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三章 争夺
张永准备推出来竞逐南京守备太监的,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马永成。
马永成乃是正德八虎之一,曾跟张永一起追随沈溪出兵塞北,过去几年更屡次到西北监军,取得功绩。
张永争夺江南权力最大的凭仗,便在于他跟马永成曾多次追随沈溪出兵,只听名字朱厚照便会认为太监中懂行伍之事的人首推张永,其实就是马永成。
马永成的经验和能力要比张苑推出来的魏彬强太多。
马永成跟张永私交不错。
现在张永得势,马永成自然而然地巴结好友,站在马永成的立场上,若是能到南京当守备太监,好过在京城守着皇宫这一亩三分地过清贫日子。江南乃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搜刮出银子,作为南京小朝廷排名前三的实权职务,下面的孝敬绝对不会少,山高皇帝远可以当个土皇帝。
张永跟小拧子一拍即合,开始筹谋让马永成往江南任要职。
此时京城内,除了张永和张苑在为谋夺守备太监之职四处奔波外,谢迁对于南京的职务也很关注,不过他想拿到手的并不是守备太监之职,而是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前面说过,南京小朝廷最重要的三个位置,便是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和勋贵守备三个职务,谢迁属意的便是南京兵部尚书之位,他决定走张苑的门路,打通关节。
倒不是说谢迁不清楚张永、小拧子也要参与争夺江南权力,只是他觉得自己跟张苑在利益方面没有冲突,谋取的是不同的职位,各取所需,没必要节外生枝。
“……谢阁老,在下已问过张公公的意思,他不关心这件事,让南京方面自行上奏。不过他推诿之意非常明显,大概意思是如今吏部尚书沈之厚出征在外,有关人事方面的问题他不想过多干涉……”
杨廷和作为说客,去跟张苑谈,却没谈出个结果来,等于说拿他和谢迁的热脸去贴了张苑的冷屁股。
杨廷和回来跟谢迁说明情况,二人在长安街小院,谢迁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茶水,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其中利害关系。
半晌后,杨廷和终于说完,谢迁慢悠悠道:“看来张苑急不可待想要把控江南权力。”
杨廷和皱眉:“谢阁老的意思,张苑明确不肯跟我们合作?”
“不知道。”
谢迁摇头道,“之前没跟谁谈过,现在却觉得好像谁都很在意这件事……张苑藏着掖着不肯说明,目的是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但我们要上奏的话,必须过司礼监这一关,这才是让人为难的地方。”
杨廷和也觉得很难办,道:“若不经司礼监,将此事直接上奏陛下……”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抬头看向谢迁。谢迁苦笑着摇摇头:“若想绕过司礼监,要么等朝议,要么求见陛下,要么就是靠在外征战那人的密奏,他的奏折就算过司礼监,张公公也不敢捣鬼。”
说到最后,牵扯到在外征战那人,杨廷和很清楚指的是沈溪,因为只有沈溪进言才会原封不动送到朱厚照那里,连张苑都不敢乱来。
不过现在争夺江南权柄,谢迁将最大的假想敌当作沈溪,自然不会跟沈溪商议。
杨廷和道:“听说张永张公公私下里跟拧公公见过面,商议推举马永成马公公前往江南出任镇守太监。”
谢迁微微错愕:“这件事,你从何得知?”
显然谢迁不理解杨廷和消息如此灵通。
照理说张永跟小拧子会面是非常隐秘的事情,除非当事人透露,不然的话杨廷和不可能知晓。
杨廷和显得讳莫如深,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并不能明辨真伪。”
话说得很隐晦,大概承认他有秘密渠道,却不能跟谢迁明说,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谢迁一向最反感,以前沈溪逐渐失去他的信任,就跟沈溪做什么事不跟他明言有关,只听结果而不听过程,会让谢迁觉得控制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谢迁道:“若是让马公公出任南京守备太监,倒是好事,不过张永他们有几分机会?现在我们到底要跟哪边谈合作,是个问题。”
之前谢迁坚定要跟张苑合作,毕竟从工作对接方面,内阁做什么事都被司礼监掣肘,那还不如两边积极合作,这件事算是个引子,以后合作渠道可以更加通畅,而不是继续制造事端。
但在杨廷和见张苑,得知张苑那边的消极态度,再加上之前张苑跟沈溪走得很近,让谢迁再次产生怀疑,觉得跟张永和马永成合作也非坏事,因为就倾向而言,他觉得张永和马永成知兵,能力比起张苑搭配魏彬更加出色。
张永、马永成在朝中的威望很高,而张苑只是东宫常侍出身,没大的学问,至于魏彬更是当初刘瑾阉党的骨干人物,更不会得到谢迁欣赏。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要不……由在下去跟张永张公公谈谈?”
