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从兜里拿出一把钱，有整的有零的，也没看多少，一股脑的塞在这孩子手里，很是认真的对他说道，“向阳，虽然废品收购站收来的书没花几个钱，但人家毕竟是花钱了，反手卖出去肯定和收购价格不一样，你将上次的书和这次的书花钱买下来，等你工作稳定了，就可以送你妹妹去上学了，但这样的行为绝对绝对不能有，你是咱们腾海科研基地的孩子，不能给基地抹黑。”

　　向阳脸红了，心也咚咚的跳。

　　他曾经是科研基地的孩子，他自己知道，可也知道，从走出大门那一天，科研基地和他们家再也没有关系。

　　向阳心跳的飞快，“叔叔，我我……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了，别跟叔叔客气，我刚去科研基地的时候，你爸还帮了我很多，这钱也不是给你的，算是借你的，你这不是要上班了吗，一个月好几百块钱呢，肯定能还上，现在听叔叔的话去将这书本钱还给人家，咱不能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听道没有？”

　　说的向阳眼圈又红了。

　　“去吧去吧，我们也该回单位了。”乔青玉声音温和的道，“养猪场有宿舍，单位有通勤车，你要想照顾家里，可以坐通勤车，你要想住宿也不用拿行李。”

　　又嘱咐了一番之后，向阳抹着眼泪又返回了废品收购站，两个人站在路边也没走，看他将钱给了那个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些书本都是人家不要的，论斤来的，就向阳手里抱着的那几本课本，连五毛钱都不到。

　　他之所以这么强硬，是因为这孩子家太穷了，那真困难呢，吃饭都费劲，每次费劲巴力的在这里卖废品，能赚个十元八元的就赶紧去药店给他爹还有他奶奶买药。

　　他是担心这孩子偷惯了手，以后不光是拿书还会拿别的东西，那就让人很厌烦了。

　　可如今看这一出，家里老爹说的话很对，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还有一句话，莫欺少年穷！

　　于是，中年汉子也转变了态度，他坚决不收钱，还将向阳送到了大路边，不好意思的跟乔青玉和陈生解释着他的初衷，他手里还拎着一兜书一股脑的都塞给了向阳。

　　但是这话却是对着乔青玉俩人说的，“我听说向阳的妹妹可聪明了，在家里自学，然后拿学校的卷子做，还能得一百分呢，我家那个儿子，那老师费心巴力的教，才刚刚及格，向阳，以后需要什么书就到大叔这里来拿。”

　　不过这一次向阳却没有坦然的收下，在他私心里觉得这两个自称爸爸同事的叔叔阿姨，肯定不想看他白拿人家的书，所以这人情就欠他们的好了。

　　向阳坚持按照废品收购站书本往外卖的价格付了钱，说起来也没多少，也就三块钱而已，可对于兜里干干净净的向阳来讲，这钱也不少了，最起码能买一堆馒头够他们家吃好几天呢。

　　陈生又嘱咐了向阳几句话，主要是想试探一下老向的态度，如果老向不希望他们上门，那也无可奈何了。

　　这孩子抱着一堆书朝着东北那一片棚户区，脚步轻快的走去。

　　乔青玉和陈生则是准备回腾海科研基地了。

　　陈生感叹的道，“我没想到老向这么倒霉，唉……”

　　乔青玉，“希望他能同意向阳来上班吧。”随后不等陈生说话接着说道，“还有向阳的妹妹，不能辍学，得想个办法。”

　　陈生点头，和乔青玉说了几句话之后，各自上车，朝着基地的方向驶去。

　　……

　　而向阳抱着一大堆书，晕晕乎乎如踩云端的回到了他们现在住的棚户区。

　　这里虽然是城里，但因为位于郊区又因为是几十年前的破房子，所以这里有些乱。

　　倒是说很可能会拆迁，不过相关的文件还没有下来，这里有很多人都是租的房子，大家关心的不多。

　　这里鱼龙混杂，真的是什么人都有。

　　最里边有一个茅草房年久失修，破败的大门就在旁边挂着，院子里倒是扫的干干净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推开了门，看到哥哥回来了，小姑娘高兴的飞奔上前，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星星，喜悦的看着哥哥手里捧的那些书，声音激动极了，“哥哥哥哥这都是给我的吗？都是给我的吗？

　　向阳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手里的书，他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他重重的点头，“小星，这都是哥哥给你买来的。”

　　向星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一些，很瘦，显得眼睛越发的大了，身上穿的虽然破旧，可也很干净，喜悦的神情一点点的褪去，她有些不安，“哥哥，你花钱了吗？卖废品的钱没有给奶奶和爸爸买药吗？咱们得退回去，不能用这钱买书啊，太浪费了……”

　　向阳的心里很难受，他想拍拍妹妹的脑袋，可惜两手抱着一堆书，他心潮起伏快步的朝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小星，哥哥有工作了。”

　　“真的，哥哥你有工作了，你要去做什么？他们会要你吗？不是说你年龄小都不收的吗？”

　　虽然现在也有很多孩子初中毕业就直接去干活了，可是向阳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而且现在招收学徒工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有不少工地上的活，他去干了几天，人家又将他撵了回来，实在是这孩子太瘦了，一看营养不良的样子，工地上的活真是又累又苦，都是出大力的，这要是出了状况，包工头还有承包工程的都要跟着摊事。

　　这几年他一直就以捡废品卖废品为生，偶尔也去帮人打零工。

　　他声音轻快的道，“是腾海科研基地农业集团的养猪场，干好了三个月之后给转正，是正式编制，还有工资和福利，还有宿舍和通勤车……”

