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亶是兀术一手扶持上位的，这所有人都知道。

但自古以来，不是你扶持我上了位，我就要对你始终毕恭毕敬的。

而且许多时候恰恰相反，扶持新皇上位后的权臣，到最后大多没有好结果。

完颜宗干的话自然有完颜宗干的私心在里面，但这话未必不是完颜亶所想。

但完颜亶却不轻易表现出来，毕竟兀术对他有恩，要搞兀术，不能明着来，否则以后他完颜亶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一个小人做皇帝，威信何在？

“魏王忠君体国。”完颜亶说道，“朕心里是明白的。”

“陛下圣明仁德，不过国家大事，有国家大事的运行之理，如今南方战线失利，内地贵族恐慌，情绪难以安抚，长此以往，必动摇国本。”

“那你说怎么办？”

“宣魏王回京，召集诸王、首领、大臣一起议事，听听他们的意见，只有安抚好各方，国朝才能平稳，社稷才能安定。”

“宋军在河北虎视眈眈，现在宣魏王回京，不太适合吧？”完颜亶问道。

“鲁国公在燕京多年，德高望重，又知兵事，识大局，魏王回朝听宣其间，可由鲁国公暂代燕京诸事。”

“鲁国公向来主张与宋国议和。”完颜亶说道，“若是以鲁国公主持燕云诸事，议和之声必然更大，恐怕会……”

“此番议和未必是错，朝廷内政动荡，人心不齐，陛下当正面诸事之难，才能一一解决，若是能与宋国议和，那岳飞与韩世忠退兵，双方暂休兵事，我朝先解决内政隐患，待充实国库，再兴兵伐宋，未必不可。”

完颜亶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其实他也是所想，但他就是不直接说出来。

便在此时，宫里的内侍在门口说道：“陛下，梁王殿下求见。”

“宣。”

完颜宗隽急匆匆进了宫。

“参见陛下。”

“何事？”

“陛下，大事不妙。”完颜宗隽一副十分紧张，似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何事惶恐？”

“宋国出兵伐夏了！”

“你说什么！”完颜亶吃惊地站起来。

完颜宗隽说道：“宋军出五十万大军伐夏！”

完颜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宋国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伐夏？

这不是疯了吗？

刚打了阴山之战，河北宋金还在对峙，辽东打得如此惨烈，宋国居然还能发动五十万大军伐夏？

一边的完颜宗干说道：“这是西夏使者跟你说的？”

“是的。”

完颜宗干继续问道：“人在何处？”

“在宫外听宣。”

完颜亶却焦虑地走起来：“赵官家是如何做到一年之内多面用兵的？他不怕……”

完颜宗干却说道：“陛下，这是个好消息。”

“此话怎讲？”

“宋国多路发兵，同时作战，对国力必然有损伤，此次发兵五十万攻打西夏，自会两败俱伤。”

完颜亶说道：“那现在是我们南下伐宋之机？”

“自然不是，现在派人去宋国议和，宋迫于与西夏交战的压力，必然会答应我们的议和。”完颜宗干捋了捋胡子，继续说道，“我们应该挑唆西夏与宋全面开战，借此消耗宋国。”

“万一宋国真的灭了西夏，该如何？”完颜亶担心道。

“我们可以对西夏增兵，帮助西夏，但重点是要将战场转移到西夏，这样可以为我朝赢得稳定内政的时间，并且借此机会，让宋夏保持长期作战，就如当年一样。”

完颜宗干说的当年，就是指宋夏百年战争。

自澶渊之盟后，宋辽议和，宋夏却战争不断。

宋夏之战，西夏光脚不怕穿鞋，占据横山防线的优势，大宋多次战败，几乎大大消耗了大宋国力。

这样的局面，自然是金国人最希望看到的。

完颜亶来回走动，他仔细想了一会儿，问完颜宗隽道：“宋国是何时发的兵？”

“西夏使者说是八月底。”

“八月底？”完颜亶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朝大军在阴山黄河一带的战场与宋军对峙，应该说对峙刚刚结束，魏王为了补救辽东变局，下令从西线撤兵。”

完颜亶这么一说，连他自己都有些震惊。

他看着完颜宗干和完颜宗隽，突然说道：“魏王从西线撤兵，转身宋国就伐夏，这是否过于巧合？”

完颜宗隽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年宋国对我们的行为，皆是提前预测，为的是伐夏？”

“攻取河南地，拉拢汪古部，增兵辽东，经略雁门关。”完颜亶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到现在的伐夏，这一连串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为伐夏做准备。”

人就是这样，当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后，你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一系列古怪的行动，都是有目的的。

人以十二个时辰作为一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难去思考一个月以后，或者几个月的事情，更别说数年。

个人身在巨大的棋盘内，往往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局部的判断，只有时间长度足够了，才能看清真面目。

可当看清真面目的时候，有些事已经晚了。

或者说，有人早已看清真面目，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不说。

“赵官家大好的手笔！”完颜亶冷着脸说道。

”就算赵官家处心积虑，又能如何？”完颜宗干继续说道，“只要我大金还在一天，他就灭不了夏，让他深陷西夏的战场，对我们百利无害！”

完颜亶说道：“朕就担心他此次大军伐夏，在我们行动之前，已经把西夏灭了，得到了西夏的宋国，会是什么样一个宋国？”

这个问题，完颜宗干和完颜宗隽都不敢回答了。

中原王朝，重新掌握后套平原、阴山、河西走廊，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中原王朝？

大宋相对于西夏和金国最大的短板是缺马，即便赵宁私下买了很多马，但依然缺。

若是西夏一旦被大宋拿下来，大宋还会缺马吗？

这对金国来说，是不敢想象的。

完颜亶叹了口气，说道：“先见西夏使者吧。”

西夏使者令部慧茂急匆匆走进来，见到完颜亶后便行大礼：“外臣参见天子，恭祝天子圣安。”

完颜亶注意到令部慧茂的措辞了。

天子！

天子是赵官家的专用称呼，金国的帝国体系随着新政的推出，才刚刚起步数年而已。

按理说，大宋皇帝才被称呼为天子，但眼下西夏使者直呼金国皇帝为天子，这个细节已经代表了西夏此时对金国处于一种祈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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