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苏棠，他已经死在了二十多年前的寒风中。

    他知道苏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晓得现在的她不理解，但只要多在她面前说，多在她面前做，慢慢的，苏棠也会恢复成正常的人。

    许绪又同苏棠说了许多话，为她介绍着附近野蛮生长的花，青翠草，和不远处茂密的树林，天边稀疏的云……

    直到看苏棠吃完了一个饼，又面露疲色，才将她送上了马车。

    ……

    秋风飒爽，临安城的西市里人声鼎沸，许绪煮着馄饨，看着小小的女儿在一旁数的铜板，还帮他招呼客人，面上不由得带了笑。

    一旁卖豆腐的胡大娘转身就看到了许绪慈爱的看着苏安的样子，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发现苏安数到三十，然后又重头开始，一共就四十五铜板，数了许久都没有数清。

    看到这一幕，不由的笑道：“安安呀，照你这么数，得数到什么时候呀。”

    苏安听了，抬头迷茫的看着胡大娘，也就是这个时候，有食客又在她面前搁下了两个铜板。

    苏安茫然的看着多出来的两个铜棒，粉雕玉琢的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看着这样的苏安，许绪心底怜惜，或许是阿棠怀着安安的时候中了毒，服了解毒的药，所以安安一出生，便对外界的声音或者事务反应有些迟缓。

    但无论安安和阿棠怎么样，他总能照顾好他们母女的。

    胡大娘眼底也带着怜悯，见自己这里暂时没有客人，而许绪又忙着煮馄饨，捏馄饨，便走了过去，教安安数数。

    “安安呐，三十的后面是三十一，安安都会二十一，怎么可能不会三十一呢？”胡大娘说着，耐心的教着安安数三十之后的数字。

    一旁的食客看到了，不由的出声道：“这娃娃才不到三岁，怎么可能数的清楚那么多的数字呢？

    能数到三十已经很厉害了。”

    “还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女娃娃嘞，不到三岁能数那么多数已经很厉害了，听说陛下在长安设立了女学，各地郡守纷纷响应，老板，等临安城的女学也设立起来，可以送这个女娃娃去读书嘛。”

    吃馄饨的食客看着卖豆腐的大娘不厌其烦的教着那个小女娃数数，但无论怎么教，那小娃娃就是数不到三十以后。

    每次一数到三十，就睁着清澈的眼睛懵懂的看着胡大娘，琉璃般漂亮的眼睛可怜可爱，让人不忍呵斥。

    不到三岁，数到三十已经很厉害了，而且这个娃娃多乖啊，一直在这里陪着她爹爹卖馄饨，不论寒风酷暑。

    听说这馄饨摊老板的妻子是个傻子，两人是从北方逃难来的。

    常年战乱，这天下也就这两年才安定下来，所以对于馄饨摊老板拖家带口逃难来这临安城，附近的人都没有什么怀疑的。

    不仅没有怀疑，还觉得他们可怜，一个手脚有疾不能干重活，且失了味觉的男子，带着一个身体柔弱，略有些痴傻的妻子，还有一个年幼无知的稚儿，多么可怜啊。

    可是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起码这馄饨摊老板还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妻儿。

    天下初定，官府给流民们分了田地，如今的临安城，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安定。

    但他们的兄弟子嗣，曾经投了起义军，如今都还未归家，骨肉分离，兄弟姐妹多年不见，他们何尝不比这馄饨摊老板可怜呢？

    吃着馄饨的人在内心轻嘲着，口中吃着馄饨，内心思念着亲人，如果有再相见的一天，一定要带他们来吃吃这里的馄饨。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的做法，同样的配料，这家馄饨摊的味道，却比其他家的，或者自己煮的好吃多了。

    苏安不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们在夸她，也不知道面前的婶婶为什么一直告诉她三十的后面是三十一。

    她知道三十的后面是三十一呀，但是她喜欢数到三十，然后再从一开始数。

    爹爹说了，等数了四个三十，就可以回家了，阿娘在家里面等着她呢。

    也不知道阿娘今天有没有听胡阿姐的话，按时吃饭，梳头发，有没有午睡，有没有去看院子里的桂花。

    桂花一定很香吧，阿娘喜欢花，这个时候的阿娘肯定坐在桂花树下等她，她回去的时候，靠在阿娘怀里，肯定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她喜欢阿娘身上的桂花香，也喜欢阿娘的手在她背上轻拍的感觉，更喜欢阿娘捧着她的娘，眼里都是她。

    阿娘喜欢她，她也喜欢阿娘。

    当然，她也喜欢爹爹，她要和爹爹一起卖馄饨，挣多多的铜板，给阿娘买珠花，买头饰，买胭脂。

    她的阿娘很漂亮，但只有她和爹爹知道。

    苏安想着，依旧没有按照胡大娘教的方法来数铜钱。

    胡大娘见此也不气馁，听着小女童稚嫩的声音，附和着食客们说道：“是极，待县城里的女学开了，就让安安去上学，安安那么聪明，一定能成为学识渊博的女君子。”

    “那就借各位吉言了，让我也期待期待家里出一个读书人。”许绪笑着说道，手脚利落的捞出一碗馄饨，加了汤，放了佐料，端到了食客的面前。

    他的双手手腕上有几位丑陋的疤痕，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端着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胡大娘见自己的豆腐摊前也逐渐来了客人，忙跑过去忙活，即使胡大娘离开了，苏安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数着她一到三十的铜板。

    许绪看着这样的安安，眼底有些忧虑，自从知道阿棠怀孕之后，他曾想过帮阿棠打了这个孩子，既然要和过去割裂，那就得割裂的彻底。

    他至今记得那年雨夜，阿棠的贴身侍女背着她扣响了自己的门，阿棠中了毒，还是无解的牵机缠。

    在阿棠昏迷过去之前，提起来那个人，满是恨意，通过阿棠的贴身侍女，他才知道，阿棠的夫君居然有一青梅竹马的表妹，为了那表妹，亲自给阿棠下了毒。

    阿棠的长姐已经去世，她临死之前最牵挂的就是阿棠，所以他一定要让阿棠平安无忧的度过下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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