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赏
讨赏
溪水淙淙, 树影在水波间摇曳,容央坐在溪边, 低头把百迭裙上被酸梅汁洇脏的痕迹搓了又搓, 褚怿走过来,把她抱到蒙络摇缀的石头上,弯腰帮她弄。
容央瞪着那一大片顽固的痕迹, 拦住他, 绝望地道:“算了。”
平日里就听雪青唠叨过,这梅汁水是最麻烦的, 一旦沾上, 再难洗净, 所以喝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当时还觉得就算沾上也是下人们去洗, 不干她的事, 没成想今日就遭报应了。
褚怿看她一眼,给她把裙裾拧干,展平:“怎么弄的?”
容央去抚那些细微的小褶皱, 胡编道:“赵彭太激动了, 动不动就抽风一样地跳起来, 把我案上的茶盏打翻了。”
褚怿眯眼, 把那团痕迹又看一遍——不偏不倚的膝盖正中央, 这茶泼得倒是有水平。
褚怿语调上扬:“哦?
那么激动?”
容央:“可不是。”
身边一时没回应,容央仰头看过去, 脸一热, 心虚地把眼珠挪开。
战马在溪边悠闲地喝着水, 容央从石头上站起来,把洇湿的百迭裙转到后面, 褚怿道:“不晒晒?”
容央斩截:“不好看。”
褚怿啼笑皆非:“那可不方便骑马了。”
容央领会过来,有点尴尬,挺着胸走开:“不骑就不骑。”
褚怿笑,倏地上前一步,脱下外袍把她从后包住。
容央愣住。
褚怿低头把外袍系在她颈前,挡住底下:“脱了吧。”
——脱了吧。
容央脸迅速涨红,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心悸得厉害,一时都忘了答。
褚怿便低笑:“要臣效劳吗?”
容央忙扭开头,闷声:“不用。”
褚怿噙着笑。
洗后的裙裾凉沁沁的,贴在后面,的确很不舒适,容央抿紧嘴唇,低头去解腰带,褚怿没回避,垂着眼看着。
她今日穿的是大袖衫,解罗带的时候,织金大袖一下一下地动,那双腿还没来得及露什么,便又给挡回去了。
褚怿的眼神暗下来。
容央匆匆把百迭裙解下后,一只大袖挡在面前,探手去抓外袍。
褚怿体贴地替她把衣袍拢起来,彻底裹住她,声音倏然哑下:“臣能跟殿下讨个赏吗?”
赛场大捷,替国雪耻,是该有个像样的赏赐。
容央眼珠微转,不疑有他:“你想要什么啊?”
褚怿径直:“你。”
容央:“……”
褚怿低笑:“给吗?”
——给吗?
这人,这种时候这种话,都还是这么直露的吗?
容央腹诽,色厉内荏地道:“看你能耐了。”
褚怿勾唇,把人往身上拉近一寸,紧紧贴着:“应该不会让殿下失望。”
容央一怔,反应过来后,脸颊顿时爆红了。
百迭裙晾晒干后,容央重新穿上,褚怿把饮酣的战马牵来,抱她上马。
官家还在八仙馆那边等着褚怿前去复命领赏,两人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但匆匆回去,又总不甘心,容央故意指错路,绕着圈,褚怿握着缰绳听令,不戳穿,不紧不慢。
“赵彭说,你的马叫‘影杀’?”
容央低头去摸战马黑亮的鬃毛,想起观赛时赵彭的介绍,往后问。
褚怿嗯一声,尽量策马走在树荫里。
容央又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褚怿答:“追上影子,就能杀。”
容央恍然,回忆他之前策马去截杀耶律齐的那一幕,犹自心潮澎湃。
一场击鞠赛尚且如此,那真在战场上,他持枪杀敌的场面一定更惊心动魄吧?
追上影子,就能杀……那该是怎样的速度和枪法呀!
正神游,褚怿倏道:“刚刚殿下怎么念我的?”