谢迁思虑半晌,点头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不去谈谈也说不过去,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杨廷和点头:“也是,某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找张永张公公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也不说一定!”
……
……
杨廷和得到谢迁授意后便去见张永,觉得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需避讳,把话说开便可。
谢迁看起来在这件事上漠不关心,任由杨廷和在外奔走,这也是考虑到沈溪不在京城,朝野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作为首辅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议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关心南京的权力分配问题。
涉及平海疆,沈溪很可能往江南走一趟,谁当守备太监和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关乎南直隶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稳定,谢迁觉得自己是在为大明江山稳固殚精竭虑,至于是否有私心,他自己是不肯承认的,不过说全然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廷和见张永,二人闭门商谈几个时辰,之后杨廷和回去找谢迁,而张永则带着商谈结果去找小拧子,到了居所方知小拧子正在宫里值夜,几时能见到人是个未知数。
本来张永想到乾清宫找小拧子,却担心半道碰到张苑,考虑自己做的事需要保密,只能留着秘密等小拧子出宫。
张苑这边尚不知道张永跟小拧子密谋推选马永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之事,不过却意外得知杨廷和跟张永秘密会面,带给张苑消息的,则是事件中另外一位主要人物,投靠张苑的魏彬。
“……姓杨的代表的是谢老头,他去见张永,应该是商榷南京守备太监和兵部尚书之事,若咱家料想不错,他们已定下人选,最后会由小拧子跟陛下递话,从而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张苑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对杨廷和跟谢迁两个阁臣极不礼貌,让魏彬充分感受到张苑的狂傲。
魏彬总是情不自禁将前后两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跟张苑做对比,他当然知道,刘瑾才是真正有能耐之人,能控制大局,而现在的张苑更像是文官内斗白热化的产物,沈溪跟谢迁争权,而沈溪自己不方便出马,所以才会推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苑捣乱。
有关朝廷纷争,并非是魏彬关心的事情,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享福的机会。
既然巴结上张苑,自然张苑说什么便是什么。
魏彬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如果张永张公公有心插手此事的话,他手上的人脉关系极为广泛,听说他在南方的义子足有几十人,军中义子就占一半,有的甚至是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这种高官!”
张永的关系远比张苑广博,这不是秘密。
张永出任监军太监的次数太多了,除了给沈溪当监军外,他还曾在不同地方当过守备太监,张永又是出了名的喜欢收义子,再加上身上有一股儒生风范,待人不错,吸引大批没什么背景的军中人士认他作义父。
现在张永手里有实实在在的东厂,等于说张永是目前对张苑构成威胁最大之人。
现在张永跟杨廷和合作,意味着谢迁这个内阁首辅也会站在张永一边,张苑显得很被动。
张苑冷笑不已:“急什么?你以为姓杨的没来见过咱家?不过被咱家几句话给顶了回去,只好去另找人合作。咱家可不想跟人分享江南的权力,有个沈之厚就让人头疼了,难道我们还要受内阁控制不成?”
魏彬试探地问道:“那张公公,咱……是否去跟沈大人通通风?若沈大人肯出面的话,那事情基本就……”
张苑没好气道:“你怎么老指望别人?以为咱家保不住你么?有咱家在,不需要什么谢大人、沈大人,只管听咱家的便可!”
