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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家


“好点了吗?”

        “还行。”

        刑侦支队的休息室在重案组的楼里,距离赵渺的二组不远。赵渺安排好了组里的工作之后就回到面积不大的小房间,邢学宁已经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接了杯热水,赵渺回到床边想要递给邢学宁,却被他摆摆手拒绝。握着杯子的手僵硬在半空,赵渺知道现在的邢学宁还是很难受,身心的抗拒感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叹口气把杯子放在床头,两只手搓搓裤子,随后坐在床边。

        “支队长不让我做尸检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波澜。赵渺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职级和工种之间的命令决策他并不能干预。

        “之前你负责的几个案子有几处出了纰漏,虽然后来复检的时候都重新找补齐全了,但是支队长还是察觉了你这半年经常出现错误判断的事。康文佑的资料调查明白之后他就做了决定,让你暂时”

        “停职查办?还是革职?这两种都一样吧。”

        “学宁,只是暂时的”

        “支队给我找的心理医生我去看了,我也在好好地跟着医生的进度配合治疗。我天天一把一把的药往嘴里塞,拿药丸儿当饭吃!结果还是这样”

        话被堵在嘴边,赵渺听见邢学宁的声音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头看的时候那双眼睛已经被小臂遮挡。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邢学宁的呼吸急促,片刻等不到赵渺的回应突然笑了,“我是法医,拿不起刀还干个屁。”

        “不是,支队长只是让你先休息一阵子。”

        “不是什么?我现在这样和你拿不起枪有什么区别?”

        人类生存在世界上,逐渐成长为顶端生物,为自己加冕了统治者的位置。可万物同源,从最根本来说人类仍旧是生一堆肉,死一堆骨。

        人在死亡之后身体表面显露出来的表象,往往会更精准的定格住生前遭受的一切,比如他所经历过的伤痛,被害前面对即将意识消失的恐惧,或是还没有做好结束性命的不甘。

        他们的呼吸停止在无限的遗憾中,在生命定格在世界的瞬间,尸体也会默默地将这具身体存在的最后使命慢慢抛向外界,寻求人性最后的一点帮助。他们或许在请求,还活着的人,能给他们一个开口诉说痛苦的契机,给他们一个将恶魔供出的方式。

        邢学宁尊重生命,不论生死。他想要用自己的一双手为死者沉冤昭雪,纵使法医这个职业恐怖血腥,同时也枯燥乏味,可这个工作也同样神圣。人生来由双手接生来到人间,死亡的时候同样也要被双手送走。这种工作总是掺杂着所谓的晦气,但是邢学宁不觉得,反而愿意将自己的两只手奉献。

        只是现在这两只手也没有能力做他们原本该做的事了,也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让梁辰永远长眠在自己工作的地方。

        “我想回家。”

        赵渺的身子动了动,邢学宁听到他裤子磨蹭床铺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手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温度,可却根本没有力气把挡在眼前的手臂拿开看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可怜、惋惜、错愕还是失望?

        邢学宁不想看,也害怕看到赵渺的脸上有这些表情。

        “离开了也好,我不用再看着那个停尸柜。”大股大股滚烫的泪顺着眼眶落下,打湿了邢学宁的胳膊和鬓边,“我一在二号尸检台前面工作就能听到梁辰敲门的声音,咚咚咚的像是厉鬼索命一样。赵渺,我害怕。我不能好好工作是因为我怕躺在台子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尸体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我怕我打开十二号柜子的时候里面躺着的人是梁辰,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害怕。”

        眼前的手臂被移走,赵渺看着邢学宁哭红了鼻尖,那双狭长的眸子不住的流着泪。他蜷缩在床铺上,哭声在寂静的室内犹如惊雷炸裂,从最开始的抽泣到止不住的哭声。

        谁能比法医更知道生命的重量呢?

        更何况法医也是警察,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了一条本应该救回来的生命葬送在自己手里。

        “学宁,只是暂时停职,你是个优秀的法医这一点没人可以否认。支队还在,总有一天你可以重新回来执刀。”

        邢学宁看起来人高马大,其实这半年来早就被精神压力折磨瘦了太多。赵渺坐在床边抚摸着邢学宁的背,低声哄着崩溃的男人。

        “你先回家几天,阿姨不是说了家里换了房子你还没机会回去看看吗?借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她和你弟弟。”

        邢学宁没有回应,赵渺抽出床头的面巾纸凑过去给他擦泪却被邢学宁一把将纸巾夺走,攥在掌心。

        他的精神绷得太紧,突然地情感宣泄让他超出了负荷,身体也跟着体力不支。

        柔软的纸张狰狞的卡在手指缝隙内,随着手指收放舒展又皱巴巴的紧缩。邢学宁合上眼时眼前再次看到了梁辰死前的面容——那张被冰冻后的脸扭曲的看着自己,瞪大的双眸布满血块。

        你才是最该死的,邢学宁。

        你才是杀人犯,邢学宁。

        ————

        “你哥还没吃饭?”

        “没有,我刚才可给他送过去了啊,是他自己不吃的,也不知道装清高给谁看诶,妈你打我干嘛?”

        话还没说完,鸡毛掸子就先一步打在邢学安脑袋上。屏幕上的英雄丝血被对方阵营收割,刚刚十五岁的小子皱着眉转头看着身旁的母亲,“他都二十八了,那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吗?我今天还有比赛要打,他吃不吃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邢学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跟你哥哥拧着来?”

        “我哪拧着来了,饭端到嘴边都不肯吃,我还得喂他啊?当初梁哥死的时候他就这德行,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他哪个相好的让他弄死了——”

        “邢学安!闭嘴!”

