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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抉择(十二)


葡萄从指间滚进雪地。

        沈溯微反手将徐千屿搂紧,  正疑心自己听错,便又听她在耳畔喊了一声“师兄”。

        这一声令他自耳廓始,引得浑身战栗。

        当年他想搞清楚徐千屿为何夜游,  曾经翻过典籍。书上说,小儿夜游,除魂魄不全易惊悸之外,另就是存有心结。

        徐千屿去外面找娘,  想来是因为水微微对她有敌意,才叫她郁结于心,  只能用这种方法纾解。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只好作罢。只盼入门后,  同门之谊能弥补这份遗憾。

        如今,  这桩心事应该确实了了。因为徐千屿不再找娘,却在找他。

        沈溯微震动之间,  清晰地意识到:他伤害到她了。

        若非如此,  她不至于郁结于心,  以至夜不安枕。

        他一直想守护师妹如奉手中完璧,  谁知他却在这枚玉珠之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如一把钢刀剜在心上,  胸腔内登时泛起一股带铁锈味的疼痛。

        徐千屿攥紧他的衣服,好像攒了许多话,片刻之后,竟抽泣起来,如长长逸散了憋闷在胸腔内的一口气。

        滚烫的眼泪滚进他的衣领。她的眼泪,比骂他、漠视他还令他难忍。

        “别哭。”沈溯微闭眼,  抚她的背,  “对不起,  别哭。”

        见她鞋子湿透了,沈溯微将金盘收起,将徐千屿一把横抱起来,往昭月殿走。

        路上又下了雪。月照飞雪,徐千屿很是安静。

        沈溯微不知道她晚上要回哪里。但昭月殿无人,可以给两人片刻相处之机。

        他把她放在塌上,拿被子盖住,脱下鞋袜。握住她的脚踝,锁链忽然延展,锁住经脉,尖锐的疼痛提醒他,不该做这些。沈溯微手指略微加力,没有理会,将被子与她盖好。

        徐千屿拉着他的袖子不放,邀请他进自己的境。

        沈溯微望着她道:“我不能进去。”

        等你醒来,肯定要生气。

        但徐千屿硬要他进来,他只得抽出元神进入了被离火境包围的平境。

        甫一进去,沈溯微便知徐千屿为何急于他进来。

        当日被他缝好的白兔玩偶,又被人残暴地扯破,趴在地上,花瓣散落一地。

        沈溯微垂眸看这“凶杀现场”,心内却泛起一阵隐痛,感觉这被扯破的不是玩偶,是他自己一般。

        他将兔子提起,耐心将花瓣装回去,随后放入袖中。

        徐千屿面色一变:“这是我的,你怎么拿走。”

        她飞快从他袖中扯出了兔耳,却叫沈溯微一把捏住兔身。徐千屿硬往外面拽,眼看兔子被拽得变形,沈溯微便松了手,还给了她。

        徐千屿拿到手中,却不满意。又拉过他,把白兔强行塞进他手中,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沈溯微却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后悔了。她想让他在境中,再帮她将兔子缝好。

        “我带回去补可以么?我若不拿走,等你醒了,又要将它扯破。”沈溯微看着兔子道,“你再扯破两回,它经不住的。到时便缝也缝不起来了。”

        徐千屿坐到床边,勉强同意。

        沈溯微知道自己该走了。

        如今刚获得徐冰来一点信任,离开雪崖洞太久并非明智之举。若被怀疑,只恐日后再难得自由。遑论感知他心魔的锁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逾矩之处。

        但徐千屿想要他陪着,他便迈不动步子。

        他将小屋内被离火燎到的木马修好,将玩具球归到一处,环视一周:“还想做什么?”

        徐千屿道:“师兄帮我梳头。”

        沈溯微于是坐在床上帮她编辫子,手上没有花,便将喙凤蝶别在发髻上。反正境中所为,出了平境,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刚撩开头发,他清晰看见徐千屿后颈处,有一处红黑交织的痕迹。是凌波剑的剑气所伤。

        “你同徐见素动手了?”

        普通的打斗伤不到此处。非得是二人一同滚在地上狼狈缠斗,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你又不在。”徐千屿道,“自然是二师兄陪我练剑。”

        沈溯微没有做声,却感到一种情绪在心中静静地发酵。

        如今除了他,谁都可以亲近徐千屿。

        他陪练时,从无一次伤到徐千屿;徐见素陪练,徐千屿却显然是受了欺负。但是徐千屿叫二师兄却叫得亲昵,表明在他不在的时候,二人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他觉得有些不平。

        “你打不过徐见素?”

        徐千屿道:“有时还行,有时不行。”

        沈溯微道:“徐见素的剑意凶猛,但急躁冒进,耐力也有限。你跟他对上,要利用身形之便,先躲开几次,引得他暴怒,再从后面砍杀他。”

        沈溯微听得她应声,将那处剑痕消去。分明已经消去,他还拿指反复摩挲那块皮肤,似在忍耐:“哪里还有?”

