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教与学
“一年?”
听完连天青的话,许问一时间有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最后留下来的是这个。
“是,一年。有问题?”
“我到现在连考什么都不知道……”
“你会知道的。”
简短的回答,连天青再不多说,这件事到这里就已经成为了定局。
许问要在一年之后参与徒工试的县试,如果能够通过,就视为出师。
按照荆承与他约定的条件,一旦出师,他就能回去自己的世界。未来能不能再回来,还尚不能知。
这一天上午,连林林没来“上课”,连天青单教许问一人。
连天青今天的教法明显跟昨天不太一样。昨天他主教识字,书法是在这个基础上顺带提及的。
而今天,他所讲的内容并不拘于一地,感觉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跳跃性非常强。
还好许问别的不说,经历过信息时代的洗礼,知识之丰富,了解信息之广阔,远不是这些古代人能比的。
一开始,不管连天青再怎么跳跃,许问都能轻易跟上。
连天青偶尔会在讲课中间穿插一些提问,许问几乎每次都是秒答,轻松得不行。
连天青脸上的渐渐出现了一些惊讶,沉吟片刻之后,转换了讲课的方式。
他不再往广里讲,而是不断深入,抓住一个方面刨根究底。
许问迅速感到了吃力。
这其实也是现代人的一大弱点。
除了正式学习以外,现代人了解到的大部分信息都非常碎片化,知道得多,但是了解得不深。
在这样的探寻下,许问的弱点迅速暴露了出来,开始在连天青的提问中卡壳了。
“你看过不少杂书?”连天青突然停了下来,问许问道。
网上的文章跟古代的杂书也差不了多少,许问点头。
“难怪。多而不精,还需细细钻研。”连天青说。
“嗯!”许问答应。
这半天的上课可以说是一个试探,连天青用这种方式逼出了许问的极限,首先了解了他的知识边界。
然后他因材施教,开始给许问具体讲解古董修复的来龙去脉。
所谓的古董,也就是现代人知道的文物,从根本上来说是古代人们制造与使用的物件。
盘根究根,可以追溯到祖宗先民,极其蛮荒的时代。
物品是会不断损坏的,有损坏就有修复,因此在极早的一些古物里,就已经发现了修复的痕迹。
古董修复,自此而始。
人总是追求美的,物品从制造开始,就分为两种功用:使用类、观赏类。
有时候,这两种功用也不分家,而是融合在了同一件物品上。
因为这两种功用,修复也分为了两个方向,使用类的物品要求修复后能继续使用,观赏类的物品则要求恢复它的美。
前者相对来说比较简单,后者则难了很多。
所以,连天青教许问修复,也会从第一种开始,重点在恢复物品的功用。
“这种修复也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些修补匠所做的活计,修锅补盆,修箱补碗,你应该都见过。”连天青说。
许问没见过,但这时候他只能点头。
“制作物品的材料不一样,修复的手法也不一样。我们修复师根据材料,把物品分类十大类。既然我们现在在木坊,就先教你木品的修复。”
连天青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时他从脚边拿起一个巴掌大的木板,放在台上,让许问看。
“修复一件东西之前,要先知道它有什么问题。这块木板的问题在哪里?”