容央一怔,回神后,板起脸来。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气人。
念什么念,一念就输,最后不念,反倒让他连赢两场。
容央赌气不答,褚怿在后道:“殿下好像都没有往赛场上看,是不是也把念我的事给忘了?”
头一局战败,他没敢去看她,后来扳回一局,他几次去看都没能跟她有个对视。
最后一局更是,他就没见她往场上看来一眼过。
老实说,当时挺气闷的。
容央百口难辩,自然不会把自己当时的紧张慌乱全盘托出,便半真半假地道:“谁说我没念?
我一念你就输,一看你你就输,那我还敢念,还敢看吗?”
这责任实在推卸得完美,褚怿啼笑皆非:“所以,你怎么念的?”
容央抿唇,别扭地回答。
褚怿:“没听清。”
容央颦眉,扬声道:“褚怿!”
就知道……
“念错了。”
褚怿马鞭一抽,加速穿过炎日曝晒的小山坡,容央面颊被夏风吹过,清醒起来,又微醺起来。
她明白他为什么说念错了。
她不该念的“褚怿”,她念他,应该是念“悦卿”。
哼,悦卿?
平白讨她一个……哦不,无数个表白么?
蹄声飒飒,风里传来容央扬高的反抗:“没有错,就是褚怿!”
当事人笑而不答。
容央便在风里任性地喊:“褚怿,褚怿!……”
树林一隅,烈阳炙烤大地,蝉叫声不息。
一人的声音穿过蝉声,散漫而讥诮地道:“这临清狮猫本就性情孤傲,非熟人不亲近,那珍禽园里的小家伙那么多,殿下养什么不好,怎么非得去养一只跟自己一样凛若冰霜的猫儿呢?”
“褚四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被唤“褚四爷”那人一笑:“没什么意思,就觉得,像你们殿下这样清高出尘、简傲绝俗的人物,要养宠物,怎么也该养只热气腾腾的哈巴狗,弄只一样冷冰冰的猫儿来,那主仆两个不是整天在家干瞪眼么?”
拂冬被堵得语塞,对面人又道:“再有这猫儿的爪子又利,回头因为认生把人伤着,可就弄巧成拙了。”
夏风寂静吹拂树林,明昭站在浓荫里,神色冷寂:“养只狗儿,它就不会反咬了?”
蝉声初歇,褚晏脸上笑意微敛。
拂冬、敛秋相继一凛,不再敢搭茬。
明昭把目光移回树上,绿叶后,那只通身雪白的狮猫气定神闲地趴在那儿,一脸睥睨众生的傲慢。
她今天是定要把这猫儿带走了。
“敛秋。”
明昭开口,便欲吩咐她去找内侍来抓猫,远处突然迫来一阵马蹄声。
树上狮猫被蹄声所惊,弓背竖毛,嗖一声朝下扑去,褚晏眼疾手快,上前把明昭拉开。
明昭被他护在胸前,瞪大眼睛,与此同时,那匹不速之马在对面停下。
褚晏一只手虚拢在明昭肩头,一只手按紧怀里作乱的猫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转头时,正跟马上的二人打了个照面。
容央黑溜溜的眼珠反复在褚晏的手和明昭的肩之间盯来盯去,一脸震惊。
明昭把褚晏推开。
“四叔,姑姑。”
褚怿勒停战马,向底下二人颔首致意。
褚晏朗声:“幽会回来了?”
容央因这“幽会”二字回神,一时眼珠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倒是褚怿云淡风轻:“嗯。”
褚晏笑:“准备去哪儿?”
褚怿答:“八仙馆面圣。”
褚晏点头,向一边的拂冬示意。
拂冬领会,忙上前拉把那只狮猫抱走,低头时,瞥见褚晏小臂上刺目的三道血痕,一时惊住。
“顺道,一块儿走,妨事吗?”
