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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朝堂


谢旻允来书房寻关月,温朝也在,便行了同辈礼:“温将军。”

        “谢小侯爷。”温朝回礼,想他应当是有事相商,“将军,那我…”

        “不必了。”关月搁了笔,说,“他能有什么正事,你听着就是了。”

        谢旻允自己斟了茶,拉着温朝便在她对面坐下:“是没什么正事儿。我料想十二月,云京必定借着新年的由头召你入京,按规矩,四境将领每年这个时候都应当入京述职,其他时候若云京有召则应令前往。”

        “但东南两境暂无统帅,西境和北境也有四年不曾由统帅入京述职了,通常都是由军中将领代劳。”谢旻允说到这,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温朝,“虽说云京未曾主动派人给你,但你突然自个提拔出个副将,先前军中还查无此人,加上北境帅府重创,今年云京是一定要你带着这位新副将入京的。”

        “如此一来,西境褚家,这次也一定要在云京过这个年了。”关月想到这,有些发愁,长叹一口气道,“我相信褚老帅为人,只是这一回,云京的矛头,恐怕是冲着西境去的。”

        “我也得回去,家父尚在,没有年节无故不归家的道理。”谢旻允接了关月的话茬,语气又不正经了起来,“可惜啊,过个年还得听念叨。”

        关月懒得理他,又对温朝言:“你做些准备,将军中的事情安排好,魏叔性子太直了些,我们这一去少说也要花朝节后才能回来,若北境生乱,就麻烦了。”

        “是。”温朝应声,随后递了封信给她,“家母藏在家书里要给将军的,军中有眼线,只是一时半刻,我们也查不出来。”

        关月接过来阅毕,眉头有些紧,又看了一遍才说:“清平郡主说,云京年节里必定会要我们入京,虽是冲着西境,但有人居心叵测,要我,如遇困境,经褚夫人,向傅家求助。另外,小心林照。”

        “我记得傅家,是郡主的母族,找傅家求助不奇怪,只是为何这个传信的人,是褚夫人?”谢旻允略有不解,询问的目光便落在了温朝身上,恰巧关月也没怎么明白,屋里两个人便齐齐盯着温朝。

        “内情如何我并不知晓,只是家母一向谨慎,既有此言,将军当心便是。”温朝被他们盯的不自在,又想起方才关月所言,“林照,可是多年前太子殿下提拔的那个学生?”

        “正是,此人的确有能耐,恰巧彼时刑部出了一桩贪墨案,太子殿下便顺水推舟,将他直接放到了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谢旻允答道,“只是此人,空有才学,心术却是不正,他倒向怀王,正是打破东宫独大局面的关键。”

        “能以一人之力,审时度势,搅乱朝局,自然不容小觑,只是可惜了朝中忠直贤良之臣,怀王同太子截然不同,实非良主。”关月又低头看清平郡主的信,言语间有些惋惜之意,“水至清则无鱼,东宫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顾氏家风清正,姨母亲自教养,品行自然出众。”谢旻允略一思忖,又道,“君臣相遇,有同鱼水;君臣合契,古来所重,怀王如此行事,终究难得人心。况且,太子殿下也不是不知变通,他性情过于温和,怀王又不择手段,是以才处处落了下风。”

        “古之帝王为政,皆志尚清静,以百姓之心为心。党争之中,唯损百姓以适其欲,反而能占了上风,如今朝堂风气,倒是难为了天下学子。”

        谢旻允听见温朝这话,又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君舟民水,覆舟之时,悔之莫及。”

        温朝看了关月的神色,见她无意阻止,随即回道:“天子者,有道则人推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君主自诩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实不然,所以能及此者,民之所向也。”

        “君主当如何?”谢旻允问。

        “千端万绪,须合变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筹画,于事稳便,方可奏行。人之行能,不能兼备,弃其所短,取其所长;见贤犹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天下万民,爱之如一,则可成后日之功。”

        “灾荒连绵,根源于何?”

