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眠让人给良伯倒了杯茶水。

良伯喝了一口，老脸上的胡须微微颤抖着，这才开口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您当年被舅爷接走，主子真的很舍不得……”

“那时老国公与夫人接连过世，主子已经撑不住了，才八岁的年纪，要忙活家中丧事，又要照看您和两位少爷，二少爷和您都很聪慧，主子怕你们瞧见他哭会害怕，每每见面，都要死死忍着……”

“他与林姑娘，也是那时认识的……”

“那日家中办丧宴，主子躲起来哭，被林家姑娘瞧个正着，一个三岁多的小娃娃，对着主子说了好些安慰的话，主子便对她讨厌不起来……后来您与林姑娘一同落水，主子对她的好感才消失了些……”

再后来，叶云眠离京。

……

叶云眠听着良伯讲着故事，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她走之后，真的发生许多事。

那时，大哥需要守孝，很少外出。

林绵绵是老太太远亲，结了缘分，便常来府上做客，与大哥虽不亲近，但也有些熟悉了。

父母去后，老太太本性渐露，大哥做了国公，更是明显感觉到老太太的变化，开始防着她，但毕竟年纪小，做事冷硬不够迂回，被老太太仗着辈分教训了几次。

偏偏二哥不知是听了谁的教唆，跑到大哥面前来，指责他不孝，兄弟俩吵得厉害。

大哥震怒之下，将二哥打了一顿。

兄弟俩冷战数日。

后有一日，大哥打算哄一哄他，便想带着二哥出去逛一圈缓解守孝之闷，谁知道带着人出了门后，半道上，二哥却莫名其妙的丢了。

大哥疯了一样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人，而这时，外头却都说他为了保住国公之位，故意将人扔了的。

大哥几近崩溃，半月不曾出屋。

良伯等人劝了许久。

好在大哥明白身上还有责任，这才慢慢走了出来，一边让人出去寻找二哥，一边每日习武、不敢懈怠。

而每次他习武的时候，林绵绵都会出现。

一开始大哥因为老太太以及之前落水的事儿不待见林绵绵，但林绵绵年纪小，白白嫩嫩、又总是面带笑容，能让人觉得温暖……

时间一久，大哥便对林绵绵与众不同起来。

一开始，良伯这些忠仆还是乐见其成的，觉得林绵绵可爱良善，有她陪着，大哥能高兴许多，但好景不长，有一日，大哥查到了有关二哥的消息，便带人出去接应，可又出了事。

当时林绵绵非要陪着他一起，却遇到了刺客暗杀。

大哥武功不错，本来可以毫发无伤，但却为年幼的林绵绵挡了住了暗器。

那暗器是一种芒针，长而细，上面还淬了毒，大哥身上中了许多，回去之后，全身多处溃烂，几乎要了命。

三年挖肉刮骨。

躺在床上如同死尸一般，非人非鬼。

这种疼痛非寻常人可以忍受，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觉得他还能活下去。

一开始林绵绵还会来探望大哥，但一年之后，她几乎就不怎么露面了。

大哥偶尔念叨到她，良伯便派人去林家邀请，却没想到林家次次寻着由头拒绝，直到大哥熬下去、站起来，林绵绵才又带着天真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但那时，林绵绵身边的“小伙伴”多了不少。

大哥本来很生气，但又觉得林绵绵年纪小，或许只是太懵懂、不懂病痛的苦难。

所以在后来林绵绵对他报以笑容的时候，他又轻易的谅解了一切。

“主子虽然死里逃生，可体质已经不如从前，不能再长时间练武，那双手常常会不自觉的颤抖，有时候连兵器都拿不住，他从前是那般骄傲的人，如何能受得了？而且京中还总有些人在背地里说他是废物、不及祖辈万一。”良伯继续说道。

“主子本来不在乎那些的，但随着林姑娘年纪渐长，他也发觉了林姑娘对他从亲昵偏爱变成了疏离，甚至和六王爷越走越近，我们主子的靠近和喜欢竟然成了纠缠，名声一点点就差了，后来还被人说是死缠烂打。”

“可主子一开始真的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在林姑娘需要的时候帮她而已！可后来连林姑娘竟然也觉得主子不是好人，对她‘心怀不轨’！我们主子是真的气不过，而且这么多年的感情，也放不下，被林姑娘刺激的多了，慢慢就……越发执着了。”

良伯真觉得挺憋屈的。

林姑娘三岁到如今十八岁，主子守了十五年。

那六王爷一开始只是林姑娘的好友而已，不知什么时候便搞到一处去了，反倒成了他家主子想要夺爱！

良伯说着大哥与林绵绵的一点一滴，叶云眠这个局外人听了，都觉得大哥挺冤。

良伯还说了不少细节，比如林绵绵瞧中了喜欢的物件，对着大哥撒撒娇，东西便得了，她家兄长遇了些困难，她只要哭两声，大哥便能替她解决……

可以说，在六王爷没有崛起的时间里，林绵绵的靠山，是她大哥。

六王爷受重用之后，大哥的地位在往后挪，可大哥不服气，偏要争，自然就……直接被淘汰。

连做好友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哥哥，真的被作践成一团烂泥了。

叶云眠真的很心疼。

三年刮骨挖肉她不知道。

那时候她拜师学医，京中来信写的都是一切安好，而她才学医，也不敢告诉京中亲人，怕他们觉得不体面，毕竟一个千金小姐每天要出去捡尸体练手、要偿药辨毒，每天累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大哥一旦知道了，肯定会担心、心疼。

如果当初没有相互隐瞒，那她本可以求师父帮忙救人，大哥也不会那么苦。

“大哥如今依旧拿不了兵器吗？”叶云眠眼睛微红，稍稍低眉掩盖情绪，问道。

“主子脾气倔，一直没放弃，经过这几年训练，也能耍枪弄剑，只是时间久了会不会疼……老奴就不知道了，主子毕竟有爵位在身，在军营当差的时候，多也只是训练士兵，虽然没法上阵杀敌，但好在有些事做……”良伯说得有些心虚。

京中人都知道他家主子废了。

所以他去军营当差的时候，外头议论纷纷，主子能在军营做个将领，一是陛下体恤，二是因为叶家从前在军中的人脉，能让他免除很多被人挑衅比武的麻烦。

叶云眠也明白了。

也现在大哥，约摸就等于一个去军营里镀金的绣花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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