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很舒坦,长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的睡上一觉了。以至于陈妈在一旁喊了她好几声,她也未醒,还是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才晓得翻身起来。

彼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往身旁一望,那人是早就不在了的。

梁娉摸了摸脸,昨晚上的事仍有些云里雾里,不似真的。

“少夫人醒了。”

陈妈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看到梁娉呆呆的坐在床边上,走过来把半开的窗帘拉开。一道阳光凶猛的冲过来,梁娉忙把手臂一抬,横遮在眼前。

“几点钟了？”

“要一点钟了,少夫人饿了罢。”

梁娉点点头,趿了鞋下床来:“他去衙门了？”

陈妈将放在酒精炉上暖着的稀饭舀了一碗端过来:“大少爷出远门了,这个钟点,列车要开到南京了罢。”

“南京？”

梁娉心一跳,登时下了床来,急忙往门口走:“你怎么不叫醒我？”

手搭到门上,又颓颓然的放了下来:“都到南京了,我是赶不上送他了。”

一时又懊恼又惭愧。

“事情来得紧急,清早四点钟的电话,陈副官一来,大少爷就和他一道走了。出门前嘱咐我,别吵着少夫人歇息。”

“他不是说后天才会走的么？”

梁娉原觉得饿,这时却有些食不知味,问陈妈:“陈副官也跟着一道去了？”

陈妈摇摇头,只说不知道。梁娉勉强用了一小碗粥,走到外面来想挂电话到陈副官住处去。玻璃窗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梁娉握着电话筒的手一顿,扭头朝窗外看去。

梁绍做了个手势,让她到院子里去。

梁娉蹙着眉头,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了电话筒。

她绕到院子里来,见梁绍端端的坐在院中唯一的一张石桌旁,面前点心三四样,还有一壶茶。

她心里正是烦恼担忧的时候,见状,便有些不耐。

“四哥找我？”

梁绍斜着眼睛往她脸上一瞧,笑道:“担心姑爷呢？”

梁娉被他说中心事,脸上一红,便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样急匆匆的,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你肯担心他,我便放心了。”

梁娉朝着他一望,蹙眉低喊了一声“四哥”。

“好妹妹,你这一桩婚姻虽有阿爹和大妈的促成,可你当时是不同意的,若不是为了替不成器的你四哥我还人情,也不会嫁进周家来。设若你过得不好,四哥将来怎样去见阿爹和大妈？”

“四哥,过去的事就不说了罢。”

梁绍拿手在眼皮上一挡,勉强提了提嘴角:“现在你夫妻二人感情和睦,四哥更不会叫那奸邪小人挡了你们的道。”

他替梁娉倒了杯茶:“明朝我就带着谈美华回浙江。”

“四哥这话什么意思？”

梁绍望着她懵懂糊涂的模样,微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妹婿是个正人君子。要是换做那傅建荣,只怕你就要和自己的嫂嫂共事一夫了。”

梁绍说出这话来,脸上浮出一丝愠色,隐忍至极,不雅的“呸”了一声。

梁娉要还不明白,就是在装糊涂了。可她全不敢相信,望着梁绍怔怔道:“四哥的意思......”

梁绍斜了她一眼,忍了半晌才青白着脸一气说道:“谈美华那个贱人,趁着姑爷在医院里养伤,竟脱光了躲到姑爷的被窝里去！要不是瞧着你我这两张脸,早叫姑爷毙了,还有命到现在！”

梁娉手里的茶杯“当”一声掉到石桌上,茶水流了一地。

“四哥！这话不能胡说！”

“你当我抢着要戴这顶绿帽子？”梁绍恨恨的把一杯茶水喝尽,指着那道月儿门道,“她瞧不上我,只管和我要了离婚书,跟谁逍遥我都不问！她要借着我的脸,坏我妹妹的婚姻,我梁绍第一个掐死她！”

“她等着！”

梁娉深提着一口气,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晌,才抖着手去,把梁绍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握着:“四哥......”

