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二章 视察
张苑发现自己很难制服沈溪。
就算知道沈溪夜不归宿,但这也不是什么劣迹,毕竟身为兵部尚书,人家晚上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就算外面养有女人,也丝毫影响不了其在朝中的地位。
张苑抓住的所谓小辫子,根本就没证据,甚至想攻击沈溪人品有问题,都无从下手,他站在那里气呼呼半天,最后语气不善,问道:“陛下今日会去你所设军事学堂,你准备好了,若做事不周,怕是陛下会怪责!”
“多谢张公公提醒!”
沈溪原本不太喜欢跟张苑这种人来往,现在张苑居然拿他夜不归宿一事进行要挟,更让他认定此人不可结交。
张苑心想:“我在这里等了一夜,为的就是知道他去了何处,现在他拿出这种态度对我,分明心里有鬼……哎呀,莫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回头我得好好查查,若是能发现他有不轨形迹,我可以拿来要挟,让他帮我做事!”
想到这里,张苑洋洋得意,觉得自己非常聪明,可惜他这点心思,完全落进沈溪眼中,光是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便已让沈溪警觉起来。
沈溪意识到眼前这个二叔,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跟张苑作利益交换,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溪道:“张公公既然将事情传达完毕,可是要回宫?”
张苑改换笑颜,道:“咱家不用回宫,陛下这会儿多半已起来洗漱,稍事整理就会到军事学堂,沈尚书怕也要马上过去候驾!”
尽管张苑咄咄逼人,沈溪仍旧以平常心对待,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昨夜提前休息,必然也是在三更半夜后,想早起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朱厚照到军事学堂非要日上三竿后。
沈溪面色沉静:“既然张公公要去豹房,在下便不多送了,请回吧!”说完,沈溪径直往自己办公房而去,压根儿就没有请张苑到里面叙话的意思。
张苑非常不爽,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明明是来跟沈溪说及如今争夺司礼监掌印的形势,想跟沈溪好好合计一下,让他举荐自己,顺带想想办法让刘瑾回不了京城,末了还得跟沈溪谈谈把说本改编成戏本的事……
但因为他以为抓到沈溪的把柄,出言不逊,导致沈溪反感,沟通的渠道就此关闭。
张苑无比懊恼,心想:“这回可真是失策,早知道的话,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小子劣迹再行要挟,现在倒好,非但没成功,反而让他有所警觉,而且不打算跟我继续商谈事情了,以后再想找他,怕是会被这小子拒之门外!”
再去看沈溪,人已往后院去了,他想追也来不及。
恰在此时,旁边有兵部属吏过来询问:“张公公,不知您有没有休息好,这会儿是否回去补个觉?”
张苑怒道:“天都亮了,补什么觉?咱家要回去面圣,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说罢,张苑气冲冲地拂袖出门,被差役当作瘟神一般送走。
……
……
尽管沈溪猜想朱厚照不会早早就去军事学堂,但他还是在兵部衙门简单整理过前线战报,便先一步去学堂作准备。
王守仁、王陵之和胡琏如今都不在京城,沈溪在军事学堂的帮手,都是兵部中下层属官,这些人平时恪尽职守,完全按照沈溪吩咐行事,但想要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却很困难,沈溪也不指望在这些人中发掘人才。
一直到辰时,军事学堂学生才陆续抵达。
沈溪站在门口亲自点名,让他们在操场上列队站军姿,等候所有学员到齐,此时他心里琢磨开了……是时候在军事学堂建立规范的寝舍,进行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不能再让学生“走读”。
总感觉现在这些学生缺少一种气质,上课的时候是认真听讲,但放学后就没了军人的风采。
等人到齐,沈溪对操场上即将解散的学生道:“宫里派人前来传话,说是今日陛下会亲临,若无意外的话会随堂听课,若谁表现好,会得到陛下赏识和提拔,一切都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虽然在场学生基本都是世袭军户,但听到皇帝到来考察的消息,全都打起精神,这到底是能得到皇帝欣赏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会是下一个王陵之,或者是下一个胡琏。
学生们都进教室开始上课,而沈溪这边则到军事学堂公事房,把在场一些官员叫来,详细安排接待圣驾之事。
书吏何悦问道:“大人,陛下亲临,可会带朝官前来?是否要安置桌椅板凳等物,若陛下要休息,可要临时搭建休息之所?”
