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薛礼
心魔?
人表现出来的光明有多大,内心的阴暗就有多大。
这一点,苏大为是认可的。
所以他最后才会问出那么一句。
“媚娘姐你呢?”
你表现出来的佛法智慧,似乎对一切都不在乎,视一切为修行。
但是你心里,可曾没有伤痛和心魔?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人,毕竟不是佛,
达不到真正的“万法皆空”。
每一个人过去的成长经历,原生家庭的环境,都会给灵魂打上铬印,伴随终身。
苏大为更想到,
历史上的武媚,后来在李治死后,
独揽朝权,是否也是心魔失控了?
那时的她,
又是如何忍受一个人无边的孤寂。
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心魔?
佛,解决的是内心的问题。
是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内心,
与自己的内心和解。
为何大唐会由道转佛?
这不正说明,李世民这位开国之君,内心的转变吗。
大唐……
生来就是带血的荆棘玫瑰啊。
它有多华丽,在李世民,还有武则天等人心中,痛苦、悔恨和心魔就有多重。
坚韧?
光与暗交织的土地,诞生出明为坚韧的伟大帝国?
摇摇头,苏大为把这些念头抛开。
跟着王福来一边出宫,他心里却想到另一个问题——
初识明空法师时,只想着抱定大腿。
因为那时明空法师,待人真诚,风光霁月,我便不做它想。
可如今,从武媚身上越来越显示出人性的复杂,我是否还能一如继往的信任她?
又或者说,日后当她掌权时,会不会欲望膨胀,变成史书上那个残忍的女皇,甚至对我……
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想了半晌,苏大为突然抬头笑了,自己真是迷障了。
过去不可追,未来亦不可求。
只有活在当下才是真实不虚的,
既然此刻媚娘姐待自己如亲兄弟般,而且显然做武媚娘的敌人,都只会是惨淡收场。
放着女皇姐姐的腿不抱,难道还要抱长孙无忌这冢中枯骨不成?
至于皇帝李治,想抱李治大腿的人多了去了,自己与他又没特别的情份,纵是想抱,抱得着吗?
更何况,李治死在武则天前面。
有武媚娘这个最粗的大腿,不抱才是傻。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只要自己不站在女皇的对立面,
谁会无缘无故去砍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是怀疑女皇姐姐的智商吗?
跟着王福来一路走着,感觉先前那阵子亢奋的精神渐渐消退,苏大为又觉得疲乏起来。
脑子里隐隐还想到一个问题:我这次还是逃狱出来的,恐怕得等到姐姐从陛下那里讨来赦免才行,否则要是去长安县,只怕会让县君裴行俭为难。
还有林老大那边……
意识有些散乱,神思不属间,又想如果有龙子在旁就好了。
从皇宫一路走出来这么远,要是骑着龙子,只怕要不了盏茶时间就能出去。
想到龙子,又精神了几分,他暗暗自嘲的摇头:想太多了,就算有宝马良驹,在宫里怎能随意骑马。
“苏郎,出了前面的玄武门,就出宫了。”
王福来在一旁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嗯?
耳中听得玄武门三字,苏大为一个激灵。
“你说这是哪里?”
“玄武门啊。”王福来手里举起腰脾:“昭仪让老奴从这里送你出去。”
是巧合,还是媚娘姐有意为之?
苏大为这一下彻底不困了。
他转头四望,
这可是,历史古迹啊。
当年李世民正是在玄武门伏击了太子建成,才一步登天,成为了大唐皇帝。
可惜,此时映入他眼中的玄武门,并不如想像的那般高大雄壮,也没有如何让人特别难忘。
不过就是寻常的城门,通往皇宫内外的一道门户罢了。
苏大为眼里不禁有些失望。
“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声严厉的喝声,突然响起。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金石之音。
苏大为下意识向前看去,只见一个身上着银甲的将军,手持铁枪,站在玄武门道旁,正向自己怒目看来。
他刚才左右张望,却是引起这位将军的怀疑。
一旁的王福来忙迈着碎步小跑上去:“将军息怒,奴才奉上令办差,现送这位大人出去,这是腰牌,请将军验看。”
这银甲将军举手投足甚是威严,看年纪在三十许,鼻梁高挺,面上甚是黑瘦,一双眼睛倒是极有神彩,透着铁血军人那种凛凛之气。
不过站在这将军身边的其他城卫,就显得懒散许多。
一个个持枪立于城门道旁,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银甲将军将腰牌翻来覆去验看过后,又问了王福来几句,这才点点头:“腰牌没问题,你们走吧。”
“谢将军。”
苏大为也不想多事,跟着王福来沿着城门出去,经过那银甲将身前时,却听对方道:“不管你是何身份,以后进出大内都谨慎些,不要四处张望。”
这人,还真有些执着。
苏大为心里忍不住吐槽,至于这么认真吗?
