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同聚首
作者有话要说:</br>修改内容:部分剧情调整,细节修改,后章提入本章。
元宵当日,谢华君与沈丛一道抵达银州城。
因个中内情均已知悉,谢华君尤觉愧疚,见谢见微时,当即红了眼眶。谢见微早早备下桂花蜜藕,想要哄哄这位义妹。怎料一见桂花蜜藕,原本蕴在眼眶的泪水便止不住簌簌落下,谢华君捧面抽泣,谢见微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是春容携谢华君入房,避开其他人,容她慢慢冷静下来。
“沈轻轻,我哥哥他……”谢华君欲言又止,望着春容时更觉羞愧万分,她因她兄长的所作所为而歉疚难安。“他走的时候,痛苦吗?”她没勇气追问太多。
春容温柔笑着,递出一方锦帕:“他是得偿所愿走的。”这是假话。方羡鱼悲愤自戕,死不瞑目。可她如何忍心将事实告知谢华君?于她而言,养父养母病里,她因疑心之恨不侍床前,病故之后,又因此而不送老人。义兄为她让出家宅,在江湖中孤苦漂泊。亲生兄长被人欺瞒,做尽恶事。她又怎忍心雪上加霜,让她知晓实情?
谢华君稍安心了些,接过帕子时,忽然抓过她的手掌。
遮盖在手腕上的衣袖滑落,谢华君看到她腕上的两道丑陋疤痕。
“是我哥哥伤的?”谢华君小心翼翼地问。
春容缩回手,捋下衣袖:“是沈掠光。挑了手筋,让我再不能动武。”她手腕本没有伤痕,但沈轻轻舞得一手苗刀,她舞不得,所以只能伪造伤口,借此不再动武。
谢华君恨恨道:“早知我就该挑了他的手脚筋再送他上路。”沈丛押着沈掠光赴宁州,借此向谢华君陈明真相。谢华君气恨至极,亲手斩杀沈掠光复仇。此事沈丛早已传信给她,所以她才敢借沈掠光的名撒谎。
“无妨。我爹说过,侠不在武而在心。你也不会武功,不照样行走江湖?”春容笑道,“在这儿稍歇几日,等陆大哥来了,咱们人就齐了。”
她所说的陆大哥,名唤陆远舟,是女侠陆萍之子。二十余年前,陆远舟之母陆萍、姜弦之父姜未辞、江菱雨之父江雪寒三人曾与兰庭义结金兰。暴雨成灾那年,京中官吏府上遭窃,正是这金兰四人所为。
谢华君已稍冷静些许,听了春容劝说,又去见江菱雨。年岁相差不多的姑娘聚在一处,总要好过让她对着谢见微而心生愧疚。
安顿好谢华君,春容复又与老胡一同在善堂楼前发放元宵。
等到傍晚,一名黑衣男子背负长弓,腰挂双刀,走到善堂楼门前,似是来者不善。谢见微提剑出鞘,翻身下楼迎上前去。
春容停止忙碌,快步赶到门前问道:“可是陆远舟陆大哥?”
“是我。”陆远舟拱手一礼。
“原来是陆大哥。”谢见微收剑,拱手见礼,自报家门道,“谢见微。”
“眼下还有些许元宵未放完,烦劳谢大哥带陆大哥往楼里歇歇。”
见门前人海,二人不多客套,一同往楼中去了。
春容望着二人前行背影,目光落在陆远舟所负长弓之上。
这柄长弓,乃是姜弦遗物。
三年前姜弦放过祝眠后返回四君山庄,不久便突发恶疾离世。因四君山庄位于岭北,往来不便,消息难以流出。而四君山庄又未大肆操办丧事,是以曾经名震江湖的铁指夫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直至半年前,方羡鱼死后,陆远舟携姜弦遗物找上沈丛,她才知道真相。
多年之前,曾义结金兰的姜未辞与陆萍因兰庭从中作梗而反目成仇,后决战一场,同归于尽。时年幼的陆远舟与姜弦亦因此分道扬镳,指腹为婚的婚约就此作废。陆远舟隐姓埋名,走南闯北,查明真相。兰庭寿宴之上,陆远舟出刀,姜弦箭底走空,兰泽代父赴死。
父债子偿,兰泽以死恳求陆远舟不再追究母仇,更请他瞒住姜弦,以免她深陷痛苦而无法自拔。陆远舟原不愿应下,怎料兰泽一死,姜弦悲极昏厥,待她醒来之时,才发觉自己已然有孕在身。如此情形之下,陆远舟权衡之后,选择继续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对这一桩恩仇往事守口如瓶。
