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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09


  周弥悄悄拿手指捏一捏红包的厚度,估摸只有三两张才心安理得地收下。

  车窗开一线,透进夜里的风,近立春的气候,不如前一阵那样凛冽,外头张灯结彩,沾染了那些灯火,又因车里空调开得高,这风都带了丝缕的暖意。

  周弥抬手,捋一把吹乱的发丝到耳后,轻笑说:“谢谢。”

  三年没曾收过红包了。

  谈宴西看她一眼,笑了笑,仿佛觉得她未免也太好哄。

  半小时,他们再回到周弥的住处。

  地方小,沙发上又堆了些替程一念收的还没拆封的快递盒,客厅里有无处下脚之感。

  周弥让谈宴西不介意就坐餐桌旁边,她们因为客厅的红木沙发冬天坐着太凉,电视也常年不看,平常的活动基本围绕餐厅展开。当然所谓活动,也不过是开着ipad,吃外卖追剧。

  周弥挽衣袖,欲往厨房去,问谈宴西想吃一点什么,面条或者饺子家里都有。

  谈宴西说:“不吃了,没胃口。你陪我坐会儿吧。”

  周弥顿了顿,还是转身去厨房,烧上一壶热水,拿出久未用的一套茶具。跟她的杯子是一套的,也是冻绿色的琉璃质地,锤目纹,边缘描浅浅的一道金边。她没泡过热茶,夏天拿来装冰镇柠檬水的,颜色非常好看。

  丢了一小撮龙井茶叶,冲入沸水,放在黑色的茶盘上端出来,往小茶杯里倒了茶,又去翻餐边柜。

  有买回来没吃完的草莓牛轧糖,抓了一把,拿白色琉璃的小盘子装盛,放到谈宴西面前。

  谈宴西不由笑了,“你再抓点瓜子花生就齐活了——就是家里太有过年气,才到你这儿来躲一躲。”

  周弥笑了笑,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杯热茶,轻轻抿一口,说:“过年热闹还不好么?”

  “你要在我这处境里,宁愿清净一点。”

  周弥就没说什么了,想到那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谈宴西看她在沉默里只顾喝茶,自己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抬眼瞧见外头有个阳台,就说,“我出去抽吧。”

  周弥也就站起身,替他打开了阳台门。

  谈宴西走到栏杆边上,侧了半边身体,手臂撑着栏杆,朝她招一招手。

  她到他身旁站着,背靠着栏杆。

  又是一阵沉默。

  谈宴西忽地微微倾身,低头来看她,笑说:“这么不乐意跟我说话?”

  周弥摇头,“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我愿说,你就愿意听么?”

  “为什么不愿意呢?”

  周弥抬眼,看见他眼里热意,他一旦笑起来,便会叫人觉得是个用情至深的人。

  其实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确定谈宴西究竟有几分真,或者压根只是图一时的新鲜。

  但那有什么区别。

  周弥笑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为什么不愿意呢?

  ——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其实不好奇。

  上回的窦宇珩,这回的崔佳航,谈宴西一句没问过,他们是谁。

  或许那是他的行事原则,不干涉“女伴”私事。

  但怎么能撇开好奇心,乃至占有欲,单单谈论所谓“真心”。

  那必然一定是没有的。她很清楚。

  剖析这些没意义,飞蛾扑火的人不傻。

  较真的人才傻。

  周弥片刻晃神,抬头看见淡白色的月亮,浅得像指尖轻轻一蹭就能蹭没。

  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看见寒冷空气里浮一小团白雾,说:“真冷。”

  话音刚落,谈宴西一手拿远了烟,另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肩膀一揽,往自己跟前一合。

  周弥顿时呼吸滞了一下,片刻才缓慢地松出一口气,鼻腔里嗅到不止烟味,还有他身上的清寒气息。

  脸颊贴着大衣里面的衬衫,感觉衣料下皮肤的微微热度。

  一霎间有颤栗感,像清醒的人,故意去做坏事,她记得当时在顾斐斐的怂恿下,抽第一口烟时就是同样心情。

  谈宴西低下头来,嘴唇轻碰着她的耳廓,“不该抱你。不然恐怕你觉得我这是条件反射。”一听见女孩子说冷就抱上去。

  周弥也笑,觉得那笑意像是浮在半空中,“那你是吗?”

