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明镜台(十二) 看起来浓眉大眼、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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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说笑了。”獬豸堂修士用了很久找回自己的声音,呵呵地干笑,仿佛能听到自己僵硬的笑声硬梆梆地摔在地上。
他等着曲砚浓附和他的话,哪怕是稍稍把那荒唐的要求降低一些,至少能证明她漫天要价的态度。
可曲砚浓静静地望着他,神[se]没有半点变化,凛冽如山雪。
獬豸堂修士的笑容僵在唇边,干干的笑声也像是一片细雨坠在地面上,“啪”地摔成八瓣。
——她居然是说真的?
獬豸堂修士难以置信:忘川石这样的宝物,寻一件少一件,任何宗门得到后都会秘藏,除非是[ri]子过不下去,否则绝不会将之换成大把大把的清静钞——这是常识吧?
上清宗愿意将一部分宝物公之于众,又慷慨解囊地承诺借予宾客,足以显现出当世第一大宗门的底气。
獬豸堂修士特意列举了这件事来吸引曲砚浓回心转意,就是因为上清宗这一手办得极为漂亮,对这世上九成九的修士有着致命吸引力。
可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提出无耻之尤的要求,那态度不像是非分之请,反倒像是习以为常的理所应当——她甚至都不觉得这个要求是无理取闹的!
越想越荒诞,獬豸堂修士反倒不气了,摇摇头,像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一般,半是哂笑半是了然,好整以暇地说,“道友,方才招待不周,是我的过错,自然是要尽我所能弥补。正好鹤车已来了,我为诸位一人发一枚翡翠令,即刻就能登船。另外,我私下里赠予道友三张子规渡的符令,倘若道友有什么看中的宝物,可以直接将名字填在符令上,由我担保申请,借期不敢说太久,三五年必是可以的。”
不就是借题发挥,图财吗?不就是拿捏准他不敢轻易背上[bi]走知妄宫来客的名头,故意敲竹杠吗?只要是求财求利,一切就都好说了。
最怕的是无[yu]无求,真心憋了一[kou]气什么也不图的愣头青,那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
“道友,鹤车已到,忘川石也将由鹤车带走。”獬豸堂修士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怎么样?是买票去长风域,还是赶个巧,坐上鹤车,看看我们上清宗的訾议会究竟是怎么个样子?”
申少扬望着獬豸堂修士的笑容,莫名感觉有些不舒服,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明明后者方才追了他们一路,堂堂金丹大圆满修士还卑躬屈膝,让人看着有点不忍心。
“普通人需要细细盘查,任由摆布,美其名曰遵守宗门的规矩,而背景不凡的来客,只要闹起来就能免去繁琐的核查,拿上更多的翡翠令,轻而易举地进入玄霖域腹地。”祝灵犀冷不丁开[kou],脸蛋绷得死紧,声音严肃,“如此行径,真的还在乎宗门的规矩吗?”
申少扬恍然——原来他不舒服的就是这一点,如果先前还能说獬豸堂修士是恪尽职守外有一点不知分寸,现在对方胜券在握的一笑,反倒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所谓的规矩,在对方的眼中,也不过是个笑话。
让无数修士绞尽脑汁、战战兢兢去迎合的规矩,在最能证明和维护规则的獬豸堂弟子心里,也只不过是个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工具。
三千清规,斩尽贪妄,原来也为名利折腰。
獬豸堂修士的表情很不好看。
有些话不能说开,能做不能说,说得太清楚了,那就太难看了。
“你这个小女修是怎么说话的?”他忍不住呵斥,顾忌曲砚浓,不轻不重,“你们手持知妄宫的邀约函,本身就证明了身份,有仙君的赏识信重,还要什么核查?”
祝灵犀并不擅长和人吵架,或者说,她其实不喜欢和人吵架,没有那么多咄咄[bi]人的言辞,她一旦追究什么,只会执拗地追问到底,“既然规矩轻易就可以跳过,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今[ri]为曲仙君,明[ri]为夏祖师,后天是不是要为元婴长老们破例,总有一天,金丹修士也成了破例的理由,这规矩存与灭,究竟还有什么区别?”
