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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药油


陈修泽稳稳扶住方清芷,微笑:“好久不见。”

  梁其颂沉默不言,转过脸,他自然是来接待贵客的——贵客就住在陈修泽房间斜对面,鹰钩鼻,[jing]明的一双眼,此刻正出门。

  他来这里谈生意,也潇洒,免不了一场豪赌。走到面前时,梁其颂习惯[xing]微微俯身弯腰,贵客却笑着先同陈修泽握手,连声问好,全然无视梁其颂,好像他只是周围无足轻重的一个花瓶、一个摆件。

  方清芷一言不发。

  她站在陈修泽旁侧,陈修泽握住她的手,牢牢不肯放。

  只有梁其颂,他那微微躬着的身体,始终没有抬起,好似已经僵化了,不再属于他。

  他必须好好招待的贵客,见到陈修泽,一双脸要笑出满面的褶子。

  他得不到的人,如今衣着光鲜,同陈修泽住在同一间房,宿同一张床,夜间是否也会被他抓住肩膀从后如野兽般。

  梁其颂以前连拉她手都担心唐突。

  如今呢。

  “其颂。”

  陈修泽忽而亲切唤他名字,令梁其颂一怔,他直起腰。

  他看到一脸错愕的方清芷,和微笑不减的贵客。

  陈修泽走到梁其颂面前,亲自为他整理衬衫,拍了拍衣领,温声:“没想到今晚是你招待宋生。”

  梁其颂不言语。

  方清芷不知陈修泽要做什么,她只站着。

  陈修泽转身,拍了拍梁其颂肩膀,笑着对宋先生说:“这是我一个弟弟,年纪小,还请多多担待。”

  宋先生会意,笑:“原来是您的弟弟,难怪一表人材。我理解,年轻人,总想着依靠自己来做一份事业……”

  陈修泽说:“今后也麻烦您照顾了。”

  宋先生笑:“这是自然,您的弟弟,我当然不会怠慢。”

  方清芷看得清楚,她看到梁其颂不再弯曲的脊背,也瞧见他一脸的冰寒冷霜。

  他仍旧冷冷注视着她和陈修泽两人,视线冰寒,好似利刃。

  陈修泽同宋先生约定,明天中午一道吃饭谈事情——接下来,宋先生还要跟梁其颂去签礼码,他早已经做好豪赌一晚的准备,钱,东西,已经备好。不需再多说什么,都知梁其颂将从今晚这场招待中获得一笔丰厚的佣金。

  几人皆心知肚明,梁其颂也没有拒绝。

  之前的梁其颂或许会拒绝,如今的他不会。

  天[se]已经完全沉下,陈修泽订下的餐厅必须要经过赌场。路过时,水晶灯琉璃璀璨,妆点其中辉煌万千。人来人往,有人因为胜利而欢呼尖叫,亦有输者一脸颓唐,出了大门,往外走。外面是一排的典当回收行,等着赌徒赌输到红了眼,老板好用低廉的价格去回收他们身上昂贵的物件。

  梁其颂就在其中,负责招待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

  方清芷不喜欢赌场,但来到这里,似乎什么都避不开赌场。酒店,餐厅,购物,处处都是依靠着赌场而建,默契地一环扣一环,赌场中24小时内都处于令人兴奋的高浓度氧气环境,对于出手阔绰的客人,他们还会赠送酒店和餐饮,以及其他的服务——这里才是真正的销金窟。

  陈修泽也不去赌,他选择的餐厅离赌场也有段距离,环境清幽,有人拉小提琴,优雅到与赌场全然不同。

  葡国菜不是很符合方清芷的[kou]味,她[kou]味清淡,有些吃不惯,单说烤[ru]猪,也是粤式的要比葡式的更合胃[kou]。不过也觉得新鲜,每样都能吃一些,她最钟爱的一道菜叫做薯丝蛋马介休,她低头吃着,听陈修泽说:“宋世南是赌场中的常客,他一些狐朋狗友也经常来这里。他虽然好赌,但也不是特别坏的人——我同他生意上有些往来,今天我谎称梁其颂是我弟弟,今后宋生和朋友也能多多照顾些他。”

  方清芷说:“谢谢你,其实也不用这样麻烦,他自己选的。”

  是啊,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他是个成年人了,不需要旁人再多劝说。

  她不知如何讲了,只看陈修泽:“都已经过去了。”

  “我知,但你心肠软,”陈修泽说,“他毕竟曾是你学长。”

  曾。

  是的。

  现在的梁其颂不读书,已经辍学专心做叠码仔了,的确已经不适合再用学长称呼。

  “这一行有风险,”陈修泽缓声说,“可惜了,原本那样标志的人。清芷,你下次见到他,问问他是否想重新回去上课。如果他现在后悔了,就告诉我一声,我虽然没读过大学,倒是可以帮他继续回大学里念书。”

  方清芷低头吃甜品:“现在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咽下后,她又仰脸,对陈修泽笑:“对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澳门的博,彩业这样发达,是有什么历史渊源么?还有……”

  再也不提刚才的事。

  两个人聊了一阵,方清芷起身去卫生间,陈修泽叫隔壁桌上吃饭的阿贤和保镖:“阿贤。”

  阿贤拿着叉子过来:“怎么了?大哥。”

  陈修泽吟片刻,问阿贤:“你找个人帮我问问,葛朗台是什么?”

