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当初
“早点回去,别错过宵禁。”
此时车夫把藤车驾到了阎箕的身边,阎箕叮嘱了许问一句,转身就要上车。
许问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林谢一眼。
林谢一动也不动,毫无上车的意思。
这是说,林谢要跟他们一起走回梓义公所,不会坐阎箕的车?
明天上路也要这样走吗?
这真是下了血本了……
“他们几个的匠籍资料,明日会送至公所,不会耽误上路。”秦连楹跟中年人以及八字胡说了几句话,转头对阎箕说。
“麻烦尽快,没了这个,我们可是走不了的。”阎箕说。
“我自然省得。”秦连楹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林谢一眼,却什么话也没交待,只是对旁边的人道,“两位大人,时间已经不早,先回去休息吧。”
“……嗯。”这两人也在看林谢,也有些犹豫,但也什么都没说,转身要进去龙神庙。
“稍等。”眼看着大家就要散了,许问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们。
“秦大人请稍留步,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您说一下。”许问道。
“哦?”秦连楹停步,扬眉问道,“关于京营府?”
“正是。”许问点头。
“嗯。”秦连楹对旁边的人小声说了两句话,向许问一点头,提起那盏煤油灯,当先往外走。
许问连忙跟了上去。
他其实本来只是打算“借一步说话”,走出去两步就足够了,没想到秦连楹脚步未停,一直走到了牌楼前方,汾水边上。
夜晚安静,汾河的流水声因此显得格外响亮,一波波地拍打着河岸,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
许问在岸边停步,脚边有一堆灰泥,是龙神祭后草木龙神被焚烧后留下的残渣,混着涨上来的河水,只留些许痕迹。
秦连楹显然也看见了,并且意识到了它是什么。他盯着这堆残渣看了一阵,冷笑一声:“嘿,龙神。”
接着,他转过身来,问许问道,“你知道当年汾河年年泛滥,为什么近几十年来却很少见了吗?”
那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修了龙神庙龙神显灵,联想到秦连楹的身份和说话时的情绪背景,许问很容易就猜到了:“因为治理过了?有京营府的参与?”
“……适当地装傻,不是坏事。”秦连楹瞪着他说。
“是,下次就知道了。”许问从善如流。
显然他猜的是对的,秦连楹的郁闷也被许问的“不解风情”打消了一大半。他叹了口气,说:“你说得对。汾水泛滥,流害数百里,死伤万余人。朝野
震动,祖宗皇帝责令各部为此事收场。工部率初建的京营府负责治理之事。
“京营府在汾水之南另修了一条运河,并挖掘五分湖以作调节。挖掘运河时,曾有一块巨石拦于河中,重逾万斤。京营府有一位姓李的普通工匠,曾经是个石农。他擅长启重之术,分段立架,推土填石,将那块巨石挖了出来,最终拖曳运至晋城附近,立为城标。”
讲到这里时,他抬头看了许问一眼,道,“你明日随队出城时,或许还可以看到。”
许问立刻点头。
他真的很感兴趣,这个时代,没有起重机,没有大型设备,普通工匠靠自己的一双手,是怎么处理那种超出人力极限的天然巨/物的?
明天路过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看。
想想也很有意思,百姓建龙神庙,举行仪式,想要借神力镇压龙神。
但真正镇压龙神的,是身为工匠的百姓自己。而这,又与这座龙神庙、每月的龙神祭微妙地契合了起来。
“当年的京营府,真正是聚天下英杰,号称‘天下无物不可制’。口气很大吧?但当初的京营府,就的确是有这样的气魄!”秦连楹感怀地说。
“当初?”许问敏感地听出了关键词。
“近百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已经变了。”秦连楹叹了口气。
“所以才会分出一个内物阁来?”许问灵机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你很敏锐。”秦连楹有些意外地说。
“这盏灯,也是内物阁出品?”许问的目光落在了散发着橙黄光芒的煤油灯上。
“对。”秦连楹说。
“玻璃很美。”许问说。
“你眼光倒好,是听你师父说的?古虽已有药玉,但能做到如此晶莹透亮的地步极为难得。内物阁从海外引进良方,数次改革之后方能稳定制成。因此特定名为玻璃,与琉璃以作区隔。”秦连楹有点意外许问会知道这个,还知道它现在的名字,但想一想就脑补出了理由。
“也就是说,这种玻璃现在可以批量生产了?”许问听他提起自己的师父,心中一动,很想继续追问,但心念一动,还是决定先放一放。
“宫里已经全换上了玻璃窗,明年京城约摸能普及开,不过传到江南估计还得再过两年。”可能是老友交情,秦连楹几乎无所不答。
“已经很快了……以前宫里用不上吗?”许问凭着脑子里的一点印象问道。
“部分殿里能用,主殿能用,多为舶来品,远不如现在如此。”秦连楹说。
这跟他记忆里的差不多……许问若有所思地点了
点头。
京营府曾经很辉煌,但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有些过时了,内物阁的诞生肯定不会少了争权夺利相关的事情,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京营府已经不适应当前的发展,就是跟不上趟了。
所以阎箕去了内物阁,而就之前狄林他们对话里的内容来看,秦连楹在理智上是倾向内物阁的,但由于情感或者情怀方面一些的缘故留了下来。
他想要京营府更好,但又明显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次龙神庙的“比试”也因此而来。
西漠队的胜利本来就在他的期待当中,但最后结果真的变成了这样,老秦又有点意难平了。
“多谢秦大人的解答,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大人。”许问说。
“你说。”秦连楹微微颔首。
“我想请问一下,如果今天阎大人不在,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他这样值得信任的人,京营府是怎样处理这样的事情的?”许问问道。
“京营府集天才英杰,神眼阎王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也并非独一无二。”秦连楹说。
“可毕竟也是少见。要是万一哪天没有了呢?或者说,这样的人全部都被内物阁收集去了呢?”许问追问。
秦连楹看着他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三个臭皮匠,赛一个……聪明人。我只是觉得,把宝押在一个人的身上,总之是不太靠谱的。”
许问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个世界上还不知道有没有诸葛亮呢,强行刹车,顾不得押韵了。不过这也是他真心的想法。他无意告诉京营府应该怎么做,只是觉得他们似乎钻了牛角尖,想要提醒一下而已。
秦连楹再次沉默了。
许问说完,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向秦连楹告辞,拿着那个木盒准备离开。
这时离宵禁大约只有半个多时辰,龙神庙距离梓义公所十四五里路,时间还是有点紧张的。
才走了两步,许问突然停步,接着转身,有些迟疑地问道:“我师父他们……行程跟我们是一样的吗?”
“嗯。”秦连楹微微颔首。
一瞬间,许问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再次行礼,然后转身走了。他的脚步都透着明显的轻快,这种时候才真正像是个少年人了。
秦连楹没有留他,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提着油灯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凝视着油灯在地上投下的光斑,喃喃道:“三个臭皮匠……是说以多人之力,将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进行拆分?全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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