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心,也不好多说什么,向对方拱拱手,算是答谢。
刚跟王福来出玄武门,耳中听到后方车轮辘辘声,
一驾华丽的马车从内苑驶出。
王福来忙扯了一把苏大为:“有贵人出来,苏郎先同我在道旁候着。”
这皇宫大内,不知多少贵人,能乘马车出来的,不是皇亲宗室,便是权倾朝野的重臣。
王福来老于事故,自然是懂规矩的。
两人刚刚在道边站好,微微低头,却见马车在城门洞里停下来。
原来是刚才那位银甲将军坚持要验看车内人的腰牌。
腰牌,就相当于通行证。
没这东西,多大的官,在宫内都不可放行。
之前苏大为能入宫,也是靠王福来持腰牌接进去的。
“瞎了你的狗眼了,我家老爷的车也敢拦!”
马车车夫甩了一下马鞭,气愤的喊。
但是那位将军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伸手抓住马车疆绳道:“我不知道你家老爷是谁,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得遵守规矩,没有腰牌,就不能进出。”
“你简直狗胆包天!”
马车夫脸色涨红,破口大骂道:“我家是长孙……”
“够了。”
车内,传出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稍远处的苏大为心里一突,悄悄抬眼看去:“长孙?长孙无忌?”
跟他站一块的王福来擦了擦腮旁滚落的汗珠,低声道:“正是!我的爷,快把头低下,莫要多事!”
苏大为忍不住多看两眼。
心里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尼玛,老子才背后给长孙无忌给媚娘姐那里上眼药,结果出城居然碰到本尊,
这运气也没谁了吧。
幸好他不认识我,否则……
听说长孙无忌这人听小心眼的,那个守城的将军只怕要倒霉了。
正想着,只见马车门帘掀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拿着腰脾的手,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够了吗?”
从声音里,听不出这人的喜怒。
守城那位将军丝毫不惧,双手接过,又是正反翻来覆去看过两遍,验看无误,这才双手举过头顶:“腰牌无误,请赵国公出城。”
马车里的手伸出,接住腰牌,却没有急着收回去,像是车内的人在思索什么。
良久,只听车内长孙无忌道:“你是何人?”
“在下薛礼。”
银甲将军不卑不亢的道。
“薛礼?”
长孙无忌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我记得你,贞观十八年,随太宗征高句丽一役,你在军中表现突出,是你吧?”
薛礼后退两步,鞠躬抱拳,恭敬道:“不想国公还记得此事。”
“老夫的记性一向很好。
太宗回来后,提拔你为右领军中郎将,镇守宫城玄武门……
这一晃,已经快十年了。”
薛礼抬起头了,似乎被长孙无忌这句话,戳中了心头之事。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双手用力抱拳,一个字也没说。
长孙无忌的手终于收回去,门帘放下。
“你很不错,走吧。”
车内的老人轻拍了一下车厢。
马车继续前行。
城门两旁的城兵知道是长孙无忌,早已吓住了,一个个单膝跪下,长枪置于脚旁。
赵国公,谁不知道赵国公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只有薛礼孤伶伶的站在城门洞里,目送长孙无忌的马车远去。
马车经过苏大为面前时,不知是不是错觉,
苏大为感觉里面有双眼睛,似乎瞥了自己一眼。
那个眼神,很冷。
良久,等车轮带起的烟尘散尽,马车不见踪影了,所有人才恢复正常。
王福来连连擦汗,说没有冲撞到赵国公,真是万幸。
苏大为就在城门旁,与王福来拱手告别,心里想着以自己现在被通缉的身份,似乎也不好直接回家,是否先去李客师那里躲几天?
等自己身上的通缉撤去了再回去。
走出不知多远,他忽然想起方才的那位城将薛礼。
脸色突然大变。
“啊,薛礼,高句丽,此人莫不是……薛仁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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