　　也许有人听到养猪场三个字会觉得这是一个脏乱差的地方，会觉得这是糊弄孩子的地方。

　　其实不然，大错特错了。

　　腾海的养猪场是科学养殖，规模大，条件好，职工都是基地的正式编制，和肉联厂是兄弟单位。

　　想要去这里上班，可没那么容易。

　　因为农业集团好几个单位，只有养猪场肉联厂是近几年成立的，然后经上级批准给予正式职工编制，享受基地其他员工一样的待遇。

　　所以，这里也是一个大家趋之若鹜的地方。

　　此时，向星一下子愣住了，小姑娘傻傻的站在门口，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她捂着小嘴，她是隐隐约约知道的，因为自己的原因爸爸妈妈都被科研基地给开除了。

　　那是一个多好的单位呀，她曾经跟哥哥远远的看过，她非常羡慕能进出那里的孩子，那里对她来讲就是遥不可及的一个神圣的地方。

　　现在哥哥竟然跟她说去那里上班了。

　　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不是哥哥为了宽慰奶奶和爸爸故意这么说的呢？

　　她连忙跟着就进了屋，而这时候老向也早就听到了院子里一双儿女的对话，他也是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向阳，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进来。”

　　向阳将书放在桌子上，快步的就进了爸爸住的房间。

　　站在老向的床头，向阳眼睛亮晶晶的脸蛋也红红的，这是激动的，在老向狐疑的目光之中将他刚才所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爸爸听。

　　老向呆呆的靠坐在床头，神情变换，他没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向阳本来很激动也很高兴，但此时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忐忑不安的看着父亲的脸色，然后下一刻就发现爸爸哭了。

　　然后爸爸将脸扭过去，向阳害怕了，声音带着颤抖，“爸爸，是不是这件事情不妥，那我……那我明天就不去了。”

　　说这句话的向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过，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他知道这也许是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一次机会，不是谁都那么好运，能碰到基地的负责人的。

　　像他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能见到他们呢。

　　但如果爸爸不高兴，他就想别的办法，总之他一天天的长大，等他再带大一点就不用妈妈辛苦了，他肯定能给奶奶和爸爸治病送妹妹上学。

　　老向摸了一把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的小女儿。

　　他们夫妻两个对向阳是愧疚的，真的很愧疚，如果不是当年他们执意留下小星，现在的向阳肯定是在科研基地的中学读高中，他们两口子也住在基地，他依然开着大卡车，媳妇在食堂上班。

　　两个人的工资现在加起来都要一千多元了，如果不离开腾海科研基地，他也不会出车祸，也不会让父亲早逝母亲病重。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假如，他也不后悔。

　　他们的小女儿可爱懂事又聪明，妻子不在家，他跟母亲全靠这孩子照顾，才八岁的孩子会焖饭会蒸杂粮馒头还会炒菜。

　　小女儿每天忙里忙外的，像个小大人，可是，孩子越懂事，他和妻子越难受。

　　现在这个时代，这么大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这时候都去上学呢，夏天穿花裙子，冬天穿着漂亮的羽绒服，而他的小星穿的都是别人不要的，看了一眼孩子脚上的鞋，那是邻居姐姐送给她的，大了两号。

　　虽然很暖和，可小星穿起来拖拖拉拉的，就好像偷穿大人鞋子的小乞丐。

　　是他们连累了两个孩子。

　　老向难受极了，伸手捂住胸口，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当年因为超生被罚开除公职也不是他一个，可能只有他过得这么惨吧，他招了招手，“小星过来。”

　　向星慢慢的挪过来，站在老项的床边，贴心的给他腰后面又塞个枕头。

　　屋子里有些凉，又替老向掖了掖被角，这都是这孩子经常要做的。

　　小姑娘软和和的靠在老向身边，仰头看着老向，又乖又可爱。

　　老向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他们夫妻两个哪有资格怪小星呢，如果不是他们两个执意将她生下来，小星投胎到别的人家那也是家里的小公主。

　　何至于从生下来就跟着他们颠沛流离，遭这么多罪啊。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沙哑，还有一些哽咽，“……那个阿姨叫乔青玉，人很好，陈生刚去基地的时候，我带过他一段时间，为人也不错。爸爸错了，爸爸死要面子却让你们受了这么多的罪。”

　　他又抹了一把脸接着说道，“等你妈回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户口本和照片都准备好，明天早点去报到，让你妈送你去，在那好好干争取转正，不要辜负了你乔姨的信任。”

　　向阳听到这话之后，心一下子就放在肚子里。

　　他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高兴的在屋子里欢呼原地转圈，还蹦了好几下，双手握着眼睛亮晶晶的，“爸，我肯定好好干，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也不会让乔姨和陈叔叔失望的。”

　　老向好像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感觉心情也没那么压抑了，笑着说道，“去告诉你奶奶。”

　　向阳蹦跳着往外跑，另一个房间住着老向的母亲。

　　刚走到门口，这孩子一下想起了什么，连忙走过来将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放到老向的被子上，“爸爸，这是陈叔叔给我的，我刚才数了一下，正好是128，我花三块钱买了这些书，剩下的125都在这里呢，陈叔叔说了，这钱是借给我的，等我开了工资就可以还了。”

　　老向也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陈生的好意，他得接，做人骨气必须有，可也不能不知好歹。

　　如果将这钱再还回去，真的就是糟蹋了陈生的一番心意了。

　　回了基地的乔青玉。就打电话给养猪场的厂长，告诉他明天会新来一个临时工。

　　厂长高高兴兴的应下来，缺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现在好多人要进来，托关系走后门的差不多一百多人呢。

　　乔青玉还真是头一次在他这里边安排人，领导的这个面子那是一定要给的。

　　而乔青玉，是真想帮帮向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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