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Highness
元旦过后,一直到春节前的这段时间,往往是倪裳一年来最闲暇的时光。
清完手头的单子,直到春节后,她和奶奶才会接下一年的订单。以往这时候,倪裳都在大学忙期末考,去年她毕业了,现在就有了一个彻底休闲的小寒假。
前几天,一位做酒店生意的老熟客上门拜访,顺便邀请了倪家人,去他们家在郊外新开的温泉疗养院玩。倪裳时逢大姨妈拜访,身上不方便,倪鸿幸便叫上江渔母女一起泡温泉去了。
其实除了来姨妈,倪裳不想去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炎驰前两天就跟她说好了,今天要带她去和车队的人聚会。
跨年那天炎驰临时出差,车队聚会也没去,今天车手们特意又攒了一局,说是所有人务必都要到,有家属的都带来。
奶奶吃完早餐就出发了。倪裳在平板上画了会图稿后,接到炎驰的电话。她简单收拾了下,去巷口和男朋友汇合。
聚会在下午,两人打算先去附近的商场转转。
算起来,他俩其实都没怎么在外面约会过。昨天微信上聊天时,倪裳说了句他们还没没一起看过电影呢,男人立刻就买好了电影票。
他买的还是情侣厅,整个厅里都是皮质双人卡座,配IMAX银幕。倪裳却没什么观影体验,男朋友一会儿抱着她不撒手,一会儿又要跟电影里的演员同步亲亲……
烦死个人。
看完电影后正好到午饭饭点,但两人都不怎么饿。炎驰的车手群里消息不断,有人一点不到就到地方了,正嚷嚷着让人快点过去。
炎驰给女朋友买了杯奶茶,和她一起往过赶。
聚会的地方离商场不远,在一家新开业的网红KTV,噱头是科技感十足的装潢,各样主题包房,还有全息投影。
服务生带他们找到房间。推开包房门后,倪裳给震了一下。
里面约莫有三四十号人,大的出奇,不仅能唱歌,还有台球桌,游戏机,吧台——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迷你小游池。
包房四周都是360°大屏,中央有个升降式的小舞台,唱起歌来效果估计堪比演唱会。此刻,有人就正举着话筒在上面鬼哭狼嚎,各色的灯光和射线往台上一打,他那一头金毛格外耀眼。
看见炎驰和倪裳牵手走进来,金毛大吼一声:“Yancy!”
他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带出圈圈回音:“你他娘的又迟到!看老子一会儿不喝死你!”
炎驰不屑嗤声,朝他比了个中指,牵着倪裳径直往里走。
方坤腾一直朝他们挥手,走到他坐的圆沙发前,倪裳发现桌边都是清一色的大男人。她有些拘谨地在炎驰身边坐下。
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有还在滋啦滋啦响的烤鱼,咕嘟嘟滚红汤的火锅,还有辣椒满满的烤串。
炎驰也往桌上瞟了一眼,拿过手边的电子菜单,一手自然揽过倪裳肩膀,问她:“你再点点儿什么吧?”
倪裳摇头:“不了。我还不饿。”
炎驰兀自划开菜单:“那我给你点。”
他点了个肉蟹煲,特意标注不要辣。
上菜还挺快。没一会儿,服务生就端着带小炉子的一大锅煲进来了。
倪裳惊异地发现,这家KTV的肉蟹煲,比外面那家最有名的肉蟹煲看着还好。
里面的螃蟹比她巴掌还大,再加上凤爪和明虾,满满当当一大锅。
炎驰正给倪裳拿餐具,唱歌的金毛也闻着味过来了。
“卧槽!我刚怎么没看见还有这个呢!”说着他拿起筷子就要夹螃蟹。
炎驰一把钳上他手腕,撩起黑眸冷淡道:“我给我媳妇儿点的,你边儿去。”
倪裳心里一跳。不知道是因为男人为她护食,还是他脱口而出“媳妇儿”这样的字眼……
金毛一脸悲愤:“总有一天,老子要烧光你们这些恩爱狗!”
他抄起身旁的平板:“我自己再点个不就行了。还他妈非得吃你点的啊!”
