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薄荷
唐糖走的那晚, 宋清然没有着急回郊区。因为疫情的原因,暂时无法举办葬礼。办好手续后,她面色平静地走出了医院门口。
徐惠找到她的时候, 她已经在石凳上坐了三个多小时了。
“会怪他吗?”
视线直视前方,再缓缓地落到西南方向,宋清然长呼一口气, 用力地点了下头, “会。”
徐惠十指交叉,俯身坐到她旁边, “在死亡面前,任何事情都会显得无比渺小。一辈子很长, 但能陪我们走下去的人真的很少,而我们要送走的人却很多。面对死亡,人类的所有智慧与力量都显得特别苍白无力。”
她看着面前的宋清然,有那么一瞬间, 在她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下唇微微颤抖,眼睫也跟着颤了几下, 她停了一下才又继续开口。
“关于死亡, 其实没有人是不恐惧的, 哪怕是跳楼自杀的人, 在即将着地的那一瞬间还是会本能地产生后悔惊恐的情绪。”
说完之后,她重新看向宋清然,轻声道:“所以, 你怪他是情有可原的。”
生命里算得上真正重要的事情能有几件,而他们这样的职业, 注定是要与家人错过太多的。记得当初刚怀上陈浩安的时候, 他爸爸也总是这样, 永远都在上班,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她自己也是特殊职业,哪会不知道他是真的身不由己。可是受委屈的时候,伤心难过的时候,哪会顾得上那么多。
“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忙着出任务,甚至连我父亲的葬礼都没有去。”
那应该是她曾经觉得最难释怀的一件事情,她是家里的独女,葬礼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只能她自己硬着头皮上。母亲埋怨她嫁个消防员有什么用,也就说出去好听,各种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最重要的是,因为那件事,她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段时间她忙得脚不着地,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最后因为操劳过度、忧思伤神流产了。
现在宋清然可不就是当初的自己。
宋清然默默听完,也觉得很是惋惜,但她不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徐惠姐,我会怪他,会埋怨他,会生气不理他,可唯独,唯独不会离开他。”
他说她是他的天使,如果没有她,他可能会有一个按部就班的人生,可能会屈服于家族的权势、亲情的羁绊,会选择在三十岁放弃自己毕生的追求。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才是她的光。
视线逐渐聚焦,西南方向的那间屋子里,窗边的那盆绿植在黑夜里显得异常萧条。
提起他,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徐惠姐,我相信,你肯定和我一样。”
可能作为丈夫,他们无法做到十全十美,可为了人民,他们已经极尽所有。
徐惠表面是在劝诫她,实则是在宽慰她。她是在告诉她,她们的男人即使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哪怕真的恐惧,却依旧愿意牺牲。
而他们恐惧的来源,恰恰也是她们。因为,他们只会觉得,对她们的亏欠永远弥补不完的。
夜晚的对话总是很容易成为被人们尘封在心底,而关于这次对话,宋清然却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等他回来,等他平安回来,她有许多话都想告诉他。
她拿着徐惠给她的钥匙,打开了何以随办公室的门。
他的办公室久无人住,一股积压已久的尘埃气息扑鼻而来。她上次来他的办公室是来还给他那件外套。她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那件外套其实不是他原来那件了。
那件外套是前年的新款,早就没有存货了,她托了很多朋友,最后花高价买了一件全新的。那件旧的现在都还挂在她自己家的房间里,本来是想扔掉的,在真的看着它在垃圾桶里的时候,还是舍不得。
直至今日,她仍旧认为那件衣服是成就他们的重要物件。
手扶在门把上,缓缓落下,宋清然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柜子上的阿萨姆,整整有一箱。她又下意识地看向支在一旁的单人床,上面居然真的有一个薄薄的小毯子。
脚步声哒哒哒地踩在地板上,忍着内心的激动,她朝窗边走过去,右手朝窗边的那盆绿植伸去。定晴一看,笑意在嘴角漾开,是薄荷。
是薄荷,居然是薄荷。
所以,他真的看过她写的那本小说,连男主视角的番外都看了。那篇番外她嫌自己写的太过矫情,最后感觉也像是在强行圆满大结局,所以哪怕早就写好了,却依旧迟迟不肯发出去。
宋清然仔细回忆了一番,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是在她刚写完番外的那天。她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何以随在用她的电脑,说是他的电脑在书房,他急着要回一下邮件。她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的他极尽缠绵。
或许,那篇男主视角的番外就是原因。
姚七寻到底是没能赶回来,电话那头的她强撑着情绪迟迟不肯发作,多年的好友早已有了发觉对方情绪崩溃的默契,可也知道她爱面子,从不在别人面前哭。宋清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适时地挂了电话。