獬豸堂修士架不住这堂皇的大帽子,忍不住发怒,“你这个小女修,说话好没意思,借题发挥算什么?如今我们只是信任仙君的眼光,用曲仙君的推荐代替了那些繁琐的核查,怎么能算是破例?”
宗门有这么多条清规戒律,偶尔跳过其中一两条,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还真如书里的人物,死板到极致,每一条都去遵守,完美无缺?
——那不成了个假人了?
獬豸堂修士满心不悦,他这么做,获利的不正是眼前这几个人吗?怎么还不识好歹呢?
祝灵犀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无论獬豸堂修士如何巧言粉饰,这样见人下菜碟都是不对的,把宗门的规矩当作随时可以变的工具,更是不对的。
她之前一直在宗门内修行,见到的是上清宗最安宁、最虔心修仙的人,在宗门最腹心之地,没有人会无视宗门的规矩,獬豸堂的弟子也全都恪尽职守,那些繁琐的、让外人困惑不解的规则,真的创造出一片清修圣地。
可她没想到,在远离宗门之外的地方,哪怕是同在玄霖域,分享着同一片天空,居然会是这样的。
只有子规渡如此吗?只有面前这一个獬豸堂修士这样习以为常吗?
这样简单的问题,她竟无法回答。
祝灵犀越想越迷茫,周身的灵力不由自主地飞速涌动起来,形成一个紊乱而激烈的气旋,盘旋的灵气逐渐变得狂暴。
“哎——”申少扬被暴动的气旋扫到,没防备,胳膊肘上一阵刺痛,退开一点,抬起胳膊一看,肘后已是一片红,眼看着肿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祝灵犀,后者眼神已放空,染上尘霜,动也不动一下,“仙……前辈,怎么办?祝灵犀这是走火入魔了?”
“祝灵犀?”獬豸堂修士先一惊,他虽然不认得,但总归听说过“小符神”,没想到眼前这个脾气执拗古板的小女修居然就是宗门赫赫有名的年轻天才,第一次见面,他就把天才同门刺激得走火入魔了。
他自己心知肚明,在两人的接触中,他所扮演的角[se]绝不算正面。
惊愕心虚后,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凭借上清宗的同源功法不住祝灵犀梳理暴动的灵气,可嘴上也没忘了给自己撇清关系,“现在的年轻修士道心就这么脆弱?两句实话都听不得了?”
经义典籍里的大道理谁不会说?可至清水岂能活鱼,人人修仙问道,又有几人能登青云?活在红尘黄土里,早晚要明白经义里的那一套行不通。
“还是太天真。”獬豸堂修士摇头。
曲砚浓抬起手,比獬豸堂修士先一步,不轻不重地按在祝灵犀的肩膀上,灵气虚虚一点。
祝灵犀只觉得全身的经脉都像是打了结的头发,被一把梳子从上到下用力梳了一下,每一根都被扯得一颤,有点疼,可又忽然梳开了。
她“哎哟”一声,从蒙昧中惊醒,望见曲仙君站在她身侧,单手按在她的肩上,对着微感尴尬的獬豸堂修士神[se]莫名。
“行不通?”曲砚浓意味莫名地反问。
獬豸堂修士不知怎么的很怵她,大约是人都怕有底气又能肆意妄为的人,就算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来历、多高修为,只为她一身不受气的决意,已让活在重重规则夹缝里的人忌惮了。
总是在棋盘黑白方寸间游走耍赖的人,冷不丁遇上直接掀掉棋盘的人,怎么不犯怵?她掀了棋盘转身就走,他却是要在棋盘里辗转一生。
怎样费尽力气,才能把掀翻的棋盘摆成原样?
“道友,我们上清宗的经义自然是好的,但你我皆凡人,活在凡尘俗世间,哪有那样的本事按着经义过活?”獬豸堂修士和她说话委婉得多,“写下宗门经义的那些前辈,都是修仙修出真门道的高人,高人的活法,我们凡人过不了。”
“偌大上清宗,高人能有几个,凡人又有多少?若真是人人按照经义活,这[ri]子怎么过得下去?”
曲砚浓很淡地笑了。
唇边弧度只有浅浅的一点,几乎是冷笑,“按照经义过不下去?那上清宗又是怎么在仙魔之争里活下来的?”
