击一支落单的西虏。
仍在紧追正红旗的只剩下陈如烈和周遇吉,总共只剩下不到两百骑,一路追着正红旗固山额真的旗帜,保持一百步左右的距离。
他们的人数和战力都远不如清军,但清军也拿这两百骑没有多少办法,对方始终回避交战,只是若即若离的跟在后面。
双方打打停停,最后到达杨村渡口,押尾的清军距离渡口一百步就停下,开始列阵掩护。
陈如烈举起远镜看了看,河道中间的冰层已经碎裂,各种杂物漂浮在水上,有些位置用木板搭在两侧未开裂的冰层间,先前到达的清军拥挤在木板附近等待渡河。
杨村有多个渡口可以过河,不少被落在南岸的清军都往东避开明军,准备走东面其他渡口过河,陈如烈没有足够兵力堵截,只是咬着正红旗的后卫。
镶红旗的固山额真认旗在北岸,清军在对岸部署了弓手,正红旗的固山额真认旗在南岸,两百多名清军巴牙喇和甲兵下马,列出了一个步战的防御架势,两翼仍有部分甲兵骑马,是个攻守兼备的阵型。
周遇吉策马跑到陈如烈跟前道,“拖着他们最后一股”
陈如烈点点头,转头叫过塘马,“去调骑兵炮上来。”
塘马复述之后调转马头往南飞驰而去。
对岸的清军仍在运送木板,寻找合适位置搭建过河通道,但冰层已经十分脆弱,木板搭上去之后很快就引发冰层继续断裂。
安庆营和京营逼近到百步,部分使用火铳和弓箭的士兵接近到七十步,朝着清军阵型射击,清军以盾牌掩护,也用轻箭仰射反击,但因为距离太远,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杀伤,仅仅起到骚扰的作用。
河岸上遗留有大量空马,有些马匹没有人看管,在明军弓箭射击下嘶鸣着开始乱窜。
正红旗的固山额真认旗坚持驻守在南岸,清军后卫的阵型十分稳固,马匹的骚动也没有影响到他们。
渡口拥挤的清军陆续到达北岸,南岸押后的正红旗先把阵型撤退到河岸,然后开始过河,也是他们此次撤退最危险的时刻。
这一批是最后的后卫,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明军就在一百步外,无法剿灭又无法驱逐,随着人数减少,双方在南岸的实力对比就会失衡,明军便会攻击最后掩护的人,而已过河的人不可能再回到南岸支援。
由于这种预期,后卫很容易崩溃,所以正红旗的那个固山额真坚持亲自押后,至今仍留在南岸。
安庆和京营骑兵随着清军靠近河道,仍在渡口对峙,双方间隔着七十步继续用弓箭互射。
清军在前排摆出一层盾牌防御,然后开始分批撤退,留在南岸的数量持续减少。
“大人,骑炮兵到了三门炮,要不要现在就炮击?”
陈如烈直接回道,“炮兵隐藏在后阵,没我命令不许露头,先等鞑子骑兵过河。”
安庆骑兵没有动作,面对这种用盾牌掩护的重步兵阵,轻骑兵并没有多少攻击手段,而且以明军眼下这两百骑的实力,清军两翼的骑兵如果反击,也是抵挡不住的。
清军的渡河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先行撤离两翼的骑兵,最后是那两百步战的巴牙喇和甲兵。没有了牲口的不确定因素,这些重步兵最后的撤离行动会更可控。
明军骑兵对峙了这么久,也没能有效的打击这些重步兵,这些清军的重步兵后卫没有丝毫动摇,已经过河的人马在北岸观战,等待正红旗全部人马过河。
清军骑兵离开两翼,都集中到了渡口,骑兵纷纷下马牵着坐骑,排队准备过河。
陈如烈挥挥手,一门火炮从后面推出,出现在安庆骑兵阵前,接着是第二门和第三门。
南岸清军后卫步兵阵一阵骚动,北岸观战的清军中一阵喧哗,因为之前都是骑兵交战,他们似乎都没想到明军能这么快把炮运来。
一声雷鸣,一枚黑色的两斤半炮弹疾飞而出,破开清军坚固的盾牌防线,密集的重步兵阵列中肢体横飞。
紧接着再两声炮响,方才还坚固无比的清军后卫阵型瞬间土崩瓦解,在一片惊叫声完全溃散,巴牙喇和甲兵争抢着冲向那些过河的木板,与先前聚集在那里的骑兵拥挤在一起,固山额真的旗帜晃动几下后终于倒下,人群的尖叫和马匹的嘶鸣响成一片,靠近河道的人被不断挤向冰层边缘,成群的人和马被挤进水中。
……
二月初九傍晚,庞雨站在杨村渡口南岸,面前两个卫兵展开一面固山额真的旗帜,陈如烈确定看到那名固山额真已经被救上对岸,但仅仅这面旗帜也是大功一件。
渡口周围的大道上一片狼藉,道路两侧全是各类车架,各种布匹、米豆扔得到处都是,人和牲口的尸体散落在道路和田野间。
安庆军在河岸上架设了三门骑兵炮,庞雨缓缓策骑靠近河岸,到了距离岸边十步的地方才停下,镶红旗的固山旗帜在对面,但距离有些远,似乎在收拢从其他渡口过河的人马。
面前河道中心的冰层基本碎裂,水面漂浮着密集的人和马匹尸体,尸体间则是密密麻麻的冰块、木板、芦苇等杂物。
靠岸的冰层仍在,上面残留着各种损坏的车架和辎重。
河岸边散落着一些破碎的肢体,庞雨蹲下看着一具尸体,与庞雨在安庆平日所见的人不太一样,清军中几乎没有大胡子,嘴唇上一般只留下几根胡须,大部分的下巴没有胡子,少部分有山羊须。
周围的清军面孔看起来都差不多,庞雨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特别的印象。
庞雨举起远镜,对面的正红旗大旗下有几个将官,他们也在凝视着庞雨,虽然庞雨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他很确定必定是满怀怨毒。
对岸所见的清军骑兵就有一千以上,大部分是刚撤退过河不久的,仍在对岸防备明军过河,实际上双方都精疲力尽,庞雨根本没有过河的打算。
庞雨转身看向南岸的土地,漫野都是丢弃的车架、粮袋、布匹等辎重,体力耗尽的百姓瘫在地上嚎哭,各种各样的牲口漫无目的的奔走,正红旗入边抢掠的大部分人财物都损失殆尽,镶红旗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涂典吏从南边匆匆赶来,到了庞雨身边低声道,“大人,骑兵在黄花店上游发现大同镇百余家丁,试图在河道中架桥过河,正西方向发现侯总镇所部家丁三十余人赶来,另发现天津总兵刘复戎所部家丁十余人,都是从东安高总监那里来的,这些大约都是哨骑,等他们回报之后,东安的辽镇大军就该来了。”
庞雨知道涂典吏的意思,现在正红旗溃败,辽镇在东岸没有大的河流阻挡,肯定会赶来抢战果。
“这里只留两个旗队骑兵戒备,其余骑兵往南沿官道二十里外截断道路,凡是骑马的一律拦截,谁也不许带马走,百姓步行带走物资的不要理会,咱们辎重、民夫、轻步兵全部派出去,把那些没逃走的百姓组织起来搬运物资,物资都放到鞑子留下的营地里面。将战况回报孙都堂,请他明日过河点验战果,准备向朝廷奏功。”
“是……大人,这里还有一份游骑兵急报。”涂典吏压低声音,“正红旗主旗贝勒岳托已经死在济南。”
“岳托在济南死了?”庞雨思忖片刻,眼神不停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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