        吵死了。

        回家已经第几天了?一个礼拜?每天都能听到邢学安和母亲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争吵。

        邢学宁揉了揉酸痛的眉心,他现在整天窝在房间的书桌前翻着上学时的课本,看着上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他想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于安全的舒适区,幻想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生活,他还是那个医学院冷门学科的学生,每天面对着枯燥的文字和血腥的例图。

        可是人的脑子太过发达,怎么可能一下子变成白痴删除这么多年的记忆?

        自欺欺人罢了。

        翻开下一页,邢学宁看到了书本上对于死亡的基础定义分类,其中的假死二字在进入视线的时候就像钢刀刺穿他的神经,让他在瞬间像是碰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把课本甩到桌角,撞歪了那一摞堆在角落的书本。

        下意识的想要逃离,邢学宁慌张的起身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手脚也跟着没什么气力直接跌在桌前。他伸手想要抓住桌角,却直接碰到了那堆歪斜的书——哗啦啦一声响,邢学宁撞翻椅子摔在地上,书本也零零散散的落在眼前。

        压在解剖学下面的相框中,十五岁的邢学宁被子个又黑又胖,眉眼却精神的小孩子紧紧搂着肩膀。

        “梁辰…”

        几天没有进食,低血压的眩晕感让邢学宁全身感官都跟着迟钝。他颤抖着胳膊想要抓住那个橡木白的相框,手指却怎么都触碰不到近在咫尺的东西。

        脑中回忆起小时候和梁辰经历的点点滴滴,邢学宁望着那张照片,耳畔仿佛还能听到当时刚到变声期的梁辰哑着嗓子缠着自己拍照。

        豆大的汗珠比眼泪先一步落在地板上,邢学宁脱力的倒在地上,鼻息间突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却又虚无缥缈。

        又是幻觉…又是…关于梁辰的幻觉…

        “小宁,你房间怎么这么大动静…小宁!”

        还是很吵,就像梁辰最后一次出任务时爆炸的那个大楼现场一样吵。就像自己接到电话好过去时被医生塞进救护车里,看着梁辰身上插满抢救设施时一样吵。

        救护车的声音吊着邢学宁的神经,他模糊的睁开眼,眼球缓慢木讷的移动,看到了身旁的医生正在和同事讨论,母亲窝在角落中抽泣,一旁的弟弟看到自己转醒嫌恶的别过头去。

        还活着,还在很痛苦的活着。

        “大夫说你的身体状态很不好,营养跟不上,精神状态也很差。前两天低血压晕倒的时候都快把妈吓死了,大夫说如果没及时发现的话很有可能…”

        “就是几天没吃饭,没事。”

        “你还知道你几天没吃饭了?”

        邢学宁躺在病床上吊着葡萄糖,卞茹就坐在一旁给他削着苹果,听到仍然虚弱的儿子说这种话卞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捏着还挂着皮的苹果伸手打在邢学宁脑袋上。

        “我天天变着法儿的做你爱吃的菜,做好了让你弟给你送过去,你哪天吃了?邢学安那小子不懂事你也不能跟他置气不吃东西啊,他个孩子说话不中听,你就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得了?干嘛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

        不中听?

        抬手拿过母亲削了一半的苹果,邢学宁捏着果皮扯断,咬一口黄白色的果肉,酸甜的果汁浸润了干苦的口腔,心里却仍旧酸涩。

        不中听的话我就听过太多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的话的确不能让我怎么样。

        让我走不出去的人,是我自己。

        卞茹唠叨了两句,见邢学宁没什么反应也就不再说了。这大儿子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职业又是警察,大大小小的道理都懂。可是她心里还是气,气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让自己的儿子碰上,为什么单位要给邢学宁停职让他更加失魂落魄。

        收起水果刀,卞茹从口袋里摸出张纸片递到邢学宁面前,看邢学宁楞楞的转过头,再多的气话到嘴边也变得温和。

        “昨天赵渺来过了,他问了我你最近的情况和这次的检查结果。他说你还是需要做心理治疗,然后给了我这个。”

        心理治疗是邢学宁很排斥的,在半年前梁辰出事之后卞茹就陪着邢学宁一起去看了支队介绍的大夫。邢学宁从小就乖顺听话,长大后虽然性子变得内敛却也是温和有礼的,可是那次的会谈邢学宁却一反常态,像是变了个人。

        卞茹记得,邢学宁当时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动物,他歇斯底里的对着大夫呕吼,摔烂了人家的摆件,扯掉了盆栽中的花草。他说着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面对心理医生冷静的循循善诱就像孙悟空听到了紧箍咒一样,那声音让他痛苦,让他发狂。

        虽然后来邢学宁还是听了大夫的话,乖乖的接受治疗,但是卞茹明白,儿子心里的疙瘩始终没有化解。

        “妈知道你不想去,但是现在你已经被影响,不能工作和正常生活了。赵渺说这个人是他的朋友,也是和警局有合作的心理医生。他对于你这种情况很了解也很有经验,咱们不妨去试试,说不定这次真的可以呢?”

        “妈,我真的不想…”

        “咱家就剩咱们娘仨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妈怎么办?”

        女人的眼泪总是很快,也总是会让人心软,更何况这个突然掉泪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呢?

        邢学宁看不得母亲落泪,他深知这么多年卞茹为了养育自己吃了多少苦。

        放下只啃了一口的苹果,邢学宁起身拿过母亲手里的名片,食指曲起擦掉母亲的泪。这么多天,邢学宁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笑了,苦涩又无奈。

        “我会去的,别哭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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