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一章 割舍
就在朱厚照于徐州城安心享乐时,沈溪正在举行跟倭寇交战的动员会。
新城初具规模,沈溪不得不将注意力放在剿灭倭寇上,士兵们沉闷日久,训练日益荒驰,若不抓紧时间打一仗的话,那他来江南就真的是来当城主,而忘记本职工作其实是领兵平定海疆。
沈溪把第一场战事的发起时间,定在朱厚照抵达新城前。
以他预估,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当然他不能直接告诉在场将领,十月前朱厚照很难抵达新城,他只是大概表明一个月后剿灭倭寇的战事就会发起,在此之前将士必须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会上将领们群情激奋,士气高昂,对于即将发生的战事充满期待。
不过唐寅却有一定疑虑,作为军师,他在军中有充足的发言权,而此番得到沈溪特别许可前来参加会议的苏通和郑谦却没资格,但两个竞争对手在身前,唐寅大受刺激,尽可能表现自己对战局的理解。
“陛下抵达前,全军将士士气正值巅峰,此时开战最好不过。不过如今新城船厂造出的大船只有两艘,一个月后第三艘或许才刚下水……新船跟火炮没法完全契合,若直接发起登陆战情况还好,但若在海面跟倭寇交战,倭寇船只数量远比我们多,海战我们会处于劣势。”
唐寅的话并未得到太多认同,胡嵩跃嚷嚷道:“怕什么怕?到时候就算是下水游泳,也得把他们的船给凿沉咯。”
“对,对!”
胡嵩跃的话得到一片附和声。
虽然胡嵩跃雄心勃勃,但明显这番话只是打嘴炮,因为他自己水性就不佳,且胡嵩跃所说凿船战术从来就不会运用在海战中,海上风浪太大,人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有大江大河上的水战才会用到水鬼凿船战术,以贼寇使用居多,官军很少如此做。
唐寅没好气地道:“胡将军,先不说你是否能成功潜到倭寇的船下面,单说落水后你能游多远?大海始终不是江河湖泊能够比拟,若士兵在海上落水,就算水性再好,也坚持不了多久,而贼寇船只的确比我们数量多多了,这还不算佛郎机人拥有的大海船。”
张仑道:“全军如果只有两条大海船,要跟倭寇开战的话的确只适合打登岛战,若是海上交锋,我们会处于劣势,哪怕我们的船只比倭寇的大,但他们总数量远超我们……若是跟佛郎机人的战舰交战,我们胜算就更低了。”
唐寅和张仑私下曾商议,达成过共识,因此此时说话口风出奇一致。
唐寅望着沈溪:“所以在下建议这场战事的开启时间放到年底,那时天寒地冻,贼寇出海的可能比较小,龟缩于海岛上,我们与之交战很容易打成登岛战……那时我们装备的大海船数量更多,即便海上遭遇,胜算也会增加不少。”
唐寅的话,让在场将领着急起来,他们迫不及待想获得军功,而沈溪提出开战,他们觉得这是已有十足的把握,但唐寅说的也有道理,他们无法反驳,只能把期待的目光落到沈溪身上,等他盖棺定论。
沈溪道:“纵然现在我们拥有的大型船只数量不及倭寇,但我们装备的火炮和官兵拥有的火器,却比倭寇强很多。”
“大家别忘了,如今龙江船厂也造出两艘战舰,因为我们实际上拥有的大海船是四艘,加上众多中小型船只,实力未必逊色于倭寇,在海上遭遇或许有一定折损,但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其实,本官更担心的是登陆后面临的情况……你们要知道那是倭寇经营多年的岛屿,陷阱和机关少不了,有很大可能让弟兄们失去性命。”
宋书显得有几分不解:“大人担心登上海岛后出问题?大可不必!咱们人多势众,上去后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往岛中央推进,这样总该行了吧?”
随着沈溪分析说这场仗可打,本来会场有些消沉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
沈溪解释道:“太过谨慎的话,倭寇趁机乘船逃走怎么办?此战未必说要大获全胜,但必须奠定一个基调,那就是尽可能杀伤倭寇,因此登岛后需要速战速决,防止贼寇出逃或者组织反击……”
“你们说步步为营,是在只有少数敌人的情况下,现在海上众多岛上都有倭寇,我们登岛他们撤退,我们不可能所有海岛上都驻兵,一旦离岛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太过谨慎的话要打到几时?”
宋书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序道:“大人,您只管下令,我们几时出兵,让弟兄们做好准备便可。”
沈溪点了点头:“二十天准备,再用十天打一仗。未来二十天时间里,要把军中水性好的,适合接舷战和登陆战的弟兄挑选出来,我会率领他们出征。至于那些不适应的官兵,就留在城里负责军需补给,最终出征人马数量定为三千人,谁有资格随我出击,谁又留守,不是由你们中任何一人决定,也不是本官决定,而是以官兵的表现决定!”
