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两人踏着月光,慢慢往宋虞的院子走去。
冬日静谧,行走间的踢踏声便显得格外响亮。宋虞有些无所适从,刻意放缓脚步,想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没想到宋温卿也迁就着她的步伐,踱步似的与她并肩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像丈量好的,亲近却不亲密。
偶尔衣角摩擦,地上的影子便稍稍往外挪一点。
挪的人自然是宋虞。
他轻瞥她一眼。
“我、我只是有点紧张,”宋虞微微抿唇,直言道,“你不要离我太近。”
他顿了下,再次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快要走到院门前,宋虞疾行几步,推开门便道:“我先走了。”
“等等。”
他忽然出声,她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了。
自从他说完那句话后,宋虞第一次望向他,月光如薄纱,轻轻覆在他的侧脸上,更添清隽。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诗姐姐说过,日后的夫君必定要与哥哥一样,不仅对她好,还要俊秀相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诗姐姐怎么说来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阿虞,你可能嫁不出去了。”
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郎君会比宋温卿更好。
她微微垂眸,尽量淡声问:“还有事么?”
他静了一会儿才道:“若是睡不着,便让人过来喊我。”
“为何?”
他温声道:“因为以后没有晚安吻了,我怕你睡不好。”
宋虞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从眉心滑到鼻尖的吻。
她避开他的视线,慌乱地嗯了一声,看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迅速关上门。
她靠在门上,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良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宋虞望着高高挂起的那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楚平遥说哥哥喜欢端庄淑女,那他现在说要做她的夫君,大概是因为责任吧,可是她的心思却变了。
从前她对哥哥只有仰慕,如今竟慢慢变成……爱慕。
从揭穿身世到今日,还不到半个月,短短几日,她怎么能这么快喜欢上哥哥?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前方传来小满讶然的声音,宋虞回神,往室内走去,轻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梳洗之后,宋虞躺到床榻上,开始思索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她只好又打开床榻里的暗格,拿出那些画。
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她又画了一幅画——
海水往小鱼的方向涌去,小鱼拼命地往前游,不让海浪追上它。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要装淑女的。
宋虞的脑海中陷入天人交战,片刻后,她改成小鱼优雅端庄地往前游,海水依然追不上。
晾干墨迹的工夫,她不由得又开始出神。
若是嫁给哥哥,必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既然哥哥喜欢端庄贤淑的,她就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吧。
既能和他暂时保持距离,又能成为他真正喜欢的模样。
所以次日一大早,宋虞便将方若诗请了过来。
“阿虞,找我来什么事?”方若诗缓步上前,笑意盈盈,“小满过来的时候我吓一跳呢,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
宋虞也不好直说,怕她看出什么,所以先寒暄了几句,这才感慨道:“诗姐姐,我现在有点怀念我们从前一起上树掏鸟窝的日子。”
方若诗从前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和宋虞如出一辙。
只是十三岁那年,宋虞落水之后,方若诗来探望过一次,没隔几日便闯了祸,被父母罚了半年的紧闭。
两人再相见时,宋虞只是稍稍收敛了贪玩的脾性,但是方若诗却已经脱胎换骨,根本看不出她也曾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
宋虞好奇地问:“诗姐姐,舅父舅母是怎么将你培养成这样的?”
方若诗淡淡垂眸,盯着袖口看了一会儿,笑意渐渐敛去。
许久,她终于笑道:“也没什么难的,阿虞,难道你想做大家闺秀不成?”
宋虞点点头,撒娇道:“诗姐姐,你教教我吧,若是我嫁了人,夫君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不喜的。”
方若诗却不这样想,世间端庄的贵女极多,但是像宋虞这般灵动讨喜的却少有,若是娶了她,日子定是有滋有味。
不过见她着实好奇,方若诗便问:“你有禁步么?”
宋虞摇摇头,禁步是挂在腰间的坠饰,虽然好看,却极为繁琐,她从未佩戴过。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玲珑阁。
街上依然热闹,两人戴上帷帽,直奔二楼。
路上方若诗和她解释了一番,若是要端庄,最快的办法便是腰间佩戴禁步,若是禁步的声响是轻缓的,则是举止妥帖,若是声音杂乱,那就是不够端庄了。
方若诗为她挑选了几支素雅的禁步,不过有了长长的流苏,饶是再素雅,依然惹人注目。
三楼人少,方若诗佩戴禁步,给她示范了一次。
宋虞站在她身边望着她,不由得惊叹,就算是上楼梯,禁步也只是轻微地晃动,声音悦耳。
待两人落座,禁步晃了一下,接着便纹丝不动了。
宋虞连连惊叹,她戴上禁步,小心翼翼地坐下,流苏叮铃作响,杂乱刺耳。
方若诗掩唇一笑,鼓励道:“举止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你回去之后多练练,待出嫁之后,必定能受夫君喜欢。”
夫君……宋虞想起昨晚哥哥说的话,脸慢慢开始发烫。
“诗姐姐说什么呢!”她娇嗔道,“你再说我就不跟你玩了!”
她佯怒扭过身,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须臾,像是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刺的她浑身不舒服。
宋虞怔了下,正要去寻找,那道视线却消失了。
恰巧方若诗开口:“珍珠头面还在呢。”
不提还好,提了之后宋虞又想起那个不知被谁买走的点翠头面。
可是近日长安也没有什么喜事呀,可真奇怪。
“这副金镶玉头面不错。”方若诗一眼看中,满目赞叹。
宋虞看看头面又看看诗姐姐,笑盈盈道:“待诗姐姐出嫁的时候戴上这些,必定极为端庄。”
“胡说什么。”方若诗面色微红。
宋虞失神地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噘嘴道:“可是出嫁要盖盖头的,没人看得见头面。”
“你未来的夫君看得到呀,”方若诗也打趣她,“到时定会看呆了。”
宋虞羞得捂住她的嘴。
“等本王娶你的时候,为你戴上如何?”
