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鼓
“最后一次确定,根据昨日交战情况,及昨晚游骑兵沿河远镜侦查,自黄花店南至杨村十余里,南岸皆有火光,赞画房认为,济南此股清军是在静海分路,从东西两侧绕过三角淀,利用多条道路行军赶路,在武清境内汇合,再从附近多个渡口过河。”
茨洲村内,一间灯火通明的正屋里,涂典吏站在桌案边朗声说着,除了值守军官,所有百总以上的军事主官都在这里,人人都在认真看着地图。
“黄花店这一路就是从三角淀西侧绕行的鞑子,也可能是从三角淀狭窄腰部涉冰而来,昨日观察到的东虏旗帜判断,此路至少有正红旗,可能有镶红旗。夜晚的营地火光看,此股东虏从西南往东北分布,就是他们的行军方向,黄花店不在这条道路上,我们选择攻击的地方是距离河岸四里的王庄,这里有一条通往杨村河岸的道路,沿途布满营地,我们要截断这条路。”(注1)
几个重甲兵的军官低声议论了几句,距离河岸四里,重甲兵需要披甲后行军过去,然后立刻展开攻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需要他们仔细计划行军速度。
涂典吏没有理会,指点了一下地图道,“第一轮攻击由骑兵进行,有曹总镇的临洮家丁七百人,在我军的左翼,李重镇的宣大督标中营家丁二百又十人,并秦军抚标李国政三百二十家丁,在我们的右翼。周遇吉的家丁三百骑兵与我营骑兵担任中军,骑兵的攻击目标就是王庄。”
庞雨此时抬头对陈如烈道,“王庄昨晚有东虏驻扎,最重要的,仍然是速度。一路北上,东虏已经习惯了与咱们散骑敷衍,今日一早各部都要出其不意,直接出动大股骑兵突袭,利用东虏的习惯打他们措手不及,骑兵首先攻击王庄的东虏营地,如能直接夺取最佳,但按照以往东虏扎营习惯,村内是夷居住,如果他们没有自己溃散,骑兵不易攻入,各营骑兵就转头攻击外围营地,让人口和牲畜溃散,引村内东虏出来反击。”
陈如烈点头道,“下官明白,若是村内东虏不出,骑兵就牵制周围东虏骑兵,防止他们来援,并掩护亲兵千总部接替攻击王庄。”
庞雨转向庄朝正,“步兵在骑兵之后过河,中间不得停留,要尽速赶到王庄,步兵到达后即投入进攻,完全控制王庄后转入布防。步兵攻克王庄,各部骑兵将暂时脱离,往两翼远处袭扰敌方营地,防止东虏集中兵力。也就是说,安庆步兵将独自镇守王庄,作为钉子钉在路上,拦住这条路上后续的所有东虏队列。”
庞雨扫视了一圈,所有的安庆军官都很认真,脸上带着疲惫又兴奋的表情,庞雨猜测自己脸上可能也是相似的,或许更疲惫。
昨晚一整晚,庞雨都没有睡觉,他先赶到四十多里外的武清县城,孙传庭的中军在那里,此时的孙传庭已经被兵部和皇帝逼得焦头烂额,虽然此前送往京师的战报反复润色,但杨嗣昌是懂兵的,没有实际战绩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杨嗣昌直言勤王军是陪着东虏北上,要孙传庭务必大杀一阵,靠着“到头一着”夺回被掳掠的人口钱粮。
而孙传庭带领一帮杂牌军,对下防哗变,对上要交代,对外要面对强大的清军,对内还有刘宇亮拖后腿,早已经身心俱疲,心头的怨气比庞雨还要大,对杨嗣昌自然没什么好态度。
在原本历史上,孙传庭和杨嗣昌的关系就在这一时期急速交恶,杨嗣昌索性将虎大威调去了通州,归属于陈新甲指挥,以明示对孙传庭的极度不满,而崇祯对孙传庭的印象也逐渐变坏,批复越来越严厉。
前面被攻破几十城多半与孙传庭无关,包括济南被破,发生在正式接任之后第四天,是赖不到他身上的。孙传庭一直很清楚,他的责任是不让清军顺利出边,不让他们满载而归。
此时庞雨主动策划一场战斗,虽然只能动员起一小半的勤王军,但这小半人是目前最有士气的,特别是由庞雨顶在最前面,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这个方案对于孙传庭来说,风险仍然不小,但不会是全军覆灭那样的重大风险,因为战场分作了几处,而且大部分骑兵都是牵制任务,唯一可能覆灭的,就是安庆营的步兵。
最大的风险,是庞雨阵亡,刚刚报了铜城驿大捷不久,皇帝和兵部都对自费勤王的庞雨观感甚佳,一旦最具战力的安庆营覆灭,杨嗣昌肯定会勃然大怒,最后少不了责怪在孙传庭头上,另外就是剩下的勤王军必定破胆,包括目前还有战意的那小部分人,后面就不用打了,多半又是各官免送。
上次各官免送,梁廷栋、张凤翼服大黄自尽,下场只比菜市口稍微体面一点。
而孙传庭如果不承担眼前的风险,按照目前的态势继续,肯定无法拦截清军出边,也无法取得像样的战果,以皇帝和杨嗣昌对他的态度,下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这次庞雨承担最主要的风险,如果最后方案顺利,抢回了一定数量的人口和钱粮,那孙传庭就能对兵部交代,立刻就能摆脱目前的不利态势,勤王军不再是死水一潭,他便有了腾挪的空间。
特别是他在大城耽搁的时间里面,高起潜已经从临清赶了上来,他带着关宁大军没有去咬清军的队尾,反而跟着孙传庭的足迹往东安来,两天前还报了一个大捷,这让孙传庭颇有压力。
所以孙传庭只考虑了大约一刻钟,就同意了庞雨的方案,并调动其他各部去杨村方向牵制清军前锋。