……
……
沈溪给出具体计划,要在九月底展开战事。
而沈溪选拔士兵的方法,在这些将领听来非常有趣,居然是一次全军考核,只有表现优异才有资格上战场。
听起来残酷,却是最公平的方式,每个人的比试项目都一样,谁能通过考核,谁就可以上战场,获得建功立业的机会。
动员会结束,将领们把这意思传达全军,顿时官兵们的士气涨到最高点。
本来将士们已无多大战意,现在突然获悉这种选拔制度,等于是在军中进行一次优胜劣汰,谁出类拔萃就有机会获取军功,那些本来觉得很难有出头机会的人,终于看到了希望。
到了晚上,唐寅到官衙将他视察军中各处的见闻跟沈溪通报。
“沈尚书,正如您预想的那般,现在军中将士都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个个都想在这次选拔中脱颖而出,不过到底都是北方兵,就算他们加紧时间苦练,怕是水性和操持舟楫方面也不如南方招募的士兵,仅仅晕船这一项便会淘汰大部分人。”
唐寅向沈溪说明困难。
唐寅发现如果自己每次只是在沈溪面前说好事而不说弊端,没法得到沈溪认同。反而他发现并剖析问题,沈溪更为欣赏。
沈溪微笑着道:“虽然说是打海战,但也有陆战的成分,所有项目均设置一个选拔标准,并给出具体分数,总分超过某个分数线便能达标,如此做有何不可?这些选拔项目没有一条战场上用不上,反而以前那些操持刀枪剑戟的本事,我看不在眼里,若真正发展到跟倭寇肉搏那一步,胜负已难掌控……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唐寅问道:“沈尚书觉得,我们此战有十足的把握?”
沈溪微微摇头:“战场交锋,谁都不会有十成把握,不过是胜算多一些罢了……三千人其实不多,从两万人中间选拔,如果不设置一个很高的录取标准,很难压缩到如此数字,无论这些人以前多么骁勇善战,但现在我需要的他们在海上如履平地,上了海岛后可以分清方向,并且能在陌生环境中打一场相对艰苦的战事。”
唐寅想了想,默默点头。
沈溪再道:“这次战事,可能有不少死伤,其实谁被挑选上,未必是好事,我估摸此战折损的人马数量肯定比以前多得多,留在城里驻守反倒不会有危险。”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现在大明军人都想追随您打仗,绝对不会贪生怕死,荣誉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唐寅回归到军师的位置,好像找回了自己。
……
……
有关这次军中选拔,沈溪最终以唐寅作为主考官,配给他的副手是郑谦。
沈溪有意把唐寅引为大敌之人安排到其身边做事,在鲢鱼效应刺激下,唐寅会全力以赴督办此事,距离选拔之期还有十天,城里士兵已经加紧训练。
不管是否能上战场立功,这次选拔考试等于是对将士综合能力的一次考核,谁成绩不好,就意味着离军功远去,没人愿意垫底,哪怕最后没通过选拔,也不能吊车尾,定要在某些方面拿到优异的成绩。
如此忙碌两天后,沈溪才见到惠娘。
等沈溪要出征之事跟惠娘一说,惠娘没好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早在城里传开了,妾身怎会不知?”
沈溪微笑着说道:“九月底我就要出征,可能十多天不能回来。”
惠娘脸色阴沉,并不想沈溪踏上战场,除了不想独守空闺外,她更不想再一次当寡妇,她现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沈溪身上,若沈溪出什么事,她将无处容身,只有陪葬一途。
李衿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姐姐说想跟你一起出征。”
沈溪道:“这像什么话,打仗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次出海会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们冒险。”
惠娘没有争论,李衿坐在旁边默不作声,有些事在这院里属于禁忌,沈溪过来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因要领军出征,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沈溪笑了笑:“我还没吃晚饭……这边没准备吗?”
惠娘侧头看了看:“不是早就让东喜去做了吗?衿儿,你去看看。”
李衿明白惠娘要跟沈溪单独叙话,起身往门口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沈溪和惠娘,惠娘也无意马上切入正题,先闲话起家常来:“这几天妾身正跟城里的人牙子谈,看看有没有资质好的丫头,买回来既可以伺候,又可以培养她们做生意……不然这院子太过冷清,老爷不在总觉得寂寥。”
沈溪点头:“想买就买,丫头到你这里,总归是她们的福分。”
这时代人口买卖合理合法,不过并非买断终身,而是签卖身契,一签就是多少年。
不过跟着惠娘的丫鬟,除了那些没成年的,都有不错的归宿,尤其是沈家那些丫鬟,现在都得到想要的生活。
惠娘再道:“老爷身边该多几个人伺候,不过妾身知道老爷分身无暇,再者老爷眼界太高,不过妾身还是希望能在江南选几个钟灵毓秀的丫头,平时端茶递水房里伺候,让老爷能满意。”
沈溪皱眉:“怎么突然说这些?”