木板只是单一材料,没有结构可言,许问很快回答了出来。
“它浸过水,时间太长变形了。表面布满霉斑,还有虫蛀的痕迹。”
“没错,木材出现的问题通常都是这三种:变形开裂、霉烂糟朽、虫害蛀蚀。之前林林教过你辨别木材,不同的木材,出现的问题不一样,程度也不一样……”
连天青从基础开始讲,逐渐往里深入。就像他之前教许问他们学认字一样,所有的这些东西他都是信手拈来,对里面的因果来源了解得非常清楚,一听就能听明白。
许问听得非常专心,他听起课来也是非常专业的,很快把握住了连天青讲课的脉络,还用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一些字,权作笔记。
连天青平时除了对女儿以外,总让人觉得有点冷冷淡淡的。但此时他讲起课来,却同样全神贯注,眼睛仿佛都在散发着微光。
中间他停下来喝水,偶尔瞥见许问面前纸上的文字,有些意外地拿过来看。
许问的字写得很一般,很多字缺笔少画,一看就不熟练,但总之还能看懂。最关键的是这些文字呈现出来的内容……
之前许问带着旧木坊的学徒们整理仓库,结构清晰,脉络分明。
连天青现在看他的笔记也是这种感觉。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所讲的内容之间会有着这样的联系,但许问就是找出来了,把它们整理在了一起。
连天青看着这些联系,有些出神。透过这些内容,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些……
“你真是许家/屯出来的?”连天青突然道。
“呃……”许问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但许问的来历实在太分明了,连天青收他当徒弟之前也是打听过的,他现在只是随口一说,更多的是在感叹许问的天赋异禀。
没一会儿,他放下茶杯,继续给许问讲课。
许问松了口气,继续专注地听了起来。
从这一天起,许问的时间被划得非常分明。
上午,是连天青给他的一对一讲课时间。
越与连天青接触,许问越觉得这个师父非同一般。
从某个角度来说,连天青的胸中真是渊博浩瀚如海。
关于修复方面的知识,他几乎无所不知。虽然这段时间他主讲的都是木器,但有时候某件木器也会跟另一种材质密切相关。
譬如竹子、譬如牛角、譬如象牙、譬如陶瓷。
连天青只是偶尔提及,就让许问如同看见了海面下的冰山。
不过为了许问的吸收能力考虑,那些东西连天青都只是稍微一提,并不会深入去讲。他的主要讲课内容就专注在木器方面。
木料的材质、木器的常见结构、损坏的原因以及处理办法……他毫无保留地全部教给了许问。
许问从学校出来之后,还没有像这样集中学习过。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烦躁,反而越学越兴奋,越学越想学得更多。
下午,连天青就不会再上课了,他毕竟还是旧木场的师傅,是有工作要做的。
这段时间里许问跟着他一起工作,辨认木材进行分类,简单处理旧木问题并进行初步的保养。
对许问来说,这就是理论之外的实践,在这个过程里,他上午学到的内容进行了进一步的巩固,印象更深了。
晚上,许问化学生为老师,开始把连天青讲给他的东西教给连林林以及其他学徒。
连天青是个比许问想象得更强大的修复师,但绝不是一个好老师。他讲的东西也只有许问这样的人能听得懂跟得上。就连跟他最久的连林林,这么多年下来也只学了个皮毛。
但被许问这样一“翻译”,连天青讲的东西就没那么难懂了。
学徒们来姚氏木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学到一些东西,将来糊口吃饭。
连天青不会藏私,许问也不会。
于是许三这些学徒一个月学到的东西,超过了以前一年。
而许问在这个过程里的成长,连连天青都不时觉得惊讶。
一个月后的一天,吕城突然偷偷地跑来旧木场,神秘兮兮地对许问说:“我知道姚师傅为什么急着收徒弟了!”
“哦?”当时许问正拿着一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研究上面的榫卯结构。
他学得比连天青想象中还快,连天青教学也很不拘一格。对于普通工匠来说,榫卯是只有资深工匠才能学的高深技艺,但连天青现在就已经开始教他相关基础。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吕城有点不满,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头。
连接的榫卯是连天青亲手制成,接缝没留一点痕迹,对于吕城来说,这就是一块最普通的完整的松木,没一点奇怪。
“为什么?”许问从善如流地问。
“因为周师兄不能参加徒工试了。”吕城的注意力被转移开,压低声音,凑到许问旁边小声说。
“周师兄?为什么不能?”许问对周师兄的印象还是很好的。
“他手指被人砍断了,左手大拇指!”吕城比了个手势,声音压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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