因为何悦等人都是在新近才被调来军事学堂,对一些规矩不是很明白……这些中下层官员都将皇帝当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觉得能面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至于会如此紧张和慎重。
沈溪心想:“军事学堂的建设可不容易,随着规模增加,现在调配过来的人手已不太充足,做事也没什么效率,回头还得从各衙门征调人手,实在不行的话,让朱鸿和沈永祺等人过来充个数,总归是自己人,不至于明里一套背地里另一套。”
沈溪对何悦解释,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官吏解释:“不用特别准备,只将陛下当作是军事学堂一员便可,陛下不想搞特殊化,至于有什么大臣光临,那也只是伴驾,不需要有特殊准备,军事学堂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沈溪说出这种君臣平等的话,在场官员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意识,大明朝最讲究高低贵贱,就好像这些人对沈溪的态度一样,他们将沈溪当作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才会百般恭维,若是遇到跟沈溪同龄的书生,他们只会嗤之以鼻,谁会将其话放在心上?
……
……
跟沈溪预料相同,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慢悠悠到来。
此时已临近午时,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次过来,朱厚照只带了钱宁、张苑和寥寥无几的随从,毕竟军事学堂距离豹房不是很远,朱厚照过来,一路上的安全能得到保证。
朱厚照精神不错,见到出来迎接的沈溪,笑着走上前,道:“沈尚书何必多礼?朕过来就是走走看看……说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来,之前朕还说要在这里上课,当一回学生。”
沈溪道:“陛下随时都可以过来听课,以陛下的见地,即便给这里的学生讲课那也是绰绰有余。”
“哈哈,好!”
朱厚照没当沈溪是在恭维他,乐呵呵接受了。
张苑和钱宁等人都在打量沈溪,他们自然觉得沈溪是在谄媚,但其实沈溪大抵说的是实话。
朱厚照对军事的理解力很强,再加上沈溪之前曾对他进行过系统教育,以至于朱厚照对于兵法韬略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让朱厚照当童生、秀才的先生肯定不行,但让朱厚照当个军事课程的讲师,讲一些军事理论,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只是朱厚照没有那闲工夫来,而沈溪也不会劳烦他,除非是他这个皇帝想过一把先生的瘾。
君臣一起进入学堂大门,直接来到后院学舍门口,此时学生们都知道皇帝到来,一个个正襟危坐,装出一副用心听讲的模样,而在场讲师则是由谢铎举荐,刚调到军事学堂的年轻讲官乔珍。
乔珍是谢铎非常欣赏的一名后生,本是举人出身,在太学读书三年,后来又在河间府讲学,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如今年过三十五,在北直隶文坛已有一定名声。
谢铎亲自举荐,就算沈溪觉得不合适,也要先请来试试。
沈溪亲自测试后,发现乔珍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很快,也就暂且将其留在兵部,正好可以让乔珍给学生补一下文化课。
沈溪让乔珍所讲都是一些兵法韬略,比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不但要让学生们熟练背诵,还要把意思讲出来,至于理论如何用于实践,则会另行安排课程,由沈溪亲自指导。
朱厚照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侧过头低声对沈溪道:“讲得很好,这位先生也是兵部之人?”
沈溪介绍道:“是从国子监调过来的讲官,刚来几日,陛下若觉得此人有一定才能,可提拔为官,留在军事学堂任职。”
朱厚照恍然:“连个官身都没有啊,那算了,再试用一段时间为好。沈尚书,我觉得这些人讲得再好,跟你所讲东西,还是有很大差距,但整个大明你只有一个,需要你教导的人却有千千万啊!”
沈溪道:“陛下抬举了,微臣实不敢当。”
朱厚照笑道:“没什么,沈尚书打理军事学堂,比旁人可稳妥多了……对了,之前朕赏赐你的那五千两银子,可有收到?”
见朱厚照问到银子的事情,张苑顿时紧张起来。
不但张苑紧张,连钱宁的神色也有些古怪,从这微小的行容变化,沈溪便大致判断出,这件事不但张苑知情,钱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内库银子吃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朱厚照自己不知道罢了。
张苑赶紧用眼神暗示沈溪,大概的意思是,让沈溪说银子已收到,这样可以避免朱厚照发怒。
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给我五千两银子,我没收到,我为了维护你们这些宦官和佞臣的利益,就替你们说谎,甚至犯下欺君大罪?
沈溪道:“之前张公公有对臣提及,但说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将陛下赏赐送来……以臣看来,这赏赐实在是没甚必要,还是留给前线有功将士为好。”
朱厚照听到银子没到位,不由皱眉,目光往张苑身上瞄,但听沈溪说赏赐给将士,他重新将目光落回沈溪身上,摇头道:“银子是朕赏赐给沈先生您的,至于前线有功将士,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儿,朱厚照突然瞪着张苑,大声喝问,“张公公,朕让你马上赏赐,你为何要将此事拖延?”