有关南京地方,或者说是江南权力,争夺进入白热化。
原本张苑不觉得自己有竞争对手,谁想突然杀出个张永,他自己也有些乱了方寸,此时只能快刀斩乱麻,趁着去给朱厚照奏报朝政军务的时候,顺带将这件事提出来。
为了让自己提这件事合情合理,不被皇帝怀疑别有用心,张苑煞费苦心,提前找新招募的幕僚商议,找到合理的说辞。
不过见到朱厚照后,实在难以照本宣科说事,他很清楚朱厚照对于什么江南权力归属问题并不太上心。
“……陛下,沈大人平息叛乱已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叛军主力被压缩至南阳府,无处躲藏,按照之前所定方略,沈大人在平息中原叛乱后,会带兵前往江南沿海地区平息倭寇,目前兵部已派人前去督造大船……”
张苑奏事时,朱厚照无精打采,不断打呵欠,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了抑郁症。
近来朱厚照看起来非常苦恼,似乎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每天却乐此不疲,似乎找到精神寄托。
张苑说话时,站在皇帝身后的小拧子冷冷地打量他。
张苑对小拧子也是充满戒备,不过朱厚照没将小拧子赶走,他只能尽量把事情说得公允一点,并且不时瞪几眼小拧子,隐有胁迫之意。
张苑说完后低下头等候指示,朱厚照漫不经心地道:“沈尚书去哪儿,之前已定好,你跟朕说这些作何?若是没旁的事,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不太想听张苑废话。
但张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惦记着要将南京守备太监的问题一次性解决,同时还牵扯到安排南方很多省份和卫所的守备太监问题。
张苑道:“陛下,老奴听说陪都南京现在有乱事发生。”
朱厚照突然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来,瞅了张苑一眼:“张公公,你可别危言耸听啊,什么乱事?你不是想说,南京有人造反吧?”
张苑危言耸听道:“老奴并无此意,老奴的意思是说,南京小朝廷出现关键职位空缺,许多人为此争夺得厉害,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有死伤发生。”
“什么?还有这种事?”
朱厚照火冒三丈,大声喝斥,“朕的江山,朕的臣子,一应官职都是朕赐予的,他们凭什么去争?难道说谁的人多,谁就能拿到这些关键的职位?知道是哪些人犯事么?”
朱厚照不问事情因由,也不管是真是假,全凭张苑一张嘴便大发雷霆。
张苑道:“是这样的,陛下……参与争夺的人可不少,地方上有奏报,因为这件事,江南有关平乱之事一直拖延,很可能影响下一步沈尚书挥兵江南后的协同问题,不如……由陛下定下江南职司,免得各方再争。”
朱厚照眉宇间呈现怀疑之色,抚着下巴思索,似对南京之事真实性产生疑虑,不过他却没有多问。
“如果只是一道御旨就能解决问题,大可不用烦扰朕!”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什么协同,只要沈尚书去了,那江南一应权力都由他控制,沈尚书要调遣什么人,地方上有人敢不从吗?”
张苑未料到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会到如此地步,赶紧道:“陛下,按照规矩来说,这样不太合适,沈大人到底领兵在外,如果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他,若他……反叛朝廷,怕是不好收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莫说沈尚书不会乱来,就算他要乱来,难道地方官员和将士会附逆?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实在没闲心细想,朱厚照干脆把问题抛给张苑,让张苑来出主意,这也正是张苑想要达成的结果,只要皇帝不耐烦就他就有机会了。
张苑道:“回陛下,老奴认为,南京乱事在于权力没有落实,陛下何不安排一人,接替守备太监之职,协同各方,平息当前南京干戈?”
朱厚照皱眉:“这算什么主意?哦,朝廷官员和将领打架,找个太监去解决问题?亏你想出这么损的招数。”
皇帝对于张苑的方案完全不能接受。
张苑虽然没有意想到,不过心中却暗自窃喜,皇帝越是看不起南京守备太监这个职位,就意味着越不在意这位置由谁来充任,如此一来,他只要跟皇帝说一声,就可以把这职位交给魏彬。
事情定下来后,无论谢迁和小拧子等人在皇帝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张苑解释道:“陛下,其实守备太监影响南京地方势力划分,先皇曾往南方各地派出守备太监,如此成为定制,也是为监督地方事务,让陛下可以及时了解地方上发生什么事,他们也可协同地方官府处理军政事务。”
“哦!?”