        “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天。若禾黍不登,则兆庶非国家所有。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乱。人力既竭,祸难遂兴。”

        “策论的本事不错,不愧是温侍郎亲自教的。”谢旻允停顿片刻,又说,“不若说一说未臣之道,日后去了云京,见着的恐怕全是反例。”

        “源清则流清。”温朝思忖片刻,说,“为臣之道,孜孜奉国,知无不为;每以谏诤之心,耻君不及尧、舜;才兼文武,出将入相;敷奏详明,出纳惟允;处繁理剧,众务必举;激浊扬清,嫉恶好善。”

        “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关月听了许久,终于出了声,“君子立身高洁,清华隽朗,高标逸韵。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既愿为良臣,则自有气度,无关遭际。”

        “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此君子良臣之德。”谢旻允起身,略一停顿,“关月,你的确挑了个好副将。”

        言毕谢旻允又向温朝端端正正行了同辈礼:“从前种种,是我浅薄,无端妄言,在下,谢斐渊。”

        “不敢当。”温朝即刻起身回礼,“尚未及冠,未有表字,还请见谅。”

        “啧,前些日子还同我说就怕拿不出威信,压不住这群祖宗,还有什么…”

        “关月,好歹也是多年的旧相识。”方才正经了半晌,谢旻允那一贯漫不经心的懒散语气又溜了出来,“多少给我留点面子,你说是不是?”

        谢旻允走后,关月收好桌上的纸笔,径直向屋外走去:“走吧,出去走走。”

        温朝同她出了帅府,本以为是要去巡营,未曾想真的就只是在街上走走而已:“将军今日,不去巡营吗?”

        “不去了。”关月站在路边小摊旁,像是真挑起了小物件,“你若是去科举,如今早已功名加身。何必受着世人冷眼,日日听人闲言碎语,甘居于人下,上司还是个女子。”

        “二十五年前,家父进士出身,二甲传胪,先帝许是想要磨砺他,不曾赐官,反而让他进入国子监,此后整整五年,家父身无官位,一穷二白。”温朝见关月神色有些不解,“将军可是在想,那傅家如何能应允堂堂郡主,嫁给一个穷学生?”

        “我并无…”

        “家母当年,独自一人去了国子监门口,堵了家父问他,肯不肯娶。”说起父母旧事,温朝略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我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的确…”

        “二十二年前家母低嫁,跟着家父过了几年清贫日子,随后家父出任兵部主事,那点月俸…不提也罢;二十年前,家父终得先帝重用,出任兵部侍郎;十五年前,先帝离世,那时候陛下还不似如今这般热衷权术,东宫独大,无人抗衡,所幸太子贤德,家父亦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温朝同关月一路向前,沧州的街道不似云京繁华,却比云京更有烟火味,“十二年前,林照转投怀王麾下,陛下忌惮东宫,有心推波助澜,云京巨变,家父在这场纷争中被牵连,我们自此离京。”

        “我虽受父母教导,自幼熟读诗文策论,却不想走这条科考之路,如今云京党争日盛,边境局势莫测。”温朝许久未曾言语,久到关月回过头去看他,“更何况,将军难道,不缺将领吗?”

        关月一愣,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你以为从军就可以避开这些勾心斗角,纷争构陷?”

        “从前这样想过。”温朝低头,似乎有些惭愧,“避不开的,如今已然选了这条路,便不会回头了。”

        “就算你想回头,也得我同意才行。在这等我,别跟过来。”言毕人已经没了影,温朝虽觉得她莫名其妙,也只得等着。

        关月一回来,便将什么东西塞到了温朝手里,他拿起一看,是玉佩,刚想推拒,就听见关月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今日廿七,不是生辰么?”

        关月背着手,带着笑瞧他:“恰巧清平郡主这个时候给你写家书过来,不然我说不准真就忘了。”

        “我爹是武将,生前也没真同云京那群狐狸斗过几回,也没那心思,真斗起来,恐怕我们也斗不过。这…朝堂之事如何处置,从来不曾有人教过我。”关月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地面,一抬头瞧见温朝似乎在笑,立刻低头继续盯着地,“清平郡主同温侍郎从前也是朝堂中人,应当教过你不少,年前我们就得启程去云京了,不如,你教教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尾音的那个我字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温朝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关月越发尴尬:“不许笑,不教就不教,我找谢旻允去,大不了给他呛几句就是了。”

        关月说完就转身准备回帅府,听见温朝依旧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落入耳中:“哪有收了人的礼,还不帮人办事的道理。”

        “朝局之事,家父确实有所提点,只是他离京多年,云京的局势如今应当已有许多变化,晚些便让空青将如今局势整理成册,研究一番便是。”温朝走上前,将玉佩拿到关月眼前,“将军的生辰礼,在下收下了。”

        “既如此,我便自作多情一些,只当将军,已不把我当作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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