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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欢 第十二章 谁是谁的人?


  第十二章 谁是谁的人?

  在入暮时分,胶州的城门早已关了,所以范闲后来的那道命令其实有些多余。不过城中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严重的冲突,吴格非知道一定要小心处理,不然让城外海港上的那一万水师官兵打进城来,自己的老命也极难保住,所以他严令自己的亲信属下上城看防,注视着港口那边的动静。

  同一时间,胶州府的衙役与州军们也在城中进行着侦查与搜索,虽然朝廷是来调查胶州水师的问题,可是提督大人被刺……总要把那个刺客找到,说不定能挖出一些更深的隐秘。

  当然,吴格非希望自己永远都接触不到那些恐怖的隐秘,他揉了揉有些发干的双眼,涩着嗓音对范闲汇报了城中的情况以及城外的动静。

  范闲点点头,对于这位知州大人的反应速度表示满意,如果没有这位知州大人配合,自己要想控制住提督府,把水师一干将领软禁,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温言劝勉了几句,便让这位知州大人暂去歇息,吴格非却是连道不敢,心想连您这样一位皇子都在熬夜,自己怎么敢去睡大觉?更何况提督府里的局势依然有些暖昧不清,谁知道这一个漫长的夜里,会发生怎样意想不到的变化。

  见吴格非坚持陪在自己身边,范闲翘起唇角笑了笑,轻声问道:“是不是在担心城外的事情?”

  吴格非一怔,旋即苦笑道:“常昆提督执掌水师已逾十年,帐下尽是亲信心腹,在下级兵士中的威信也是极高,今日他蹊跷死去,而大人也将水师上层将领软禁。事情如果传到海港处……只要有几个有心人从中挑拔一番,那些汉子们只怕都会嗷嗷叫起来。”

  范闲叹了口气:“本想着拿下常昆,让他出面将水师安抚下来,谁知道竟是被人暗杀了……”他冷笑道:“对方倒真是好手段,如此一来,便让朝廷与水师之间产生了这么大一条裂缝,叫本官好生为难。”

  这说的自然是假话,常昆是他杀的。如果常昆不死,想要收服水师,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既然在栽赃,当然要一直栽脏下去。

  “接下来怎么办?”吴格非微佝着身子,疲惫请示道:“风声总不能一直瞒住,而且朝廷办案,总要将旨意传入军中。”

  范闲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地进行。在他原初地计划中,先杀常昆,接着拿下常昆的亲信,用监察院的手段拿到第一手的供词,然后借助仍然忠于朝廷的水师将领重新控制住局势。再在水师中寻找到东海之事的证据,将这个案子办成铁案,用铁血手段震慑住那些心有异志的水师官兵……

  可现在的问题在于,水师将领中。自己究竟应该相信谁?监察院地情报其实在很多时候并不能全信,至少不如当面的心理交锋来的可靠。

  在这一刹那里,范闲很是想念远在京都的小言公子,冰云若在自己身边,一定会布置出一个更完美的计划,而不会像自己这样,站在提督府的夜色里,对着水师一干将领却是不知如何下嘴。

  范闲坐在石桌旁。微微皱眉,下了决心,挥手对身旁的青娃作了个手势。

  青娃一愣,旋即领命而去,不多时,提督府后方的柴房里,便响起了一阵阵凄厉至极地惨嚎,若有耳力惊人者。也许还能听到烙铁落在人肉之上的哧哧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吴格非面色如土,知道监察院开始用刑了。联想到传闻中监察院那鬼神共惧的手段,知州大人的手抖了起来,却是强抑着紧张与害怕,奋勇建议道:“……大人,此举……只怕不妥。”

  范闲明白他地意思,此时提督府内还有许多水师之人,自己如此光明正大的用刑,只怕会激起公愤,不过……范闲本来就是存着这个念头。

  在暴力与屈辱的双重作用下,水师将领们要不然就是愤怒地发出最后的吼声,要不然就是被吓得心肝乱跳,向自己坦露出最深层地心思。

  事情果然如吴格非担心的那样,被软禁在提督府里的水师将领们听着这惨嚎连连,都走出了自己的房间,面带愤然之色盯着范闲。

  范闲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说道:“原来诸位将军都还没有睡,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

  正说着间,忽然听着提督府外面也闹了起来,声音渐渐传入园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闲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夜已经这般深了,提督府早已被重重包围了起来,寿宴上的事情也被封锁住了,外面是些什么人?