然而陆远舟未曾料到,多年来姜弦从未放弃追查杀害兰泽的凶手下落,直到找上祝眠。祝眠对天下有名之刀与无名之刀皆了如指掌,当他从姜弦口中听得其对凶手用刀描述之时,便已猜出是陆远舟的刀。姜弦为复夫仇,设法引陆远舟来见。刀兵之下,生死关头,陆远舟心有不甘,将往事和盘托出。
悲愤交加,姜弦取弓箭迎战兰庭,因遭暗算而身负重伤。临死之前,姜弦将年幼女儿兰姵托付陆远舟,盼其能携兰姵远离四君山庄。陆远舟孤身一人,只能先行带姜弦遗物遁去,来日再以长弓为信物带兰姵离开。
春容与沈丛听罢,皆怅然长叹。
没有真相会被永远掩埋,昨日恩仇一旦浮出水面,又有几人能挣脱泥淖。只盼能早清宿仇,早日太平。
春容回身转至老胡身侧,一锅元宵已经煮熟。她与老胡将元宵散于眼前流离失所人,而身后善堂楼内,亦多家破人亡者。
天边最后一缕日光消逝,门前乞丐饱足离去。
春容叮嘱老胡在枯坐禅中备些酒菜,今日人齐,趁着元宵佳节,可一同滚元宵热闹热闹,添些喜气。老胡应下之后立刻着手准备,春容转上三楼,去寻江菱雨。
虽伤情已好了大半,但江菱雨近日来精神一直不大好。她心中挂念,不知与谢华君叙旧之后,二人能否稍稍振作。
春容推开房门时,江菱雨正在桌前坐着发呆,谢华君不知去向。
一朵艳红绢花在桌上绽着盛春之色。
“伤势刚有好转,怎么穿得这样单薄。”春容取来斗篷与她披上,“今儿个人齐,正巧趁着好日子,一齐热闹热闹。”
江菱雨拉扯斗篷裹住身子,缩成一团,垂头低声回说:“我不想热闹。”从前艳阳天一般热情活泼的姑娘,此刻却畏畏缩缩地自困房中,不愿与人说话。
“可你总该见见陆大哥。”春容劝道,“当年江大侠与陆大侠,是义结金兰的情谊,你还没见过他。”
江菱雨迟疑着抬头,双眼满布哀愁,全不似当年那个纯粹天真少女。
春容将桌上红花簪在她的鬓边,声色柔柔:“楼里住着的都是自家人我们自家人一同过元宵,再吃碗热乎乎的元宵。”
江菱雨再紧了紧斗篷,怯生生地点头应下。
老胡应着安排,带着炉子在枯坐禅内布置上,一面滚着元宵,一面烧着开水。春容带着江菱雨抵达枯坐禅时,发现屋内人已齐了。
数十盏蜡烛齐齐燃烧,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沈丛挽着袖子照看几个火炉,老胡铺开材料,作为老师,正教几名“学徒”滚元宵。陆远舟、谢见微、谢华君三人,人手一只脸盆大小的竹编箩筐。赵春娘与杨蕴二人则在旁准备馅料,切分好后送到学徒三人面前。
说齐全,倒也齐全。说不齐全,赵春娘杨蕴都在,独缺祝眠一人。
她愣了愣神,片刻后便被屋内喜气感染,暂将愁丝挥去。
三名学徒在江湖中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在老胡看来却都“难成大器”。桌案旁已浪费了许多材料,三人还是没能滚出个像模像样的元宵。陆远舟听见门响时,更是手上力道一偏,箩筐里转圈的元宵直飞出去,砸在杨蕴脑门上。
杨蕴捂着额头抬头一看,望见门口立着的江菱雨。他来银州,正是要向江菱雨下聘。如今眼见人现身面前,岂能不上前表明来意?怎料刚一丢下手中活计跑开,就被赵春娘绊了脚踝扑倒在地。
赵春娘冷哼一声:“都在忙,你别想躲闲。”
谢华君急急道:“快再给我两块花生馅儿。”
谢见微距离花生馅儿近些,当即要帮着去拿,手中箩筐亦是偏了力道,齐齐飞出四五颗已经有些模样的元宵,尽数砸在杨蕴身上。
杨蕴叫苦,江菱雨在门前站着,眼瞧着这出滑稽闹剧,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江菱雨快步上前,给三名学徒依次递送馅料,送到陆远舟时,她缩了缩手,满目期盼地问他:“你就是陆大哥?”
陆远舟从她掌心取过馅料,回问一句:“你就是小雨点?”