  “葛朗台?”阿贤懵住,挠了挠脑袋,迟疑,“……嗯……可能是个台子?”

  “我立刻去问,”他又立正,“等我的好消息,大哥。”

  他要走,陈修泽叫住:“别这么着急,先吃饭,不是大事,吃完再说。”

  另一端,方清芷去卫生间中,她有些腹痛,大约是月事即将造访,也或许是吃了凉东西。

  洗干净手,刚出了卫生间,就被人狠狠拽住胳膊——

  踉跄着,她身不由己地被带动着走,方清芷没吭声,只问:“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谈?”

  “清芷,”梁其颂拉着她,[bi]进缝隙中,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握得方清芷极痛,方清芷挣扎两下,他才放手,苦笑一声,后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梁其颂,”方清芷压低声音,“你清醒点。”

  “你一直都叫我清醒,”梁其颂冷冷看她,他脸上的疤明显是新伤,还没有完全愈合,“我现在除了钱,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父母,”方清芷说,“你若是想回头,一切还早,只要你现在离开赌场,不做了。拿着你那些钱,完全可以继续回学校读书,将来继续……”

  “你不明白,经历过一天赚一万、两万、三万的[ri]子,我已经不可能再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份一月五千的工作,”梁其颂摇头,他说,“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人的贪[yu]是没有止境的。就像你,现在跟了陈修泽,过惯了锦衣玉食伸手就有钱的生活,你还能回得了头、继续去打工赚那点钱吗?”

  方清芷转身:“你现在昏了头,我不想听你说气话。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没必要讽刺我。”

  “究竟是谁在讽刺谁?”梁其颂说,“你敢说今[ri]陈修泽不是故意来带你看我现在的笑话?你没听到他对我的羞辱?”

  方清芷停下脚步:“别的我不能确定,但有一点——”

  “以我对陈修泽的了解,”方清芷转身,“他若是真心想羞辱你,你必定要比现在惨千百倍。”

  她没有再看梁其颂的表情,折身就走。

  手腕上被梁其颂抓过的地方,先是一片红,渐渐地,又成了一片深[se]的淤血。

  这完全瞒不过陈修泽。

  方清芷早知。

  如今,每天夜间,陈修泽都爱捏捏她的手臂,轻轻咬咬手腕。之前不能同床共枕时尚且瞒不住,更不要说眼下。

  方清芷这次没有选择隐瞒,她已经察觉到陈修泽的[xing]格,与其躲藏,不如坦白。等回到房间后,她就平静地将手腕露在陈修泽面前,让他看那一片淤血,并简单讲述了和梁其颂的对话。

  陈修泽立刻叫人去取药油,亲自来为她揉搓淤血。

  “是他的错,”陈修泽握着方清芷的手,他倒了一些药油在手上,是浓烈的活络油气息,中药的苦彻底掩盖他身上的淡淡墨水味,陈修泽凝神,一手轻柔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沾了药油,擦拭她被捏红的手腕,“我不会拿别人的错来惩戒爱人。”

  爱人这个词语过于严肃正经,古板又正统到方清芷只在一些新闻和报纸上看到。

  此刻陈修泽缓慢地揉开药油,那些被捏出的疼痛,此刻被他舒缓地一下下推开,好似太阳暖融融地熨帖着。

  方清芷说:“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陈修泽仍低着头,“和你没关系,清芷。”

  方清芷说:“但你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是的,”陈修泽坦白,“的确有些不开心,他算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放缓动作:“还痛吗?”

  方清芷摇头:“不痛了。”

  她本想问,为什么陈修泽这么擅长处理伤[kou];转念一想,似乎也并无必要,他身上伤痕更多,不过侥幸没伤到脸。

  之前的方清芷只知陈修泽吃过苦,具体的苦如何,她却并不清晰,如今看到梁其颂脸上那一道疤,顿时令她明白。

  原来是这种苦。

  如今梁其颂尝过的苦,当初陈修泽一点儿也没有少受。事实上,陈修泽之前过得比梁其颂更惨烈,他连父母都没有,也是从最底层起步……

  只会比梁其颂更苦。

  陈修泽身上的伤疤不比梁其颂少,更何况,他还有些跛足,定然招来更多非议。

  陈修泽揉完药油,牵着她的手腕,大拇指摩挲两下伤处,说:“其实,也不单单为他弄伤你生气。”

  方清芷说:“修泽。”

  “之前他就捏伤过你,看来他这种毛毛糙糙的[xing]格,是一点儿也没变,”陈修泽说,“说好听些,叫做血气方刚;难听一些,就是冲动易怒,容易伤害身边人。梁其颂为人不错,只是笨了一些,冲动了一些,又有些不合时宜的自尊心过强。”

  方清芷说:“我以后会离他远一些。”

  “清芷,听说我,我承认自己有私心,”陈修泽说,“但我又想,这样剥夺你和朋友正常[jiao]往的权利,十分不尊重你。我气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又不能避免地去产生这样不尊重你的念头。”

  第一次从他[kou]中听到接近她理想中的“尊重”二字,方清芷呆了呆。

  她还以为对方已经在多年往上走的时候丢掉了正常的“尊重”。

  “但我还是有些不成[shu]、说出来会惹你发笑的念头,”陈修泽缓声说,“我怕你讨厌我。”

  方清芷下意识问:“什么?”

  陈修泽缓慢揉着她手腕,问:“倘若我和梁其颂都遇到危险,你会救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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