  吴格非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吩咐一名衙役出去看了看。那名衙役回来后,带着一丝为难之色禀报道:“是将军们家里的人。”

  原来消息虽然封锁住了,但水师毕竟常年在胶州经营,仍然有人想方设法放了些风声出去,尤其是此时早已夜深,那些将军们地如夫人与小妾们发现自家男人始终未归,自然有些担心,又收到那些风传的消息,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却依然还是派人来接人。

  范闲笑了笑,旋即又想起被自己留在大厅之上的那些富商代表与江南的商家,心想果然是瞒不了多久,只是希望城门关了之后,港口那边的反应能够慢一些。

  吴格非有些为难地看着范闲,而那些将军们则是面色有些复杂,他们也没有想到自家的那些女人们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心里也在纳闷,是谁放出的消息呢?

  “既然都来人接了,诸位将军都回吧。”

  范闲地这句话,让场内所有地人都傻了眼,不是要软禁吗?怎么就这般放了。

  范闲轻声说道:“本官是奉旨查案。既然党骁波已然自暴其罪,那些隐藏在水师中的恶鬼也都跳了出来,诸位将军只不过是受了牵连,本官自然不会难为。”

  这些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地是真的。

  “回吧。”范闲微笑着说道:“虽然本官急着与诸位将军谈心,不过总不好得罪了诸位嫂夫人。”

  胶州城内无正妻,都是这些水师官兵们讨的小老婆甚至是姘头,范闲这般说着话。反而让这些将领们有些尴尬。

  而此时,柴房内党骁波与那几人的惨呼声又响了起来。

  外面的妇人们似乎也听着了,带着家丁们高声喧闹了起来。

  一时间,提督府内外,好不热闹。

  将领们带着狐疑不安离开了提督府,但知道胶州城内一定有监察院的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自己不要想着与城外的水师联系,就算联系上了。日后也根本无法向朝廷交代。

  至于范闲最后说的那句话,更是深深地落在了将领们地心中。

  谈心……这也是要分先后的,提司大人是给了自己这些人一个回到朝廷怀抱的机会,就看谁抢先深明大义,来向提司大人坦露心迹吧……

  各怀鬼胎。各有心思,这些将领们离开了。

  吴格非不知道范闲在想些什么,也不好多问,只是加强着胶州城的防守力度。在离开之前,最后小心翼翼说道:“大人,最好不要太过激化。”

  范闲点点头,就今天晚上吴格非的表现来看,户部对他的评价有些偏低了,或许是常昆在的缘故,这位知州大人一直没有表现出与他能力相匹配的水准。

  范闲是不会杀党骁波地,这是东海灭口一事最大的证据。日后自然要押往京都。

  连胶州城里的那一干娘们儿都知道监察院控制了提督府,知道了提督常昆身死的事情,知道水师方面遭受重创,知道自家老爷们自身难保。

  那被范闲强自掩盖了不久的消息,自然也马上传到了很多人地耳朵中。虽然吴格非手下的州军在看守着城门,但是水师自有他的渠道,党骁波事先放出去的那个人,终于成功地通过了封锁。沿着城外地一条小路。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海港。

  他看着远处港口的点点灯火,心里激动不已。他虽然不知道党骁波已经被监察院拿下,但清楚水师正面临着诞生以来最大的危机,只要能够进入营中调兵,将整个胶州城拿下,就能保住水师将领们的安全,至于事后如何处理……那是大人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可惜的是,离水师营帐还有数百丈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地面震动了起来。

  没有声音,但身后有人。

  他回头,却没有看见人,看见的只是十余骑全身黑甲地马儿,直到这些马儿近了些,才发现这些马儿的身上都骑着浑身黑衣的骑兵。

  在夜色之中,那些黑甲反映着天上幽暗的月光,仿似带着一丝死意。

  他瞳孔微缩,身子颤抖了起来,这是黑骑,监察院的黑骑!