张苑心慌意乱,虽然没下跪,但头低得很低:“陛下,老奴去问过,内库那边说……并无宽裕的银子,所以就……”
不说这个还好,张苑一出口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朕这个当皇帝的,要赏赐大臣银子,而且已做出许诺,之前就让你通知一声,现在朕又提了一句,你这倒好,直接一摊手跟朕说内库没银子,不是要打朕的脸,让朕在大臣面前颜面无光吗?
“混账东西!”
朱厚照不顾置身课堂之外,当即怒喝一声。
这一声,让张苑直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眼看朱厚照要上去对张苑拳打脚踢,沈溪劝阻:“陛下对臣的恩赏,臣完全能领会,如今正是边关作战国库开支紧张之时,若此时臣收了陛下赏赐,天下人必会认为臣罔顾大局,不如等战事结束,再行论功请赏。”
朱厚照却很坚持:“不行,不行,朕做出的许诺,岂能言而无信?朕威严何在?”
当朱厚照说出此话时,教室里已停止教课,师生都在打量朱厚照,显然是被之前那一声怒喝给惊着了。
皇帝在外面发火,虽然不知道是在喝斥谁,但里面的师生也知道大事不好,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将课程继续下去。
朱厚照道:“张公公,你去将内承运库的人叫来,朕要好好问问,将银子用到何处去了!朕就不信,朕要赏赐给功臣一点银两,都有人百般阻挠,难道朕的话,在这些人耳中形同虚言吗?”
张苑脸色发苦,他很清楚现在内库的情况,调五千两银子出来,意味着宫里许多用度要削减,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事。
“奴婢该死!”
张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磕头谢罪。
朱厚照赏沈溪银子,本来只是随性而为,他觉得要收拢沈溪这个有能力的人,必须要时常给一些赏赐。
这是他在读《二十一史》的时候领悟出来的道理,如果不能给大臣足够多的利益,那大臣就会自己去争取,那时候他这个君王就危险了,而恰恰沈溪就是那种既有能力执行力也很强的人。
能力越大,意味着造反起来危害也越大,朱厚照因长久不问朝事,潜意识里便会有一种未雨绸缪的危机意识。
这会儿他为了面子,已不可能收回成命,怒不可遏:“你罪该万死,不过更该死的是那些推诿的内承运库的官员,他们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朕还想在朝廷树立一个上行下效赏罚分明的良好环境,却被你们这些人给破坏了!”
因为朱厚照以君王之威教训人,在场之人莫要说跟朱厚照顶嘴,就算喘息,都要避免声音太大被朱厚照留意到。
沈溪却胆大包天,依然在劝解:“或许内库是因为前方战事着紧,方才导致银钱吃紧。”
朱厚照一抬手:“沈尚书不必为那些蛀虫辩解,若说内府银子出了问题,一定不是因为战事,而是这些蛀虫暗中中饱私囊。”
“朕可知道,内库调用从来都是单方面的,只进不出,哪怕户部银子着紧,没有朕的准允,照样不敢从内府调用!”
沈溪心想,你这小子对于公帑调用,倒是很熟悉,应该是你尚是太子时,对这些事有过调查和了解,算是难得了。
沈溪这会儿忍不住打量张苑,虽然沈溪不想让张苑因此记恨他,但这件事既然已经揭破,那彼此矛盾也就必然形成。
朱厚照再道:“马上去将内承运库的官员找来,朕准备亲自过堂审问这些人。”
“以臣看来,这件事先暂时放下……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溪很有勇气,居然敢在盛怒的朱厚照面前提出不一样的看法,而且有强行阻止皇帝任性行事的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不悦地道:“沈尚书,就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也先等这边的事情处置完毕才可。”
沈溪摇头道:“正是关于此事,臣认为,内库压下这笔银子,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好事,臣愿意出来为内库的人说话,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清楚?”
朱厚照瞪着眼睛道:“为什么一定要借一步说话?难道沈尚书即将跟朕所说的,不能对人言?”
这问题出来,沈溪当场傻掉了,那些官员也都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皇帝。
既然大臣提出要借一步说话,那必然有难言之隐,或者是不方便被人听到的机密,你这么说出来,不是将矛盾公开化?
沈溪点头:“或许有些事,的确不宜公开。”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要说的话,跟朕要惩治那些内承运库的人并无干系……来人啊,先去将相关案犯押解过来,朕要好好审问。至于沈尚书,请先到偏厅等候,朕随后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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