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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子规渡(八)


南溟的风[lang]一重重地拍打在银脊舰船的舷窗上。

  申少扬坐在舷窗边,一手牢牢地握着舷窗边的扶手,忧虑重重地望着[lang]花猛烈地撞击在舷窗上,溅起白[se]的飞沫,顺着琉璃窗重新落回海面。

  透过琉璃舷窗,隐约能看到被汹涌[lang][chao]后晦冥变化的天空,遥远海平面一闪一闪的白光。

  坐镇舰船上保驾护航的元婴修士和海水下潜藏的妖王陷入了鏖战,船客们在上清宗弟子的指引在依次回了船舱内休整。

  银脊舰船内设有复杂的阵法,使船舱内自成稳定的小空间,能保证舰船在风[lang]里颠簸时,船舱内的船客不会感受到一点动静。哪怕银脊舰船已在风[lang]里猛烈翻滚了一圈又一圈,船客们也会在阵法的作用下如履平地。

  ——要是让申少扬来说,在这种关头坐在船舱内干看着,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元婴修士的斗法,元婴以下的修士是无力[cha]手的。”祝灵犀冷静地说,”与其让船客们乱哄哄地站在甲板上,不如先把人都带回船舱内保护起来。在这种时候,金丹、筑基、炼气是没有区别的。"

  在元婴修士面前,都是只会拖后腿的累螯。申少扬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心里急。

  富泱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清静钞,一手契约书,纸张“啪啪啪”地翻过,他头也不抬地说,“申老板,你宽宽心,这事着急也没用,银脊舰船是当今世上神品以下最强的法器,元婴修士掌控着银脊舰船,实力至少能翻三倍,如果这样还敌不过那只妖王,那上清宗可就丢大人了。"

  祝灵犀眉毛立了起来,横了富泱一眼,对他后半句很不适。

  申少扬唉声叹气,  “我以前在莽苍山脉的时候,见过不少可怕的妖兽,它们的生长环境比我们人类修士恶劣得多,它们想要活下去,必须经历数十倍的鏖战死斗,因此同样修为的妖兽比人类修士要狠得多,我就怕上清宗的元婴前辈没有经验,不小心着了道。"

  戚枫坐在富泱对面,帮后者一张张点着契约书,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腼腆地笑了一下,  "无论是数量还是实力,玄霖域的妖兽都冠盖五域,上清宗每年要花费大量的清静钞在管治妖兽上,尤其是镇妖司的修士,个个身经百战,你不用太担心。"

  祝灵犀早就想说这个了,她一板一眼地陈述,  "镇妖司的入

  门考核,第一关就是在晦水沼泽生存一百二十天,期间必须深入沼泽,拿到至少一件信物,每件信物都被放置在金丹妖兽的巢[xue]中,想拿到信物,至少要和妖兽斡旋半个月。"

  "莽苍山脉很有名,但我们玄霖域的晦水沼泽也是五域闻名的凶地。"她神[se]认真地说。

  富泱抬起头,嘲笑申少扬,  "在四方盟排出的五域十大凶兽盘据地中,莽苍山脉排第四,晦水沼

  泽排第三,镇妖司的修士个个都不比你经验少。"

  所以,申少扬那点莽苍山脉的经历,就别天天拿出来显摆了。申少扬和祝灵犀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猛地盯住富泱,目光灼灼。

  富泱一愣:  “怎么?”他就是随[kou]调侃一句,怎么这两人一起盯着他,气势汹汹,很不善的样子?

  申少扬和祝灵犀异[kou]同声:  "第一、第二是谁?"

  富泱莫名其妙。

  “当然是我们望舒域的弦月山谷和三覆沙漠了。"他理所当然地说,  “我们望舒域的妖兽没有玄霖域多,也没那么多从山海域迁徙来的元婴妖王,但全都聚集在一起,比一般妖兽更难对付,论起妖兽的难缠,晦水沼泽和莽苍山脉都比不上我们。"

  "放——”申少扬差点脱[kou]而出不雅词,说到一半又收住了,  "胡说,我们莽苍山脉有十万大山,小半个扶光域都被覆盖其间,你们玄霖域和望舒域有那么多修士,哪能像我们一样空出那么多地方给妖兽栖息生长?当然是我们莽苍山脉最危险!"