  头颅飞上天空,鲜血喷出腔孔,这名水师校官直到死亡前的那一刹那,才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愚蠢,监察院既然来收拾水师,怎会不带着那天下皆惧的黑骑?

  荆戈地脸上仍然罩着那块银面具,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地尸体,对身旁的亲卫点了点头。

  那名亲卫一扯马缰,反身而去,站在山坡之下做了几个手势,只是此时夜色如此深沉,月光如此黯淡,这些命令谁能看得见?

  但当他地手势落下之后,在胶州城池与海港水师驻地之间的那道矮梁之上,忽然便如雨后的林地一样,生出一排密密麻麻的事物。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都是骑兵,在山梁之上一列整整齐齐的黑色骑兵,就像幽灵一样安静待命,阵势所列,正对着远方水师地驻地。

  阵势纹丝不动,也不知道这些骑兵是怎样控制着身上的马儿,竟是没有发出一声马嘶,便连马蹄也没有胡乱刨地。

  而水师里的上万官兵似乎一无所觉。

  荆戈领着身后的十骑亲卫。冷漠地看着水师驻地方向,忽然开口说道:“还有半刻。”

  他身后的亲卫们单脚扣着马蹬,开始给弩箭上弦,然后整齐划一地缓缓抽出直刀,左弩右刀,这是黑骑的标准配制。

  荆戈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煞意,他奉范闲之命在城外负责阻止城中将领与水师官兵之间的联系,但连他也没有想到。水师将领们应对奇快,便在党骁波让那名校官出城地同一时间内,竟还有很多水师将领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虽然在这道矮矮山梁的前后,黑骑已经狙杀了七个人,但荆戈也不能保证有没有水师的人穿过了这条封锁线。进入了水师的驻地。

  远远注视着港口的方向,荆戈的眼睛眯了起来,面上的银面具带着冷冷地光芒,水师驻地已经动了。灯火也比先前亮了少许,看模样那里的兵士们已经知道了城内的消息,想必正有几个擅于煽动的将领,正在诱惑着水师的士兵去攻打胶州,去救出那些早已经死了地人……让这些士兵去送死。

  荆戈沉默地等待着那一刻,他知道水师不是铁打的,对方顶多只能调出两千人,这是提司大人事先就已经算好了的事情。

  四百黑骑对两千不擅陆战的水师官兵。

  荆戈忍不住摇了摇头。都是大庆朝地子民,都是大庆朝的将士,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去屠杀对方。

  范闲不知道城外的紧张局势,但他能猜到,水师方面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黑骑的突杀能力天下无双,尤其是在夜里,应该没有人能够对胶州城产生威胁。只是夜已经深了。如果等到天亮。自己仍然不能让那些水师的将领们出面收拢人心,一场更大规模的哗变只怕难以避免。

  所以在为黑骑担忧的同时。他坐在提督府内,带着几丝嘲笑地等待着那些将领们的再次归来。

  就如同品阶地顺序一样,第一个回到提督府的将领,是那位水师的第三号人物,这位年过四十的将军很直接地在书房里对范闲下跪,表达了对朝廷的无比忠心,对于常昆逆行倒施,叛国谋逆的无比痛恨,以及对于提司大人连夜查案辛苦的殷勤慰问。

  这个表态让范闲很欣慰,不枉费他在这个夜里做了这么多事,布置了这么久的心理攻势。

  只是后面地谈话让范闲有些恼火,这名姓何地将领虽然在水师中的地位颇高,可是他也自承,在没有常昆与党骁波地情况下,自己要完全控制住水师,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尤其让范闲愤怒的是,这位何将军很直接地表达了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的意见,因为在当前的情况下,谁要是第一个站出来,肯定会获取水师官兵们最直接的怨恨,日后再想掌军,恐怕会出极大的问题。