松了猫,褚晏去树下牵回自己的马,问褚怿。
褚怿没直接答,低头看容央,容央很有眼色地道:“我就在这儿陪陪姑姑,你们去吧。”
裙裾还是脏的,就这样随他去面圣也不大方便,跟着姑姑一块回行宫去倒是不错的选择。
褚怿领会,把容央抱下马来,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后,低头去她耳边提醒:“晚上等我。”
容央极快想起他在溪边讨赏的事,脸一红,就势朝他胸口打去。
褚怿笑,把她小手拿下来,捏一下,这方同褚晏一道策马去了。
达达蹄声消失在树林尽头,明昭把那只狮猫从拂冬那里抱过来,垂眸抚弄。
容央整顿衣裳,走过去,伸手要去摸猫额头,被猫耷拉着眼皮躲开。
眼神厌恶。
容央:“……”
拂冬上前:“殿下,这猫儿脾性乖张,还是先关进笼子里,等奴婢驯养两日后您再抱吧。”
褚晏小臂上的血痕实在有点触目惊心,拂冬担心这猫儿发作起来,一下伤了两位殿下。
好在明昭这次没回绝,拂冬、敛秋两个立刻上前来,提心吊胆地把那狮猫关进木笼去了。
明昭掸去袖上的猫毛,容央道:“姑姑要养这猫儿?”
林外就是艮岳的珍禽园,如果容央没猜错,这狮猫应该是姑姑从园里要来的。
明昭:“怎么?”
容央看着那笼子:“我觉得哈巴狗会更适合姑姑呢。”
明昭:“……”
拂冬、敛秋:“……”
要不是确定褚四爷说那话时容央还没来,两人真要怀疑这位殿下是不是故意的。
明昭斜乜过去:“你是要在这里等你的婢女来接,还是跟我走?”
容央只能人在屋檐下,谄媚地低头:“那自然是陪着姑姑了。”
当下一行人往林外走,登入马车后,容央看着窗外移动的景色,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道:“姑姑和侯府的四爷……像是认识的?”
车帘边,跪坐的拂冬、敛秋二人不约而同倒吸口气。
容央眼波微变。
明昭淡漠:“不认识。”
“哦……”容央悻悻住口,目光略过拂冬、敛秋二人,很识趣地不再问了。
艮岳的行宫名唤“华阳”,这三日,皇亲国戚、大辽外宾都歇在这一处。
夜里,前殿有庆功宴,褚怿作为今日大胜的主角,自然要前去应酬。
容央径自沐浴完,吩咐荼白留灯,躺上床后,想起白日褚怿在溪边所求的东西,一颗心在夜里怦然疾撞,根本无法入眠。
在珍禽园外分别时,他嘱咐的等他,应该是沿着他求的那样东西讲的吧?
容央把脸埋入罗衾里,眼眸亮得逼人。
算起来,两个人也大婚快两个月了,婚后两个月还不圆房,无论在皇家还是坊间都是令人费解的事。
更何况忠义侯府情况特殊,如果她一直不和褚怿有夫妻之实,一直不给他子嗣,就算他忍得、等得,侯府里的那位老太太也定然是忍不得、等不得的。
想到那些差点被抬入侯府来伺候褚怿的姬妾,容央既无语至极,又妒火攻心。
这是同她三媒六礼拜过天地的驸马,是她赵容央一心相护、一生相伴的郎君,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她都是绝对不可能把褚怿分享给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的。
辗转反侧一炷香后,容央摸住胸口,拿定主意——
今夜,她要跟褚怿圆房。
夜深人静,窗外的蝉声越喧嚣起来,容央聚精会神,望着帐顶竭力回想和房事相关的一应事项。
她依稀记得大婚前夜翻开那本画册时,有看到一页名叫“虎步”的图,当时李氏解释的是什么“女取胸膝卧位,男跪其后交,可百病不生,男体益盛……”,褚怿最近忙着应对大辽,想来是很殚精竭虑的,也不知这一式届时能不能派上用场。
又想,今夜毕竟是初次承欢,褚怿也应该是头一回,是不是该选个简单些的样式好?
容央犹豫难决,正后悔没把那本画册随身携带,以供复习挑选,外间突然响起一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倒地。
容央唤在外守夜的荼白,没回应,惊疑之下,撩帐去看。
一大股幽香扑鼻而至,容央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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