方坤腾笑了:“你自个儿还真点不上。”
他伸手点了点菜单上肉蟹煲后面的那行小字——至尊会员专供。
金毛:“…………”
眼看金毛要给气哭,倪裳赶快笑笑打圆场:“大家一起吃就好了啊,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炎驰舔了下腮侧:“那盛出来点儿吧,他们吃东西跟猪刨食儿一样。”
倪裳“嗯”了声,拿起餐盘给自己往外盛。
炎驰拿过她手里的餐具,刷刷盛了大半盘出来。
他把盘子放到金毛面前:“这些给你们。”
又把整锅煲往女朋友跟前推了推:“吃吧。”
倪裳:“……”
众人:“………………”
“啧。”
“淦!”
“卧槽哦……”
方坤腾都看不下去了,摇头轻笑着:“驰哥,兄弟都觉着快不认识你了……”
“你们现在才发现这禽.兽的真面目啊!”金毛忿忿道,“我早就看透他了!他就是那种,那话咋说来着——为兄弟能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被插刀的兄弟们哄着要罚炎驰酒。
倪裳不参与男人的内讧,在旁边默默吃肉蟹煲。
视线瞥到升降台旁边的卡座,她看到一个挺熟悉的身影——紧身包臀裙配齐膝皮靴,大波浪下留着两缕亮粉色的挑染。
见倪裳望了过来,杜娅眨眨眼,又朝自己旁边的空座挑了下下巴,眼神询问她要不要过来。
倪裳犹豫了下,拿起手边的奶茶坐了过去。
这边卡座里全是女孩子,应该都是车手们带来的“家属”,除了杜娅倪裳一个都不认识。
两人寒暄两句,杜娅拿过手边的一罐啤酒递给倪裳,倪裳摆摆手,杜娅也没说什么,拉开拉环自己喝了起来。
视线在倪裳身上扫了圈,她又笑了下:“你还真是一年四季都穿旗袍。”
到了冬天,倪裳都穿夹棉里层的旗袍,下面配衬裤,衬裤里面还会穿厚打底。旗袍余量留的大,这么一层层穿下来也不显臃肿,脱下大衣依旧身段窈窕。一屋子人里,她美得独树一帜。
倪裳抬手抚了下立领,也弯起唇角:“旗袍本来就是什么时候都能穿的啊。”
杜娅盯着她领子上的蜜蜡盘扣看了几秒,偏了下脑袋:“诶,上次我跟你说的要找你做旗袍,你没当我是开玩笑吧?”
倪裳没接她的问题,只拿出手机来,点出一张设计图稿。
“你看看这个。”
倪裳确实只当杜娅的话是玩笑,不过她也有了一些新的灵感——
大众审美来看,杜娅这种朋克coolgirl和旗袍是完全不搭的。但如果,她要尝试旗袍的话,能一眼吸引她的,让她自在的旗袍,该是什么样的呢?
正好这几天有时间,倪裳便尝试画了设计图出来。
看见手机里的图稿,杜娅眉心跳了下,惊喜轻地“嚯”出一声。
这是件纯黑色的四分袖旗袍。针织面料很有弹性,勾勒流畅曲线,上面的暗纹简单利落,一点不古板老气。
相比传统旗袍,这件旗袍领子稍低,只有一颗银色柳丁盘扣。开叉却是稍高的,膝上两寸的位置,不至于一眼让人想入非非,又有点小性感。
旗袍下摆垂直小腿,图纸里的模特穿了双黑色马丁靴。
旗袍和马丁靴,看似完全不搭,但这张图里却配得相得益彰——这一身绝对可甜可盐,又美又酷。
杜娅明显很喜欢,抬眸看倪裳时眼里都有惊喜的光:“你已经做出来了吗?这要多少钱??”
倪裳摇头:“就只画了个图。”
“年后就动工。等我做出来,你要不试穿给我拍几张模特图?”倪裳柳眉扬了下,“上身效果要好的话,可以免费送你一件哦。”
“没问题呀!”杜娅一口答应,有点傲娇地昂起下巴,“开玩笑,我当模特,那绝对要大卖的!”
她又扭头问桌对面的几个女孩:“哎,你们要不也试试?她家旗袍超级难定的!”