或许他兵变当日连夜找到庞雨,说了那许多的话,也就正是希望达到这样的效果。
接着孙传庭就召集各部军议,主要是跟庞雨一起行动的几个营头,会议进行得出人意料的顺利,众人在孙传庭中军整理了情报,制定了作战方案,然后各自回营,庞雨一晚没睡,返回茨洲村时已是深夜,立刻召集军官部署,直到现在仍然毫无睡意。
涂典吏最后通报了勤王军其他各部的动向,宣府、大同、督标右营、保定正兵、延绥各部将前往杨村方向,牵制北岸东虏,天亮后将是勤王军最大的一次作战。
随后军官提问,赞画房和庞雨进行了简短回应后,军议匆匆结束,一群百总还要返回各自队伍,将作战计划通报给所有基层军官。
庞雨走出正屋,外面就是穿过村庄的道路。
此时已经是崇祯十二年二月初七日,凌晨时分的茨洲村内火光闪动,各部的火兵在煮饭,天亮前所有士兵需要吃完饭整装待发。
火光无法隐蔽,但这边是在村内,房屋墙壁可以隔绝侦察,由于预计明天作战艰难,庞雨仍命令火兵升火造饭,让士兵补充体力。奇怪的是一整夜中,茨洲村外竟然没有任何清军斥候行动,这支入边近半年,已经奔波数千里的敌军,似乎也有些疲倦了。
庞雨跟几个高级军官再次核对了步骤,然后抽空吃了饭食,仍是没有丝毫睡意。
抬头时看到南方的天际一片亮黄色,显示清军的营地并不远,可能也在煮饭。庞雨干脆缓步走到街上,前方刚好有个空缺能看到南面漫野的火光,映照着天空都带着昏黄的颜色。
此时庄朝正和陈如烈也走了出来,由于赞画房直接跟百总做了简报,他们现在有一点空闲,庄朝正举起远镜看了片刻,“大人,鞑子一点不在乎这么多勤王军在旁边,连营地都不隐藏。”
庞雨也在看南方天空黄色的光影,赴援浦子口那晚,就在和州江面上所见的景象如此相似。
旁边的陈如烈哼了一声道,“可能他们觉得无此必要,在大明境内走了两个省,纵横数千里,马上要满载回家了,要是我也会觉得,一群土鸡瓦狗防着作甚。”
庞雨摇头笑笑,过了片刻道,“如烈,骑兵活动范围越大越好,范围越大,东虏的人马越不能集中,也多看看边军的骑兵怎么用的,这是学习的好机会。游骑兵今日不要参战了,只剩这一些种子,正面交战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让他们往武清北面去,一旦截断道路,济南这一大伙必定要跟香河频繁联络,去截杀他们的信使,我要知道他们的打算。”
陈如烈立刻道,“下官马上去安排。”
庞雨点点头转向庄朝正,“朝正”
庄朝正赶紧过来一步,“大人吩咐。”
“如果骑兵没有突袭中夺下王庄,就要靠步兵了,进攻必须果敢迅猛,两翼都是外镇人马,与我们互不了解,我们要看他们,他们也要看我们,如果王庄久攻不克,东虏围拢过来便是死地,这些人会扭头就走。”
庄朝正抬头看了看庞雨道,“下官明白了,请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夺下王庄。”
“东虏都是骑兵,周围其他营地的鞑子很快就会汇集起来,所以能给你攻打王庄的时间很短,我把所有炮兵都给你,王庄必须一鼓而下,因为一鼓不下,鞑子援军可能就到,我们便没有下一鼓了。”庞雨眼神坚定的看着南面的天际,“鞑子走了几千里路满载而归,现在就像山上的劫匪得了货,就没了拼命的心思,安庆营也走了上千里,又已得了战功,但我们还是要过河去拼命,是因为我们与他们不同,安庆营要保天下的百姓。”
庄朝正默默点点头,一丝晨曦出现在东方,为辽阔的华北大地带来了第一缕光明。
……
注1:杨嗣昌二月六日《哨探敌情疏》:“今报武清正南,夜望火光太营尽见,遍地是敌,或仍是从沧州青县过来后股之敌,而河东之敌又复过浅往西南行,其为接济后股(指左翼回头接应的兵马,文中设定为正蓝旗)”。
这是杨嗣昌在原本历史的二月六日上报的,按哨探时间该在两天之前,四号清军已经到了武清,而且并未隐藏行踪,是很好确认方向的。而孙传庭的奏本中,将清军的动向描绘得动如脱兔,甚至如同鬼魅,忽东忽西难以判定,仅就这一点来说,杨嗣昌肯定是不会接受的。
只要看清军的行军队列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行动方向确实没有可以迷惑人的地方。
以正红旗为例,正红旗满洲本部俘获牲口一万八千头,正红旗蒙古俘获一万四千三百头,旗下监管的敖汉、奈曼、收管察哈尔三部合计俘获牲口四千八百,以上是牲口数量,其主要目的是抢掠钱粮,所以会尽量为牲口搭配车架,入边还自带有车架,一旗的车架数按三千估算,单车行进每车占据道路长度五米算,三千车架队列会长达三十里,即便两千车架也是二十里长。
而整个正红旗还有俘获人口数量高达七万,加上入边本身的军队人员和牲口,这是一个极度庞大又组织度不高的漫长队列,绝不会动如脱兔,机动能力也绝不会超过只有军队的勤王军。
孙传庭有自己的难处,他受制于各个军头,只能通过春秋笔法敷衍,但杨嗣昌觉得是糊弄,孙传庭就认为杨嗣昌是故意为难,两人之间没有达成妥协的平衡,最终造成孙传庭蹲了几年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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