朱厚照小眼睛里带着迷惘,但有关西北地方守备太监之事,他还是知道的,当即问道,“南方的守备太监跟九边各处的守备太监是一样的吗?”
张苑心想:“西北之地的守备太监地位怎么能跟巡抚和总督相比?西北是边军的天下,文臣武将的权力都比较大,作为守备太监轻易不敢插手军政事务。不过若是在南京,那守备太监可就比一般官员权力大多了。”
虽然他清楚南京守备太监权力有多大,但他不会把这事跟朱厚照说明,只是点头:“大概便是如此,就好像监军,守备太监可以在南京将当地的情况及时以密奏的方式上呈陛下,出了问题陛下能第一时间得知。而不像现在……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现在南京城里发生何事,都要等地方官府上奏,老奴到现在也不敢确定是哪些人在闹事。”
朱厚照一听如此,当即摆手:“那就安排人过去充任守备太监,让地方上的消息可以第一时间奏报上来。行了,朕还有旁的事……”
说话间,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后庑走,但张苑却不愿就这么将皇帝送走,赶紧请示:“不知该派何人前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留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种小事也要烦扰朕的话,朕要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做什么?”
说完,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往后庑去了。
……
……
回到司礼监,张苑很得意,事情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皇帝口谕到手,他便可以直接发中旨将魏彬安插到南京,俨然如当年刘瑾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跟刘瑾愈发相似,成为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张苑把魏彬叫到司礼监,将见皇帝的前后过程一说,魏彬惊喜异常:“多谢张公公,小人愿受张公公驱驰,万死不辞!”
张苑对这回答不太满意,冷笑着道:“你死活跟咱家何干?难道你死了咱家还能拿来腌卤烧烤当下酒菜不成?记得多孝敬咱家……还有你到任后,需要及时把地方上的情况汇报上来,咱家安排你做事的时候,勤快点。”
张苑这话明白着要让魏彬成为他的牵线傀儡,魏彬虽然心底不怎么情愿,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对张苑的忠诚,无论将来如何,该给张苑的好处不能少,该做的承诺也要许下,只有这样,张苑才会放心将他送到江南。
“若是不从,将来他随时都可能撤换我,想他随随便便跟陛下说上两句,陛下便答应我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便知他现在已跟当年的刘瑾权力相差无几,我不能随便开罪他。”
“是,是!”
魏彬赶紧下来。
张苑再道:“你去南京,除辖内府二十四衙门、孝陵神官监官,掌关防,护卫留都外,便是小心沈之厚,接下来他会带兵去江南,你明面上配合他,但暗地里却要给他找麻烦,到时候完不成咱家交托的任务不说甚至倒戈到他那边,咱家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张苑对沈溪戒心很深,觉得身边人有很大的可能会背叛自己投靠沈溪。
他对沈溪不得不虚以委蛇,甚至间接当了沈溪的手下,这是他非常不情愿面对的事情,他希望的当然是以一人之力掌控朝廷权柄,而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
……
另一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回到乾清宫后庑,小拧子迫不及待跟朱厚照说明张苑的阴谋。
小拧子道:“……陛下,张公公提到南京守备太监之事,实在别有居心,他想控制江南权力,加强他在朝中的话语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不信的话可以派人打听一番,奴婢听说他之前找过魏彬……此人曾是刘瑾手下,张公公让魏彬去南京做守备太监,暗中收拢文官武将,顺带给沈大人平江南倭寇制造麻烦,听说……他还要把手伸向造船和兵器铸造等……”
朱厚照想了下,打断小拧子的话:“捕风捉影的事,朕不想听。朕就不信司礼监前后两个掌印太监都要造反……再说了,张苑有那能耐?”
朱厚照看不起张苑!
正德皇帝虽然是有名的不务正业,但在识人上却有一定自信,他之所以找张苑当司礼监掌印,也是有刘瑾的前车之鉴,看到张苑能力不行,笃定其没本事造反,才把张苑安排在内监最重要的职位上,当个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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