“想起来就说了。”
惠娘道,“不然女人在深闺中能做点什么?老爷让管理的账目,早就做好了,其实城里的开销多少,各自都有本账,妾身没法细查,是多是少无法确定,只能估计个大概。至于以前的亏空,现在基本补上了,哪怕朝廷一百万两银子不划拨来,暂时也够了,后续产出足以把城池继续建设下去,还能造出更多的大船。”
因为惠凝说话语气很古怪,沈溪觉得有种交待“后事”的意思,当即皱眉问道:“你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惠娘摇头:“别听衿儿瞎说,妾身的意思是说若是老爷有意的话,妾身会追随左右,但这次老爷出去的时候不长,可能只有几天时间,妾身去了只会破坏老爷的大事,不如留在城里等候。不过妾身还听说,老爷想让京城的家眷,早些搬到新城来?”
沈溪在这件事上没有隐瞒,点头道:“我的确这么想的。”
惠娘再道:“老爷这么做,是想跟家人团聚,妾身不觉得如何,只是老爷……以后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当问到这问题时,惠娘非常严肃,望向沈溪的目光带有极大的质问,当沈溪跟惠娘对视时,发现自己没法挡住惠娘那灼热的目光,几度想避开。
沈溪神色平和:“怎么突然问出这种问题来了?难道这里能作为长久居所?”
惠娘道:“妾身现在不知老爷要做什么,不过以妾身想来,老爷一直有归隐的想法,大隐隐于市,或许老爷就是想在这里安家落户,把这里当作以后生活的地方,对吗?”
沈溪摇头:“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我想离开朝堂,陛下会允许?朝廷那么多事,很多离开我没人能办成。”
惠娘跟着摇头:“老爷以前是文臣,没法选择,所以不能随便离开朝堂,但现在老爷是国公,是世袭的勋贵,无论将来是否在朝廷挂职,都是朝廷栋梁,就算陛下要启用,也未必需要将老爷捆在具体职司上……老爷有资格跟陛下说,此战后归隐几年,以后有大事重出朝堂。”
此时惠娘很认真,她在跟沈溪求证,但沈溪却没法面对她的这些问题。
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惠娘揣测,但因惠娘是跟他相处最多的女人,而他也近乎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惠娘面前,所以很多事瞒不过。
对于归隐,沈溪老早便有如此想法,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
沈溪道:“若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想休息几年,但问题是退下来容易,再想回去就难了。”
“以老爷的性格,不会舍不得。”
惠娘淡淡一笑,“老爷的胸襟无人可比,妾身没见过有人可以跟老爷的胸怀相比。所以……老爷若是决定放下,那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重新拿起来。”
沈溪苦笑道:“惠娘,为何每件事你都说得这么认真?你就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惠娘微微闭上眼,摇头道:“跟老爷相处的时间久了,见过太多事,互相间的了解还不够吗?老爷不也总是拿妾身的软肋来挟制,让妾身不得不留在您身边,当一个三从四德的女人?”
这话让沈溪有些难堪,他嘴角抽搐一下,却没找到理由反驳。
惠娘再道:“在妾身看来,或许这一战,可能是老爷计划中为朝廷最后一次领兵,此战过后老爷可能就要归隐……但妾身又觉得老爷不单纯只是归隐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妾身不清楚。”
“惠娘何出此言?”
沈溪惊讶地问道。
惠娘仔细思索后,若有所思:“若是老爷想归隐田园,或者留在这座新城,不会连续彻夜不眠不休思考,对于老爷来说,眼前的一切并非放不下,除非有让老爷更割舍不了的东西,让老爷犹豫。”
当惠娘说完这番话后,沈溪非常震撼,因为他长久以来的想法,好像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读懂了。
无数的夜晚,夜深人静后沈溪默默发呆,所想其实就是这件事。
“连权力和名位我都能放下,还有什么割舍不了呢?”沈溪笑了笑,总归还是否认了惠娘的说法。
惠娘摇头:“若是妾身能看懂,就不会来问老爷了。妾身只是想提醒老爷,若老爷真决定了,妾身会跟着老爷的步子走,不会有丝毫犹豫。老爷都放得下,妾身有何放不下的?”
沈溪道:“那泓儿,你真能放下?”
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让惠娘回答不了。
惠娘沉默了,她在想儿子,而后眼角流出泪水,道:“若真为他好,哪怕一辈子都不见,妾身也能放下。”
“但我放不下。”
沈溪道,“这次我会让泓儿一起来,我想让他重新认你这个母亲,我还想给你恢复原本的身份,迎娶你进沈家门。”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痛苦吗?”惠娘断然摇头,根本无法接受如此安排。
沈溪道:“我说过,会给你名分,不是诓骗你,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会办到,我也会给你最稳妥的方式,不会让所有人痛苦,你还是你,一家人不会离散。以前的事也可以完全烟消云散。”
惠娘此时已完全顾不得再去想有关沈溪有何放不下的事情,也无暇去想沈溪未来到底要做什么。
她现在心里只有沈家人,还有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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