几个女孩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都道不用了。
倪裳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她高敏感了,她总觉得那几个女孩都不太喜欢自己,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微妙的打量……
杜娅加了倪裳微信,兴冲冲把自己的各种围度尺码发了过去。
收起手机后她又朝吧台那边示意:“那边一会儿要玩剧本杀呢,一起玩儿?”
倪裳笑着摇摇头:“我不会。你们玩吧。”
杜娅也没硬拉她,和几个女孩一块离开了卡座。
倪裳扭头望炎驰那边看了一眼。男人们那块正烟酒腾腾。
她就没过去,自己在卡座里吃了一小块红丝绒蛋糕,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边的卫生间大的出奇,装潢也是星级酒店的水准,里面的保洁一刻不停地扫扫擦擦。
倪裳拉开其中一间隔间进去。她一般不痛经,但这个时期,身上总算不得爽快。
正从包里往外掏湿巾和卫生棉,倪裳突然听见外面的门啪地开了,有高跟鞋错落蹬蹬而入。
进来的人没进隔间,水龙头的淅沥声和她们的谈话同时响起。
“这下你看见真人了,也死心了吧?”
另一个声音嘁了下:“反正我还是搞不明白——唉你说,驰神怎么就看上那样的了呢?”
意识到她们谈论的是谁,倪裳手上的动作一顿。
“新鲜呗。再说,那女的家里也算有点背景。男人么,不都这德性,跟谁睡都行,但正牌一定要找个能拿得出手的。”
倪裳一怔。
什么叫,“跟谁睡都行”??
“……杜娅之前不还和她撕过吗?我看她俩今天挺好的啊。”
回答的人挺不屑呵出声:“她连驰神都能拿下,杜娅算什么啊。”
“好像……她也是拉力赛时和驰神认识的。”
“哈?就杜娅跟着去高原那次么??”
“嗯哼。”
“我靠!当时杜娅追过去,我还以为她十拿九稳了,她不一直玩挺开的么……所以,那女的是……?”
她的同伴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反正听说,那女的晚上也敲过驰神的房门哦。”
“哈??所以当初不止杜娅一个人……那,他们这算什么啊?”
她压低声音,“炮/友转正??”
“谁知道呢。”
“可驰神不是说,是他追的人家么?”
“男人的嘴你还真信呐?从他们这圈子里找个专一认真的,还不如找个会上树的猪!”
“也是,反正就玩儿呗。驰神之前在国外,国外男女关系不都挺乱的么。他估计对这些也看挺开的。”
“是啊。他们这些人……没女朋友不代表没女人,有女朋友了也不代表没女人。”
“哈,蒋晓蝶之前不说驰神找过她么?那时候,他都已经公开追那女的了吧……”
两个人嘶啦拉上化妆包,蹬蹬的鞋跟声很快渐远消失。
半晌后,倪裳慢慢推开隔间门走了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台前,僵硬地拧开水龙头,机械式地在水流下搓起手。
刚才听到的那些对话依旧在耳边震荡,震得她脑中嗡嗡作响,也震出更多的不安和疑问。
什么意思?
这么叫“没女朋友不代表没女人,有女朋友了也不代表没女人”?
还有后面她们提到的那个名字……
炎驰在认识自己之后,还和别的女孩子有过关系么……
她一直都很相信他。
即便周围人都难相信炎驰这样的男人会从一而终,她也是相信他的。
她选择相信自己认识的,感受到的他。
可是……
她在高原看到听到的,或者说,他的过去,一直就像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总归意难平。
他对她那么好,疼她哄她,抱她吻她,还对她做那样一些亲密又羞耻的事情……
——那,他是不是也对其她女孩那样过?
是不是,还不止一个女孩……
一想到这些,倪裳都会有种翻山倒海的心悸。
她已经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做这些无谓的联想。
很努力与他的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
即便无法拔除,她也在努力不去触碰心里那根刺了。
可如今这根刺倏地被人搅动,拨弄,硬生生的疼……
回过神来,细嫩的手已经在水下被搓得通红。
倪裳关掉水龙头,木然往外走。
转弯撞上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她吓了一跳。
炎驰伸手扶住她肩膀,黑眸在女朋友面上关切打量。
“没事儿吧?”
男人骤然出现在眼前,倪裳恍惚一瞬,心里又狠狠揪了一下。
她有些不自然地偏移目光:“你怎么来了啊?”