“我叫江菱雨,我的父亲是寒江雪客江雪寒。”江菱雨声调拔高些许,引得在场众人都减了手中力道,免得发出声响盖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叫陆远舟,陆萍之子。”陆远舟放下手中所有,转身面向江菱雨。
“我父亲,为了找寻他的两名金兰挚交真正死因而客死异乡。”江菱雨眼中已蕴起泪水,“他死得其所了吗?”
“小雨点,你记住。”陆远舟郑重其事道,“江叔叔因侠义而死,于他而言死得其所。而兰庭作恶多端,害死亲朋好友,我们为子女者,当为孝义举刀,手刃此不仁不义之人。”
江菱雨咬唇颤抖,忍住泪水,抬手揉着眼睛回说:“我知道了!”
“小雨点是不是怕冷?”陆远舟语调轻松一些,轻轻将江菱雨推到炉火边上,“这里暖和,炉子里烤着地瓜,你可要好好照看这几只地瓜,切莫糊了。沈伯伯,劳烦和小雨点一起照看着。”
一柄火钳塞入江菱雨手中,火光照出她一张红彤彤的脸。缠绵病榻许久,此刻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江菱雨握着火钳,开始仔细盯着炉中的地瓜。
正在折腾木炭的沈丛探出头来,和蔼笑着应声,半点没有武林盟主的样子。
杨蕴爬起身,拍拍衣衫上的糯米粉,犹豫片刻后,老老实实待在桌边搅拌切分馅料。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老胡笑呵呵道,“你们三个,继续滚元宵。对了,这会儿只剩沈小姐得闲。就劳烦沈小姐来温酒了。”
春容含笑上前,两手一摊问道:“要我温酒,可酒在哪儿?”
老胡一拍脑门:“忘了忘了,酒在厨房,劳烦沈小姐跑一趟。如果搬不动,在院子里喊一声,我们都能听见。”
春容答应下来,临出门时,老胡又远远喊道:“江小姐身子刚好,沈小姐记得取些桂圆、红枣、参片,温酒时一同煮了,对江小姐的身子大有好处!”
“知道了。”春容笑着退到门外,轻轻掩住房门,下楼往厨房去。
室内温暖,室外冷寒,春容抱着双臂,一路小跑进厨房。厨房只点一盏油灯,照得室内昏昏。她取一支蜡烛引燃,举起蜡烛在厨房柜中上上下下地找寻着。
“在找什么?”暗处传来问询。
是她永世难忘的嗓音。
今日元宵,众人齐聚楼上庆贺,独留他一人躲藏角落。三年前生死一线之时,她尚在想着,能否给他一次真正的团圆。如今两人皆安然无恙,分明与喜乐团圆近在咫尺,可她却无法带他融入其中。
无论是因谢华君,还是因谢见微,或是因姜弦陆远舟。
相逢太晚,前孽太多。
如何能问心无愧。如何能堂堂正正。
心绪凄迷间,他已走到她的身后。他身上寒气很重,仿佛数九寒冬里满盖陆地的雪,又如深渊下亘古不化的冰。
寒气逼近,她定了定神,回答:“黄酒。”
他转身离去,在角落中翻出一坛黄酒,捧到她身前。
她已找齐红枣桂圆参片,抱在怀中,与他面对面站着。
烛火微微,油灯摇摇,照得墙上人影摇摆不定。
她看到他捧着酒坛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冻疮已尽数痊愈,未留下丝毫疤痕。他的两颊层层冻疮也已褪去,昏黄光线下,面容显得万分柔和。却还是那般瘦削。伤易好,情难愈,或许还需要些时间,他才能找回从前的模样。
“沈小姐。”他说。
一声抛出如秋霜,落满心头。
她怔了神,目光缓缓垂下,掩住哀愁。
“我帮你送上楼。”他默默掐灭油灯,捧着酒坛背过身行出厨房,渐渐隐于漆黑后院。
她匆匆吹灭蜡烛,追上前去,跨过门槛是被绊了一下,踉跄趔趄,艰难稳住身形。他不能上楼,楼上枯坐禅内热热闹闹,却全是与他有怨的仇人。她无法眼看双方大打出手,无法眼看任何一人因此受伤。
前方人影将要穿过后院,踏足楼中。
“祝眠。”她顾不得许多,只好压着嗓音,急急开口。
祝眠停下脚步,慢慢回身。
天穹虽有满月,其辉却是黯淡,照不清他脸上神情。
“你不能上去。”
她觉得难以启齿,却仍狠心将话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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