楼梯处忽的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
李殷满面通红地倚靠在楼梯栏杆前,许是醉了酒,他这次的目光更为□□,直直地望向宋虞,不加掩饰。
宋虞蹙眉,所以方才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是李殷?他是神志不清了不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醉酒的人比以往更为难缠,更何况李殷本就是个登徒子,她懒得和他废话,拉着方若诗便要离开。
可是唯一一个出口被他挡住,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宋虞便心平气和道:“麻烦让一让。”
李殷啧了一声,竟胡搅蛮缠道:“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本王就放你走。”
他不断提起婚事,缓缓靠近她。
宋虞蹙眉,拉着方若诗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前几日还与本王诉说心事,今日便变了心不成?”李殷边走边说话,眸中藏着贪婪的光,“本王可一直念着你呢,阿虞。”
他故作深情地叫了声阿虞,宋虞被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试图让他让开,喊了一声寒露。
须臾,寒露从窗牖处进来,站在宋虞面前,持剑望向李殷。
她寒声道:“姑娘,是杀了还是伤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宋虞微怔,双手紧握成拳,难道李殷还带了人过来,她不同意还要绑着她进王府不成?
没想到上来的人竟是宋温卿。
见她无事,他紧锁的眉宇松缓了几分,望向一旁的李殷。
见是哥哥,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宋虞便什么都不怕了,她拉着方若诗坐下看热闹,姿态闲适。
李殷迟钝地转头。
“五弟要做什么?”宋温卿缓缓靠近他,声音清寒,“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又不是第一次抢了,你奈我何?”李殷阴恻恻道,“更何况,她不是你妹妹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面前一黑,右脸一痛,被一拳打得踉跄,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稳。
待睁开眼睛,眼冒金星。
宋温卿早已将手背在身后。
李殷目眦欲裂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
他状若癫狂,扬声道:“人呢,都给我上来!”
楼下寂静无声,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
李殷难以置信地望向气定神闲的宋温卿,问:“你……?”
“是我干的,”他微微抬眸,“有何不妥?”
他步步紧逼:“五弟好大的能耐,竟带人封了玲珑阁,若是我不过来,你要做什么?”
许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气势逼人,李殷微微瑟缩了下,很快又挺直了背,嗤笑道:“自然是将你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妹妹送入梁……啊!”
转眼的工夫,李殷望向自己耷拉下来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在袖管中晃荡着。
宋虞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知道李殷的胳膊废了,连忙拍手称快:“哥哥好棒!“”
“你竟敢伤我!”李殷狰狞着开口。
“伤你又如何?”
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附耳提醒道:“五弟,父皇很快便醒了,有空追着阿虞跑,不如去查查淮春社。”
淮春社是李殷的母妃还在世时最喜欢的戏班子,常常召进宫听戏。
听到这个名字,李殷酒醒了大半。
他微微眯起眼睛,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不是想知道为何你十二岁后父皇对你不闻不问么?”他从容道,“这便是答案。”
李殷的面容开始扭曲,他厉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宋温卿却没再理他,看向宋虞,笑道:“阿虞,咱们回家。”
见他轻松解决了此事,宋虞兴高采烈地拉着方若诗的手下楼,独留李殷一人怔在原地。
走到一楼,楼上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簪钗落地的声音,宋虞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看来又要赔一大笔了。”
须臾,她望向宋温卿,问:“你怎么在这里?”
“回去再说,”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先上车吧。”
宋虞和方若诗一同坐上马车。
“诗姐姐,你没事吧?”
方若诗捂了捂发紧的心口,蹙眉道:“阿虞,梁王经常纠缠你?”
“算是吧,不过从前他从未这样过,”宋虞抿了下唇,“幸好哥哥来了,不然……”
从前李殷只是言语之间颇为放肆,带人来堵她倒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何缘故。
不过不管是何缘故,她以后都不能再轻易靠近李殷了。
怕方若诗担心,宋虞略过不提,转首笑道:“对了诗姐姐,上次咱们喝醉了之后,你是被楚平遥送回家的么?”
那日楚平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会答应送诗姐姐回家,真是不可思议。
听到这个名字,方若诗的眼睫颤动了下,轻轻颔首。
“我还以为他骗我呢,没想到还挺像个男人,”宋虞松了口气,又忙问,“不过他没对你发脾气吧?”
方若诗摇摇头:“没有,他……脾气很好。”
宋虞傻眼了:“诗姐姐,你说什么呢?”
楚平遥以前可是长安有名的纨绔,性子极为暴躁,稍不顺心便对人非打即骂,现在虽然收敛了点,但是脾气很好还算不上吧?
她严肃道:“诗姐姐,虽然他帮了你,但是你不用给他说好话。”
方若诗失笑,没再说话。
尚书府与朱雀大街隔了两条街,将方若诗送回尚书府,马车再次启程。
方若诗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她在马车里不要乱看乱动,这不是端庄淑女该做的事。
宋虞牢牢地记住,独自端坐在马车里,大脑放空,有些无所事事。
从前她与宋温卿还是兄妹的时候,一般都会同坐一辆马车,一人骑马一人坐车的次数倒是极少。
今日他没上车,大概是怕她不自在吧,毕竟昨晚才说过那些话。
规规矩矩地坐了一会儿,宋虞又闲不住了,便将袖子里的禁步拿出来摆弄,将长长的珍珠流苏对着轿帘,望着与马车一同摇晃的流苏出神。
下一瞬,轿帘被掀开,和煦日光撒进来,禁步折射出微微刺眼的光芒。
她忙收回禁步,抬头却见宋温卿淡然自若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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