  “你觉得呢?”

  “我就当不是了。”

  “我说真不是,你信吗?”

  “你想让我信吗?”周弥笑得反常的松快,“你让我信,我就信你。”

  “不跟你说绕口令。”谈宴西笑一声,呼吸拂起的气流落入她的耳朵里,声音也近,近到觉得有缠-绵的意味。

  周弥也不再出声。

  决心做个且顾当下的糊涂人。

  她本就不觉得冷,此刻更暖和起来,像喝醉,轻飘飘的心情。觉得自己可鄙,心里痛骂嘲笑自己的时候反而有快意。

  人生哪得几个这样的夜晚。

  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较真啊。

  -

  这个春节,就这么过去。

  周弥跟谈宴西没再见面,因为他实在没能抽出时间。料想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户,年关时多少人情往来。他想讨个清净,倒也不纯是何不食肉糜的做派。

  一晃间,到了三月,周弥记得在驾照上看来的日子,该到谈宴西的生日了。

  果真,他生日前一天打来电话联系,问她晚上下班有没有时间,跟他去吃顿饭。

  晚上七点钟,谈宴西的车来接她。

  北城三月天,成日刮大风,尚且春寒料峭,她穿白色薄款打底针织衫,浅咖色阔腿休闲裤,外面罩一件深驼色的呢绒大衣。

  平日通勤的装束,未免显得太素淡,问谈宴西自己要不要回去换一身衣服,谈宴西笑说:“不用。这样可以。”

  到地方才知道也不是吃饭,私人的club,在这附近最辉煌的商厦的顶层。

  偌大一个场子,吧台后面齐天花板高的架子,拿酒瓶摆放得满满当当,灯带一照,流光溢彩。

  长沙发那儿已坐了好些人,牌局热火朝天。靠近吧台有个小舞台,一个女歌手在那儿自弹自唱,爵士风格,低迷而沙哑。

  谈宴西一进来,牌局上的人立即一叠声打招呼,叫谈总的,叫谈公子的,叫三哥的都有。

  今儿的场子就是为他而办,他却有点置身事外的漠然,那笑意也纯属客气,随意地应了一声,便伸手将周弥的肩头一揽,往吧台那儿去了。

  有个男的离了牌局,挽着个小美女过来了,他往谈宴西旁边的高脚椅子上一坐,转了半圈,往周弥那儿望了一眼,笑问谈宴西:“不介绍一下?”

  谈宴西神色淡淡,“介绍了你往后也打不上交道。”

  “还护短。”男人笑一声,转而就换了话题,说,“谈三,有个事我想单独跟你聊聊。”

  “你要是说上回那事,不用聊了。你有什么诉求,直接去找我大哥。”

  “你这不是为难人,我要能去,我早去了……谈三,你给个面子,前因后果我详细跟你说说,你哪怕听完了再打我脸,成不成?”

  谈宴西有些不耐,却也没再一口回绝,转头对周弥低声说:“你先坐会儿,喝什么直接点。”

  他起身,跟男人一起走去外面的露台。

  周弥翻着酒单,男人带着的那个小美女,挪了两个位置,坐到她身边来了。

  小美女自来熟,不过一会儿,周弥已经知道了外头跟谈宴西说话的男人叫侯景曜,而她叫露露,一听就是个假名。

  露露长得很漂亮,叫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一眼美女,周弥要是在小红书上翻到她的自拍,多半会愿意点个赞。

  露露才是正经来这种聚会该做的打扮,一条黑色针织连衣裙,很显身材,棕色的大波浪卷,烘托出如雾如烟的眉眼,一股子很内敛的妩媚。

  她挺好奇地打量着周弥,笑说:“你是做哪行的啊?”