炎驰牵起她的手:“半天没见你人,以为你不舒服。”
倪裳假势从包里拿手机,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男人掌中抽出来,小声:“我想回去了……”
炎驰神色一顿:“肚子疼么?”
倪裳索性顺着他的话,很低地“嗯”了声。
“成,那咱们走吧。”男人拿过她手里的包,“我进去拿东西,你在这儿等着。”
“不用。”倪裳连忙道,“我叫个车就行,你继续玩吧。”
炎驰脚步未停,懒声:“你不在老子还玩儿个屁。”
倪裳嘴张了张,没再说什么。
知道今天会喝酒,炎驰没开车也没骑摩托。从KTV出来,两人打了个车往老宅走。
男人喝的不多,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一上车就抱住女朋友,下巴磕到她脑顶上闭目养神。
倪裳怔然任男人抱着,扭头望向窗外出了一路的神。
出租车停到巷口,两人下车,不紧不慢向巷子深处走。
炎驰把女孩发凉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问她:“你们什么时候看新房去?”
倪裳没有看男人,低头盯着青石地板:“奶奶明天才回来,后天吧。”
炎驰点头:“成,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倪裳“嗯”了下,又轻声:“你要有事的话就去忙。”
炎驰目光一顿,侧眸缓缓盯住女孩晦暗不明的侧脸。
“你怎么了?”
他沉声问她,一边伸过胳膊把她揽至身侧:“肚子很疼么?我背你走?”
倪裳眸光动了动,默然摇头。
快走到家门口时,炎驰从兜里摸出手机。
小巷寂静,手机震动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划开屏幕,男人嗤了声。
“他们把Eros灌醉了。”
“傻逼就会咋呼,实则两杯就倒。”他把手机递到倪裳眼前,轻笑,“就这德行要跟我喝呢。”
倪裳抬眸,看见照片里的金毛跪在地上抱着话筒架,一脸的悲怆。
她有些生硬地扯了下嘴角,低头翻包拿钥匙。
炎驰落下胳膊,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他定定看着她,眉心缓慢蹙起来。
倪裳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男人的一只手突然啪地挡在门板上。
她一惊,懵然扭头。
男人正很深地看着她。
太阳快落山了,余晖的逆光都凝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将他的眸色染成沉甸甸的昏黄。
他声音也很沉,颇有压迫感:“你今儿到底怎么了?”
倪裳咽了下嗓子,发现自己口舌莫名发干。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做好对峙的准备。
亦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对峙的勇气……
倪裳眼睫微动,垂下眼皮:“没——”
“问你你就说。”炎驰强势打断她的假辞,他眉心更紧,“有什么直接说不行么?”
“谁他妈惹你了?”
倪裳抿紧唇,沉默地看着地上的阴影。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相对而立时有很大一部分重叠在一起。
看上去,就像她被抱在男人怀里,又像被揉进了他的身体里……
过了好一会儿,倪裳轻声开口:“炎驰。”
她抬头看他,不再躲闪,一张清透的小脸,眉毛,睫尖,甚至脸上的小绒毛都被落日照出温暖的鎏金色。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跟我保证过什么?”
炎驰眼皮阖了下:“记得。”
倪裳盯着男人的眼,缓声:“那,我们在一起之后,你有没有和别的女生……越过界?”
“没有。”炎驰立刻道。
他坚定沉声:“我就只有你一个人。”
倪裳眸光蓦地松动。
像是被她的这个问题,和这样的反应冒犯到,男人的黑眸不悦虚眯了下。
他浓眉也拧起来:“不管是和你在一起之前还是之后,我就只有你一个。”
他语气和目光皆定然,一字一顿:“我从来,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倪裳神色一晃,眼里的光又灭了。
她扯了下唇边,自嘲般轻笑:“你也不必这样说……”
炎驰微怔,嗓音倏地低沉:“你什么意思?”
“以前的事是以前,是都过去了……”倪裳顿住,神色晦暗地看了男人两秒,“但你不能否认过去。”
她垂眸,声音变小:“我又不是不知道……”
炎驰依旧怔然,不解反问:“你知道什么了?”
“本来就是。”倪裳努唇,不满小声,“我又不是没听到……”
她抬眸和男人对视,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在高原的时候,我明明……都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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