  而范闲的问题在于,面对着这个老不要脸的,自己却不好太过凶恶。

  因为这位何将军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大人,本将一直随着大殿下在西边征胡,来胶州不过半年时间,对于水师中的事情,确实不怎么明白。”

  得,搞了半天原来是大皇子的人,范闲心里叹息着,监察院的情报虽然有这个说法,但对方已经死皮赖脸的表明了身份,自己再怎么着,也得给大皇子一个面子。

  接下来,陆续不断地又有将领回到提督府,向陛下表示忠心,向范闲表示慰问,同时小心翼翼地取出相关佐证,来说明自己的派系以及所站的位置。

  这些将领都不是常昆的亲信,也不是长公主安在胶州的钉子。可问题在于,也没有谁愿意站出来替范闲解忧扶难,因为事情确实太大,为了他们自己的前途,为了他们身后的主子,他们更愿意暂时保持着沉默。

  之所以会来与范闲谈心,不外乎是他们也害怕范闲恼怒起来,像对付党骁波一般把自己抓了起来。还安自己一个与匪勾结,叛国地罪名。

  各自有派系,有靠山,而那些靠山在京都里与范家都有或深或浅的关系,范闲总要给些面子。

  范闲不用给长公主与东宫的面子,可是这些人的面子要给。

  “大人,我是任少安的远房表叔。“

  “大人,下官是秦老爷子的……”

  “大人……”

  当一名控制水师后勤的副将神秘兮兮。却又尴尬无比说道:“大人,我姓柳……”时,范闲终于爆发了,这就是庆国最强大的三个水师之一?

  他根本没有想到,只是一方水师。内部地派系山头关系竟然是如此的复杂,姓柳?你和我后妈的亲戚关系,先前怎么不说?范闲愤怒着,将这厮赶了出去。却不让他离府……既然是拐着弯的亲戚,这出面当奸人的戏码,你不想演也得给我演!

  今夜对于范闲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道了,军队原来也不是一块铁板,内部的事情竟是这样的复杂,有宫里地人,有前相府的人。有老秦家的人,有门下中书的人。都不好下重手,可这些人都油滑的厉害,也不愿意跳出来当范闲地刀。

  范闲最后他挑出了两个人来当自己的刀,同时让最后的那个人走了进来。

  他并没有看那个人,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怒意,最后他选定地那两名将领一个便是柳国公府的人。一位是岳父大人当年的关系。反正关系最亲近,由不得他们跑。

  范闲自嘲地笑了笑。军队里竟然成了这般模样,成了朝廷里那些大人物安排就业的所在,如此继续下去,便连军中也变成一片腐烂,庆国一直引以为傲的战斗力还能保存下来几成?如此的军队,又如何能够保境安民?

  常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些将领,以及这些将领身后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他讥讽十足地看着最后那名将领,知道对方乃是水师的老将,在军中颇有几分威信,却不知道他又是哪家地人马,不由嘲讽说道:“敢问这位将军与朝中哪位有旧?林相爷?舒大学士?还是说秦老爷子?不要说是院长大人和我那位父亲,我是不会信的。”

  范闲在心里叹息着,观水师一地,便知如此下去,庆国真是要军将不军,国将不国,兵者乃国家大事,让门生故旧于军中捞好处,这些人怎么就这般无耻呢?

  那位将军站在范闲身前,面色微微一凝,旋即微笑说道:“少爷,下将是您的人。”

  范闲一怔,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双眼微眯,说道:“你是谁的人?”

  那位将军面不改色,微笑重复说道:“下将是您的人。”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觉出来,自己先前还在大义凛然地怒评朝臣,这怎么便一拳头却砸到自己脸上了?

  只是自己在军中一直没有心腹,陈萍萍和父亲也被皇帝盯得紧,就算他们安插了人手,也不可能不告诉自己,所以范闲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人,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的人?”

  那名将军第三次重复道:“我是您地人……”他很恭敬地说道:“和所有地人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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