  “普通上班族。”周弥也笑一笑。

  “不能啊。”露露来了兴趣,“你这长相,该去出道啊。叫谈公子喂点资源,拍两部戏就能红。”

  ——听她这话,很像是谈宴西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也不需要周弥多回应什么,露露继续追问,“你上班具体是做什么工作啊?公司前台?”

  “翻译。”

  “英语的?”

  “法语。”

  “那你经常出国吗?”

  “……偶尔吧。”

  “那下回叫你带东西行不行?我们加个微信吧。”

  周弥犹豫。

  而露露看出来了,笑说:“是不是我吓着你了?我没恶意啊。”

  周弥其实不愿意跟谈宴西的交际圈扯上关系,但露露意外的很真诚可爱,叫她找不出理由拒绝。

  两人交换了微信,而露露好像因此觉得跟她关系更近了,笑说:“以后无聊可以喊我出去逛街。”

  “嗯。”周弥笑着,口头上这么答应下来。

  两人点了饮料,露露又絮絮叨叨聊了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周弥感觉她跟宋满有点儿像,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但不会惹人讨厌。

  得知她今年才19岁,周弥对她的心态就更宽容了。

  一会儿,谈宴西跟侯景曜从外头进来了。

  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总归谈宴西神色不豫。

  谈宴西在吧台喝了些酒,神情更是漠然。

  忽地放了酒杯,起身对周弥说:“打牌去吧。”

  周弥被他牵着过去。

  到了牌局中,谈宴西骤然换上另外一种情态,白璧买歌笑,一醉轻王侯,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样。

  与其说是打牌,莫若说是赌-博。

  谈宴西叫她替他摸牌,赢了高兴,输了他更高兴。

  人人都得看谈三公子的面子,场子一下就热起来。

  满场都是笑声,无数个“露露”倚着男人娇笑,喂酒送食,撒娇之间,就讨得一只爱马仕。

  周弥在这里头格格不入,几度想跟谈宴西提出要走,又被这几分狂癫的热闹气氛压得没了声息。

  她没见过今日这样轻狂的谈宴西,以至于觉得此刻搂着她的人是虚假的。她偶尔转头去看,他分明笑意正盛,但眼里没半分温度,如余烬冷寂。

  那小舞台上,女歌手还在唱歌。

  周弥远远地去望,没有一个人在听。

  可她还在唱。

  这样玩了快两个多小时,谈宴西起身去洗手间。

  周弥也跟着过去。

  她等在走廊里,等谈宴西出来,她拦住他,“我觉得你应该走了。”

  谈宴西笑说:“赢够了?”

  周弥声音很冷静:“输赢对你没区别,都是流水淌过手。可是今天是你生日……我想你开心点。”

  谈宴西一顿,低头看她,她觉得他目光都晦暗几分,很有审视的意思。

  头顶也是暖光,可照得他却如出世一样清冷。

  半晌,谈宴西一句话没说,但径直挽了她的手。。

  他们穿过走廊,留下身后满场笑闹。分明是今日寿星,离开的时候,没一人觉察到。

  谈宴西的车停在车库里,司机一直在车里候着。

  上了车,谈宴西身上只穿着衬衫,松解了两粒扣子,挽上衣袖,拿瓶纯净水,拧开喝去大半。

  再去拿烟,点燃,开了车窗,抽了一口,转头去看周弥,“我以为你玩得很开心。”笑意因微醺而几分沉沉。

  周弥说:“我觉得这种场合……很空虚。”

  谈宴西笑笑,不置可否,“人生不就是用一些空虚去对抗另一些空虚。”

  车开出去,谈宴西问她:“该去哪儿?”

  问的是“该”,而非“想”。

  周弥没什么想法,她住的地方程一念在,把谈宴西带去不适合。

  片刻,谈宴西已经做了决定:“去我那儿吧。”

  顿了顿,又说:“我那儿,阿姨二十四小时可以开火,八大菜系算不上精通,但都会那么两道。”

  周弥莞尔。

  谈宴西身体朝着她倚过来,把呼吸都喷在她额尖,声音沉沉地笑问:“这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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