她胸腔里燃着一簇微小的火苗,猎猎地跳动。
要说是愤怒,那又太过,她自问对上清宗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也早就看腻了人心贪[yu],在哪里都一样;可若说是不悦,那又太轻,好似对不起她心腔一顿一顿的跳动。
谁会明白?谁也不懂。
也许所有见怪不怪之后,还是有意难平。
獬豸堂修士语塞。
“仙魔对立都是多久远的事了?”他说,“那时候[ri]子多艰辛危险,和现在怎么能比?世易时移,一千年都过去了,还抱着老观念不放?”
世易时移。
曲砚浓慢慢地咀嚼着这个词,也许这人说的有道理,明月照尽千古,一代山河一代人,朝生暮死,未尝不是一生。
可她心里的火苗灼灼,越烧越旺。
这是没道理的,她冷静地想,既然当初她选择了袖手尘寰,高高在上,而不是像夏枕玉那样明知前方是泥淖荒沼还一头往里扎,那么她就该漠视到底,人世浮沉都该在她意料之中。
竭尽全力却失败的,不是她,是夏枕玉。
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知道普渡众生是一条不必走的死路。
“一人一枚翡翠令,再给他们一人一枚子规渡的符令,让他们在宝物中选借,借期十年。”她语气淡淡的。
獬豸堂膝盖一软。
四枚符令,借期还要十年?虽说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可这天也太高了些,子规渡的符令相当于是一重担保,拿他的信誉来担保宗门出借宝物,假如面前这几个修士胆大包天,拐走宝物一去不复还,可都是要他这个担保者来赔的!
“太多了,最多七年借期。”他垂死挣扎,“而且不能是价值十万铢以上的宝物。”
曲砚浓眼皮眨也没眨一下,语气淡漠,“十五年,五十万铢。”
獬豸堂修士真正感受到什么是无需刀兵便能[bi]得他内伤呕血的功力,他稍稍还价,她就提高要求,看起来真能随时转身就跑去长风域。
他没有不答应的余地。
“檀道友,你是我见过最擅长拿捏人的修士。”獬豸堂修士梗着一[kou]气,充满憋闷地把翡翠令递出来,没人接——
祝灵犀神[se]冷淡,紧紧抿唇,余光也不曾看獬豸堂修士;戚枫虽说脸皮薄,但心里犹然不高兴,再怎么脾气温顺,他也不想给獬豸堂修士台阶;富泱背着手,一副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个纯粹的路人的模样。
最终还是最没脾气的申少扬伸了手,接下被数不清的修士梦寐以求的翡翠令,又对着獬豸堂修士递上来的符令看了又看,随手一撕,闪过一道白光。
这么珍贵的符箓,他居然就在这里用掉了!
连祝灵犀都呆住了,半晌才慢慢地问,“你有目标了?打算借哪件宝物?”
其实申少扬就想看看这符令是不是真的能用……他有点怕獬豸堂修士是空手套白狼,拿假东西糊弄仙君——他这么做可不是担心仙君受骗,恰恰相反,他是在努力拯救一条命!
就獬豸堂修士那金丹大圆满的身板,能经得起仙君一眼吗?
“我都没看到上清宗有什么宝物,怎么可能有目标?”他很迷惑地看了祝灵犀一眼。
祝灵犀沉默;他居然反问。
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原来符令是真的。”申少扬下结论,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已经燃烧到一半的符纸,并指在纸页上“唰唰”地写下几行字。
“你不是没有目标吗?”富泱疑惑。
申少扬扬起笑容,把符令转过来给他看。
燃烧到一半纸页上,最后一行字被火苗吞食,多亏富泱眼尖,在火焰爬满纸页之前看清:
“忘川石,十五年。”
就连曲砚浓也微微一怔,挑眉望向申少扬,没想到分给他的这张符令,居然用到了她的身上。这可是借取上清宗宝物的机会,就连祝灵犀这个上清宗弟子都没拒绝,虽则对她来说一点用也没有,但对金丹筑基期的小修士而言,这完全可以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申少扬笑得很开朗,“反正符令是给仙君的,仙君想要忘川石,用第一枚符令就用来申请借取忘川石,不是正好吗?”
富泱深深地看了申少扬一眼。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起来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的申老板,居然也这么擅长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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