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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林间


“诶。”谢旻允远远看见温怡过来,随手捞了一把小石子朝路上扔,“他们说正事呢,你明日再过去。”

        “哦。”温怡应声,正准备回去,又觉得有些奇怪,“那你为什么不过去啊?”

        谢旻允将手中余下的石子丢回池塘边,似笑非笑的看了她许久才道,“我去做什么?”

        她离开时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务正业,谢旻允听得清楚,在池塘边上继续吹风。

        关月府内下人并不多,夜里静的很,抬起头就能看见星星。

        谢旻允在原地站了很久,白微也跟着站了很久,方才温怡问的时候,他也在想——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

        “蒋二这会儿应该办完事回来了,你去看看,让他明日再去找温朝回报。”谢旻允想起方才温怡小声嘀咕的话,轻轻笑出声来,“这就不务正业了?那她是没见过我在云京什么样呢。”

        “人家姑娘这是骂你呢,公子你怎么看着这么高兴呢?”白微想起自家主子在云京几乎三日就要跪一次的祠堂,倍感担忧。

        “我本来也没正业可务,人家哪骂我了?”谢旻允往书房那边走了一些,看着未熄的烛火在窗棂上留下影子,许久才又问白微,“定州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冯将军按您的吩咐清查账目,的确发现有人倒卖军粮,但是数量极小,您先前嘱咐过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来信问此事该如何处置。”白微答。

        “信呢?给关月了?行啊,自个换主子了”谢旻允问,也不等他答,又说,“让他先放着,但要盯紧些,他卖给了谁、换来的银两去了哪儿、一次动了多少,都要查清楚。”

        “是。”白微应声,准备给冯成回信。

        “对了。”谢旻允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立即叫住白微道,“医官的事情早就报上去了,云京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关将军在城中找了大夫应急,但要作医官,那肯定是不成的。”白微近日常听京墨提起此事,关月已向云京递了第二封奏报,依旧未得回音,“大夫可以自己找,但医官…虽然从未有这样的规定,但历来医官都是由云京调任的。”

        “报给哪儿了?”谢旻允问。

        “医官的事…太医署并非旁人能随意联络的,所以一般是报给兵部或户部,再行调任。医官调任这种事,按规程走便可,通常也不会由两部尚书亲自处置。”白微思索片刻答道。

        “再写一封,挂侯府的牌子,直接递给尚书省;我再写一封家书回去,我呢,没事儿是绝对不会给他写信的,只要写了,哪怕是胡言乱语几句,老头也就知道是哪不对咯。”

        “这要是让老侯爷听见了,又得骂你。”白微得了令,听见后头几句有些无奈。

        “嘁,他怎么听见啊?怎么?你要告状?“

        ——

        关月将书房收着的几张地图都拿了出来,因着绘制时间和重点,每张都略有些不同。温朝将绀城大小战役的战报尽数找了出来,两个人在屋里研究了不知多久,晚饭原封不动的放在一旁的桌上,川连看的无语,只能端回厨房放着。

        关月终于从书案上抬起头时,已是夜幕低垂,书房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

        关月愣了愣,到门口去问京墨:“谢小侯爷呢?没来过?”

        得了京墨肯定的答复,关月回到书房,没再看军报,只端着茶杯出神。

        温朝总算将绀城的战报看完了,出门问了京墨同关月一样的问题。他只在原地站了会,说了句知道了,便回了书房。

        关月大约是被这来回的动静惊动了,温朝方一进门她就道,“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要正经是个纨绔子弟,倒比现在好过些。”

        温朝不语,将桌上战报大致收了一些,许久才回道:“我们还没防着他呢,自己就退到八百里以外了,也不知说他些什么好。”

        “现在陛下…”后面的话关月没说出口,“日后党争真正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边境傍着兵权,自然可以不站这个队。我相信谢叔叔的为人,也信任斐渊,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侯府真的未曾择主,也会被划作东宫一派。他若是过分深入北境,大家都不好办。”

        “是。”温朝应声,良久才又道,“但谢老侯爷本是北境名将。”

        关月闻言手上一抖,笔尖停在纸上许久,晕开一片墨迹。

        “如今斐渊更是挂了定州的职。”温朝停顿片刻,轻叹道,“在云京时怀王也算是得罪了你,事后虽有致歉,也并不是多重视。在云京眼中,我们早已偏向东宫。”

        “真难呀,我小时候竟然真的以为,我爹是只需要好好带兵打仗就行的。”关月声音很小,像在自言自语。

        “况且…谢知予去见了傅二,这事既然我们知道,他必定早已知晓。”温朝眼看着墨迹越晕越深,染了上下几个字,赶快将那张纸抽了出来放在一旁,“你们两个平日不是挺清醒的?怎么今日一道犯糊涂?最终的局面避无可避,若真要这样避嫌,日后大小战役,斐渊都不能去带兵,你还有旁人可以用么?”