        徐千屿开始拆衣服,沈溯微一把止住她,压住心神:“算了。你记得告诉师尊,叫他不能伤你。你要打回去。”

        实际上,徐见素被砍得更厉害些。那些剑痕是徐见素暴怒反抗时留下的,也不疼,徐千屿就没管。

        但梦游中记不得这些,沈溯微说她受委屈了,她自己便觉得真的很受委屈。

        徐千屿琢磨方才他所说二师兄的弱点,心想正是讨教良机,便缠着师兄教她练剑,日后能报复回去。

        沈溯微手中现了尺素剑,却见徐千屿直直地盯着剑身,脸沉下去:“我的红绳……”

        沈溯微从境中取出双鱼红绳:“我练剑处,风雪交集,怕掉了才取的。”

        徐千屿一把夺走红绳,表情很是生气,思索了一会儿,又拉过他的手,压着他,强行给他系在腕上:“不准取下来。”

        沈溯微任她系上,竟隐隐感到一种喜悦。

        好像徐千屿系的不是红绳,而是用什么东西将他锁住了。

        这般侵占标记,应该还是想要他的吧?

        徐千屿看他苍白的手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鲜艳的红绳,有种古怪的漂亮。她将其转了转,在他腕间看到金色锁链的形态,如内毒蛇一般迅速在皮肤下凸起:“这是?”

        “没什么。”沈溯微迅速将手收入袖中,“拿剑,我教你。”

        徐千屿能感觉到沈溯微似乎在赶时间。

        又要走了么?她感觉很不高兴。

        徐千屿隐约记得,沈溯微先前教过她,如何锁过他的神识。当时那口诀,她竟然还记得;如今两人应算是元神在境中。那么,倘若她念口诀,是不是便能将眼前的人锁住了?

        好像没什么纰漏。

        念一下试试。

        徐千屿手上拿着剑,沈溯微正给她调剑姿,全无防备。徐千屿背后忽而冒出虚金色的元神,探出触角般神识,呈四面包抄之姿。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神识竟然不受控制地出来,两者相触,迅速呈绞缠之状,不由面色大变。

        幸而他反应极速,剑气凝成一层冰霜,将两人神识隔开,身后冒了一层冷汗,压住喘息道:“你结婴了……”

        徐千屿如今已至元婴境界。元神一触,感觉比以往要强上许多。

        徐千屿睁大眼睛看着他,她没想到,这个诀此时念出来是这种效果。徐千屿品味了片刻,抱上去,还想再缠。

        偏生沈溯微挡着她,仿佛非要她一句回答:“你还要我么?”

        徐千屿道:“是你先不要我的。”

        “没有不要你。”沈溯微心中一痛,“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把你说的写下来。”徐千屿在境中呼风唤雨,手一伸,纸笔便飞入手中。

        沈溯微接过笔,手有些抖,写得极为认真。

        徐千屿耐心地等了半晌,他好似写了很多话,具体什么,也没看懂。但感觉还不够正式,指着底部道:“我要这里画一个圈,要你一缕元神,缠在这里。”

        她脑海中浮现的是花凉雨和孚绍的那张婚书上的东西。

        “不行。”沈溯微意识到那是神魂之契,他在徐冰来面前一直说自己一厢情愿,这样岂不是留下证据,又叫徐千屿引麻烦上身。

        他将那张纸一折,放在境中显眼处。只盼徐千屿醒来能看到,能原谅他先是假仁假义地撒手,又因无法抗拒私欲,忍不住占有。

        话毕,冰层融化,神识再度相触。

        分明相触,徐千屿却没有感觉到快意,很是焦躁,沈溯微抓住她的手,“别动,沉入灵池。”

        徐千屿闭上眼,却体会到了另一种感觉。

        感觉磅礴的灵力,自神识缓慢灌入进入自己的身体,再顺着周身经脉运转。

        这才是神交中的双修。修为共享。

        总归他不再进益。先前压着的部分,他愿意尽数给她。

        沈溯微感觉自己分裂成两半,一面是疯狂叫嚣的锁链带给他的疼痛,一面是被她依存的快意,徐千屿的神识贪恋地绞着他,更像是一种索取,一种对力量的吞噬。

        直至差不多了,他才将她的神识松开。沈溯微将她发丝别在耳后,面色苍白道:“待我练出些修为,再给你好吗。”

        出了境外,徐千屿心愿已了,经脉畅通,稍微一哄,便可平静地沉睡。

        沈溯微望她片刻,忍不住俯身吻了她的唇。他亲得极小心,不能把她弄醒,又想留下些痕迹,同时将一片小的申崇叶片藏进她袖中。

        他知道这样不妥。但总要留下些念想,才撑得下去。

        耽搁太久,他撑不住,以剑画一个传送阵,拿走申崇叶片,返还雪崖洞。

        申崇:“打劫,打劫了!你要干什么啊?”

        徐千屿醒来时,阳光如碎金般照着眼睫,隐约记得是年关的大宴,应该喝了酒。心中却难得舒服平静。

        她记得昨夜好像梦见了师兄,却是个很好的梦。

        她翻了个身,发现自己又升阶了。最近升阶得好快,她都有些心虚。

        一抬头,正看见桌上摆着一盘葡萄,心中一动。怎么正想吃葡萄便有葡萄,徐千屿三两下跳过去,笨拙地剥了皮,塞一颗进口中,只觉甜得满口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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