  祝灵犀眉头紧锁。

  “只有在实力明显没有优势的情况下,才会加入五花八门的理由作为评判标准。”她格外断然地说,  "你们说的这些都不过是借[kou],唯有实力是摆在明面上的——玄霖域的元婴妖兽是至少比其他界域多了五成。"

  富泱:  “我们望舒域都是钱串子,忙着赚钱,不像你们玄霖域天天镇妖,妖兽繁衍一千年,未必就比你们少!"

  申少扬:  “我们扶光域都是土包子弱[ji],不像你们两域有超级宗门坐镇,被妖兽撵着跑,扶光域的妖兽发展得肯定比你们都好!"

  祝灵犀斩钉截铁:“我们上清宗修士都心慈手软,常常放虎归山,不

  仅让妖兽自然繁衍,还锻炼了妖兽的实力!"

  三人气势汹汹,异[kou]同声,谁也不让谁:  “我们玄霖域/望舒域/扶光域的妖兽才是最危险的!”

  戚枫攥着一把购置硬底云靴的契约书,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写着茫然:

  ……这三人在干嘛啊?

  心智成[shu]的戚枫低下头,幽幽地叹了[kou]气。——不管怎么排名,这个名单和他们山海域注定是没有关系了,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真的!

  “你们不要为这个吵起来啊——”戚枫轻微的劝架声被淹没在三人的争辩声里,他红着脸,焦急地看看这个,再焦急地看看那个吗,束手无措。

  船舱里间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踢开了。

  “砰!”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轰然巨响。

  正为谁家妖兽最危险吵得不可开[jiao]的三人齐齐回过头,闭上嘴。

  曲砚浓静静地站在门板后面,什么也不说,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们。三个小修士束手,规规矩矩站直。

  曲砚浓目光淡漠地扫过他们的面颊。真是怪事,她想,千年前她和其他修士一起被妖兽追着逃了二百里的时候,心里深深铭刻的只有

  一句话:等她修为提升了,早晚要把天下的大妖全都[chou]筋扒皮,一个也不留。

  她要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修士终[ri]生活在忧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大妖捉去当[kou]粮的惶惶中。

  不是她普渡众生、慈心济世,而是她记仇,而且记恨得不讲道理,不仅记住从前撵着她跑的妖兽,也记住了这世上的一切大妖。  她分定五域,执掌山海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山海域内所有元婴以上的大妖,以最强势、最霸道的姿态,斩杀了所有不听话的妖兽,让山海域成为这人世间最安泰、最高枕无忧的清平之域。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千年后,居然还会有三个小修士凑在一起,为谁家的妖兽更厉害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不惜自贬,把自家界域说得一文不值。

  曲砚浓淡淡地开[kou],她几多困惑,语气散漫地说,  “早知道你们这么喜欢妖兽,我当初就留几只最桀骜不驯的大妖,谁最想嬴得这个比赛,我就把妖兽送给你们界域好了。"

  “不不不不——”三个小修士把头摇

  得像个拨[lang]鼓,  "谢谢仙君,还是不用了。"

  要是真的因为一次争吵,给自家界域赢回几只桀骜不驯的元婴大妖,他们以后就不用回家了,同界域的修士会打断他们的腿的!

  曲砚浓轻描淡写地哂笑。她伸手,按在船舱门上刻印的阵法上,微微旋转,推开了船舱的门。

  剧烈的水[bo]从甲板上甩了过来,劈头盖脸地撞在门上,朝门内落下,却在她面前倏忽变成一道水幕,平和地滑落在地上。

  没了阵法的保护,申少扬四人明显感觉到银脊舰船猛烈地晃动了一下,要不是他们身处船舱之中,也许又要被甩飞出去。

  "好像结束了?"申少扬紧紧拉着扶手,感受了一下,愕然地问。

  确实,在那一阵剧烈的动[dang]后,银脊舰船便彻底恢复了平稳,再没有任何变化。

  曲砚浓走入[chao]湿的甲板。

  银脊舰船的灵气防护罩完全破碎了,连寻常的海[lang]也挡不住,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水拍打在甲板上,像一艘最普通的船。