        “这倒也是,我防着蒋二还差不多,他就不必了。”关月搁笔,唤了京墨进来,“去把谢小侯爷叫来,我们早被那群老狐狸绑在一条船上了,谁也别想下去。”

        冬日的夜来得早,院子里不知是什么鸟,这样冷的天依旧叫得欢畅。他们在书房闲聊着等谢旻允过来。待他们终于从满桌的案卷图册中回过神时,才惊觉屋里的炭火已快燃尽了。

        他们在屋里说的终归是正事,外头只有京墨一个人候着。京墨一走,立即无人可用。

        关月忙的时候没觉得冷,闲下来不过半刻,就将先前被丢在一旁的披风安安分分系回了身上,她想叫京墨来添炭火,喊了半天也没人应,这才想起京墨被她支去办事了。

        谢旻允推了书房的门,正想让白微去廊下候着,就听见关月喊了好几声要白微添炭火,一回头,看见书桌两侧,一边一个窝着两只鹌鹑。

        “你们这…”谢旻允看了半天,反复斟酌言语,最终汇成一声长叹,“佩服,这体谅下属的程度,我这个纨绔子弟,实在是看不懂。”

        “诶,就算门口不方便他们留着,廊下也至少得留个人吧?”谢旻允又看了他俩半晌,还是觉得好笑,“北境的主帅和副将,在书房被冻成这个样子,你们…说出去像话吗?”

        “你少废话。”关月从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堆文书里拿了几张丢给他,“赶紧看。”

        谢旻允看的已是他们挑拣过的,尽管如此,依旧有厚厚的一沓。白微添了炭火,屋里又渐渐暖和起来,惹得人犯困。

        “绀城?哪里现下有多少兵力在?”谢旻允低头看着地图问道,许久都不见有人搭理他。

        一抬首,一个将睡未睡,一个劲儿地打瞌睡;另一个撑着脑袋犯困,想来离睡着也不远了。

        谢旻允看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自个继续研究手里的地图和军报,正逢川连又来送饭,他眉头轻挑,问:“没吃饭?你这俩主子平时,都什么时辰睡啊?”

        “没吃,好几天都没吃了!”川连可算找到了能告状的人,顷刻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昨晚一宿没睡,一直在书房;前几天…嗯…我不知道,反正也是后半夜了!”

        “…这又是我这个纨绔子弟看不懂的事情了。”谢旻允将地图合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你放那吧,一会儿我盯着这两位把饭吃了。”

        “看完了?”大概是屋里这点动静闹得,反正是都醒了,关月又去拿抽屉里关应庭的手札,刚递出去,就被谢旻允放到了一边的桌上。

        “先吃饭;过几天要是真打起来,你们两,谁上去挨揍啊?”

        “我们打别人不行吗?”关月起身,总算动了筷子,“谢小侯爷,您怎么这么啰嗦呢?”

        谢旻允闻言轻轻啧了一声,说:“困成这样去打仗?那我提前祝贺你们惨败。

        “这几日的确太多事了。”眼看着这两位抬起杠来,温朝立即找机会插了话,“先说绀城的事,绀城在关隘山谷之后,地势险要,每年也有一部分粮草出自此处。绀城于他们而言,的确是块肥肉。”

        “但他们在绀城七战七败,六次根本未能越过天阙关,还有一次——”关月一顿,将十多年前用过的地图展开,时间过了太久,墨迹都有些褪色,“绀城大捷,他们伤亡惨重。”

        谢旻允却想起另一件事,眉头微皱:“药材紧缺、医官遇难、定州军中倒卖军粮…”

        话未说完,他突然抬眼看向温朝,思忖许久才道:“那个下人,我查过了。我自定州返程的当天,她家中就被人清理干净了。我先前问过你妹妹,她学医这件事,除了定州霁月堂几个可信的伙计、家人和近旁的邻里,从未对他人提起过。那就只剩你从军时,军中留下的记录。”

        “所以我怀疑,最要紧的这个内奸,在定州军中。”

        “京墨。”关月许久不答话,随后叫了京墨进来“让伙夫每日仔细检查食材,军士的尸体…就地焚烧,抚恤亲属的银钱找温朝要,余下的事情不必他们管。再告诉漪澜和温怡,药材不必省了,每日都要煎药熏艾。”

        “你是疑心…疫病?”温朝惊疑片刻,立即明白了关月担忧之处,“西境遭灾是个不错的掩饰,药材紧缺、哄抬药价在此之下都甚为合理。若单是某一桩事,不足以让我们想到疫病。”

        “有太多事情一下堆在一起,反倒让人陡生警醒。看来盯着我的,不止云京了?”关月轻笑,问句的尾音里却带着确信,“那我倒要谢谢他们没站在一边,这才露了尾巴。”

        “…我总觉得要出大事。”待京墨得令告退,谢旻允叹道,“绀城被盯了多少年,哪里是他们想就拿得走的;况且…虽然如今我们并不能全然服众,可这才多久,老帅余威尚在,不会无缘无故乱成这样。”

        “想在绀城一雪前耻,那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谢旻允先行离去,温朝与她一道将乱七八糟的书房规整好,方一推开门,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关月略带几分笑的声音:“温朝,风言风语,听得不大舒服吧?”

        他回身,见关月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瞧着他:“想不想打仗?”

        冬日的风穿堂而过,卷起衣角,掀开书页。不知何处飞来的林间鸟,在冬日的夜里低鸣,蹙踏下松枝上的残雪。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答的,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多年后回想时,只记得夜阑人静,月明星稀。他们就这样奔赴远方,再也不曾回头看一眼,那些属于幼鸟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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