唐糖这些年寄给她的明信片被她整整齐齐地放在收纳盒里,她一张一张地拿出来摆好,看着茶几上满满当当的明信片,全国各地,从南到北,从平原到高山,从日出到日落。
有张她去云南临沧翁丁村的照片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宋清然拿起一看,这张照片是唐糖大一暑假的时候自己去的。
那边紫外线很强,她回江城之后黑了好几个度,到现在都没完全白回来。她身上甚至还穿着当地部落的服装,白皙的脸蛋被晒得泛红,脸颊两边象征性地花了几道迷彩,笑容肆意张扬,几乎都快咧到耳后了。
这张照片她看过无数次,可这一次她在里面,看到了池询。他一身白t黑裤,被淹没在身后的人海里,倘若不是他鼻尖上的那点痣,宋清然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他。
她拿起手上的照片,对准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到男人的眼睛里。几乎是同一瞬,在他的眼里,她看到了唐糖的身影。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开始喜欢唐糖了。
旁边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宋清然本不想理会,但这手机震动幅度太大,扰了梧桐的清梦,它一脸不情愿地从狗窝里爬了起来,耷拉着耳朵,叼起手机直接递到她的手边。
宋清然接过,顺手摸了摸它的头,“梧桐真乖,真是妈妈的好狗狗。”
指纹解锁,都没有点进去,直接就在消息提示界面那里看到了热搜,而热搜的本人是她自己。
微博前十个热搜,她占了三个。
作者六月有糖真名就叫宋清然
女作者yy昔日校园男神
作者六月有糖的各种卑鄙行径
宋清然直接蒙圈了,挨个点进去看了一下。第一个还好,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言论。第二个全是在骂她恶心,欺骗读者的,有的营销号开始捕风捉影,胡乱编造,甚至造谣她是破坏别人恋爱关系里的第三者。
第三个直接更甚,把她直播的录屏都发了出来,短短一个小时都不到,有些不明真相只顾吃瓜的网友甚至扒出了她在幼儿园任教的事情。当年的那段视频自然也跟着被爆出来,现在都在骂她虐待儿童,利用救助流浪动物的噱头来哗众取宠。
她下意识就拨通了何以随的电话,冰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宋清然沉吟片刻,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的女人,笑着说,“梧桐,你干妈要是在的话,你爸爸现在耳朵肯定比火烧云还漂亮,又红又热。”
林欣动作迅速,立马就发布了自我阐述说明的视频,甚至还发出了徐征曾经家暴她的录像,力证宋清然的清白。
而鹿明森这边也反应很快就想到了对策,想到用宋清然之前捐款的证据来证明她爱护流浪动物这件事绝非是在立人设,更不是为了炒作。
因为发的是官方微博,宋清然已经成了热门人物,官博又本来就有流量,很快她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开始捐款的汇款证明就又冲上了热搜。
事情发酵得很快,再到后来大学时的那些社团成员也纷纷站出来替宋清然证明清白,其中也包括当时追求过他的社长。
鹿明森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宋清然语气平稳,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整个儿就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上热搜的人不是她本人。
她自始至终也没提起这些事情,甚至还问起了救助站的近况。鹿明森见她理智得过分,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在双重打击下大受刺激,脑子都可能有些不大清醒。在宋清然的再三推辞之下,才打消了亲自到她家去看望她的念头。
谣言终究只会是谣言,即使他们不出手她也有办法化险为夷,更何况她知道他们一定会出手帮忙。
她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事情,而是第二个热搜话题里,某个网友的话直抨她的心脏。
【未经别人允许,直接用了人家的真名来写文,这可不就是yy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经历了这种事,被一个男生写进他的暗恋史里,在番外甚至还结婚了,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反胃吗?还说什么是为了填读者的意难平,我看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某些癖好吧?】
那些不攻就可自破的谣言她都可以不去理会,可唯独这一个,她没办法反驳。写文时用了真名,这样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好像真的,真的是在恶心别人。
她的爱,是病态的吗?
少女时代单纯的喜欢,当冠上了真名之后,真的会让人感觉到恶心吗?
如果何以随没有爱上她,肯定会觉得她恶心。如果他早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认为她是一个病态。
会不会,就不会喜欢上她?
这段评论醍醐灌顶,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想知道他的答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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