  隐藏在海水下攻击舰船的妖兽修为很高,镇守舰船的元婴修士不是它的对手,全靠舰船自身的防护占了上风。

  走到甲板的中央,她迎着浩[dang]的海风,听见被禁制重重包裹着的高楼上,击退妖兽的元婴修士和另一人的对话。

  “银脊舰船上不是有隐匿符文吗?为什么这只妖兽还能跟过来?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要是灵气防护罩早上一刻崩毁,现在逃命的就是我,而不是那只妖兽——我要是逃命,你们一船人都得死。"

  “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另一人的声音很沉稳,  “我刚才看了,问题还是出在货品上。宗门让我们采购的耦合丹数目是正常的十倍,应该是誉抄的执事写错了。正常分量的耦合丹不会引来妖兽,但十倍的耦合丹是逃不过元婴妖兽的探查的。"

  "你明知道数目不对还买?"元婴修士恼怒地无以复加,  "你自己想死,拉上我干什么?"

  另一人辩解:  “我不是想死——单子上这么写,我又能怎么办?我只是根据经验猜测执事抄错了,万一不是呢?那我就是违背指令,擅作主张。訾议会在即,这种事是要从重处罚的,你理解我一下。况且,咱们现在不是安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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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婴修士的声音[yin]沉:“你现在是把责任都甩出去了,獬豸堂不会来找你的麻烦,我却要被带走问话了。"

  另一人惊愕:  "为什么?"

  元婴修士冷冷地说:“镇妖司有规定,若非穷凶极恶、残暴之极的妖兽,诸修士应以镇压为主,不得蓄意杀害、折磨妖兽。方才我敌不过这妖兽,用了舰船上的符文重伤它,没想到这狡诈的畜生舍了躯壳,只用一具软躯逃跑了。"

  “我没留神,不知道它跑去了哪里,刚才一细想,它甚至可能躲在舰船上。”元婴修士语气冰冷,  "如果它对舰船上的船客动手,獬豸堂既要追究我保护船客不利的罪责,还要查我一笔,看我是不是刻意折磨妖兽。"

  另一人难以理解:“镇妖司的人疯了吧?这是什么破规定?好端端的人,居然还比妖兽低一等了,只许妖兽伤人,不许人杀妖兽?"

  元婴修士烦闷之极:  “他们一向是如此——其实我有时候觉得宗门对妖兽的态度实在太宽和,为什么夏仙君不能像山海域的曲仙君一样,直接强逐走所有元婴大妖?也省得有镇妖司定下越来越多的规矩。"

  人只能守规矩,但妖兽不需要任何规矩。

  “总之,我能断定,那畜生一定就在这艘船上。"元婴修士断言,  "它伤得极重,绝对逃不远,咱们私下里排查出来,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另一人有些犹豫。

  原本杀妖兽倒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但听元婴修士说了镇妖司的规定,难免就踟蹰起来,  ".…其实之前上船前,我听驻守在山海域渡[kou]的同门说,咱们这艘船上有一位大人物,要咱们行事更小心谨慎一点。"

  "什么大人物?刚才元婴妖兽出现,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元婴修士没好气地说,  “至多不过是某个实权长老拐弯抹角的亲戚罢了,得罪就得罪了,难道还会比獬豸堂找上门更可怕?"

  "找到妖兽后,你来动手。"元婴修士语气冷酷,  "原本就是你不想被獬豸堂找上门,这才图省事,给我招来的麻烦。现在要私下解决,当然该由你来动手,不然,我怎么能保证你下了船不会去找獬豸堂告密?"

  &

  #34;你必须动手,没得选。"元婴修士重重地说。甲板中央,曲砚浓静静抬首,遥遥地朝高楼上一望。

  她唇边一点似笑非笑的冷意,好似是对着高楼内的两人,又好像不是。——这就是夏枕玉一心想要守护的上清宗。

  也不知道夏枕玉什么时候从道心劫里短暂地恢复神智,亲眼见一见这一幕,她真想好好看看,夏枕玉究竟会露出怎样可悯的表情。

  申少扬跟在她后面出来。他没有那个神通,不能隔着这么远破开繁复的禁制偷听元婴修士的对话,只看着曲砚浓抬头望着

  高楼,好奇地问,  "仙君,你在看什么?"

  曲砚浓回过头,定定望了他一眼。

  "你跟他说,直接出来吧。”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真情还是假意,叫人不敢相信,  “我什么也不做,让这世界毁掉好了。"

  申少扬呆住。

  ——啊?什么和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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