梁绍往她脸上一望,那眼里已是发红。

“你别冲动。既她不肯留在我们梁家,回去之后给她一封离婚书也就罢了。你现在已经是浙江警备厅的厅长,声誉要紧。不能做那糊涂事。”

“七妹！”

“我知道你替我不平,”梁娉摸了摸凉津津的脸颊,朝着梁绍勉强一笑,“可你也说了,周重霄他,不是全看不上她么？”

“她敢有一,就敢有二。姑爷总是个男人！”

梁绍咬着牙道:“南京早没有谈总理,就是办了她,谁能替她不平？”

“四哥！”

梁娉握着他的手摇撼了一下,急道:“你听我的！”

梁绍静默的望着她,那眼里的泪便要掉下来一般。梁娉心里有如刀割。他虽和谈美华是父母定的婚姻,却也是有感情的。谈美华这样做,不啻于在他的心上扎刀子。

“大嫂在吗？”

他兄妹二人正在谈话,月儿门前一道影子一晃,赵琬瑱走了进来,她看到石桌旁坐着的梁绍,先是一愣,又朝着梁绍也微微一笑:“梁四少也在。”

梁绍客气的一颌首,半侧过脸去。却见到赵琬瑱身后的月儿门背面还藏了一个人。他登时站起来,拄着拐杖大步过去。赵琬瑱见状忙要过去拦。可梁绍正是怒势汹汹,一个撂手就把赵琬瑱掀翻了去。伸手把月儿门后头的人用力一扯,便见到谈美华青肿着半张脸跌进门来。

梁娉吓得往后一退,下意识往腹上一捂。赵琬瑱恰把她的动作收入眼中。

“贱人！你还敢到这里来！”

梁绍说着,举高了手上的拐杖便要打下去。

梁娉忙喊道:“切勿动手！”

边快步到梁绍的身旁,把梁绍举着拐杖的胳膊一抱,冲跌在地上的谈美华道:“还不走！”

谈美华是来求梁娉留下自己的,目的未达到怎肯走？当即开口要把梁绍昨天晚上把她一顿痛打的事说出来,赵琬瑱却不知怎的,三两步奔来,一把捂住她的嘴,朝梁娉一望,格外谦卑道:“多谢大嫂提点,琬瑱知道怎么做了。”

说着,把谈美华一把抱着,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拖了出去。

谈美华半道上扭开她的两只胳膊,气哼哼道:“你做什么？明朝梁绍就要回浙江,梁娉不开口,你是要我被梁绍绑回去枪毙吗？”

“你急什么？”

“你不是我,你自然不急！”

赵琬瑱把谈美华的袖子一扯,问:“你刚才注意到梁娉了吗？”

谈美华犹气得厉害:“我瞧她做什么？她是九天玄女,忒得人瞧！”

赵琬瑱摇了摇,头眼里滑过鄙夷。脸上温和:“你还记得她摔倒流血的事情吗？”

谈美华正要回答,忽闪过疑惑,她瞪大了眼珠望向赵琬瑱。赵琬瑱微微笑着点头:“你不必去求谁,只要把这桩事情告诉给祖母,祖母自然有办法留你。”

梁娉把梁绍拽到了楼下临廊的客厅,让陈妈重新泡了一壶茶,坐在沙发椅上望着他。

梁绍一连喝了半壶茶水,仍愤愤难忍的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又要去拎茶壶。

“好了。”

梁娉按住他:“难不成你还要我给你拿壶酒来吗？”

她微微一笑,脸颊上有些微的红晕:“我现在是不能陪你喝酒的了。”

“你何止是现在不陪我喝酒？你向酒量不好,从前也是不肯陪我喝酒的。”

梁娉见他没有听懂,抿着唇害羞的低头,把一只茶盏握在手心里把玩:“四哥,这话我原想等周重霄回来再说,届时也一并告诉你。可你既这样闷闷不乐,我便老着脸皮博你一笑罢了。”

“你要当舅舅了。”

梁绍先未听清,回过神来,不禁从椅子上一下跳起。把个茶壶带得翻起,跌落在地板上。那茶水四溅,皆沾到了他的身上。

陈妈听到声响,忙跑进客厅里来:“少夫人你出什么事了吗？”

梁娉看着梁绍那一脸大惊大喜又大大尴尬的模样,忍不住的摇头带笑:“没事,梁四少高兴罢了。你去忙你的。”

陈妈犹豫的望了望梁绍,又望了望梁娉,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什么时候的事情？姑爷还不知道？”

梁绍绕过来,一把握住梁娉的手,视线在她婀娜的身躯上不住的上下审视,实不敢相信他这个娇娇弱弱的妹妹,竟就要当母亲了。

“嗯,还不知道。等他回来,再告诉他罢。”

梁绍“嗨”了一声:“你早该告诉他,这一番湘军还不叫他打个落花流水？”

“湘军？”

“冯有铭带兵出逃,先去投靠了东北的傅建荣,傅建荣却要他把军队都交出来,收编为东北军。冯有铭便一气,烧了傅建荣一个营的粮草武器,又进了湘西。傅建荣自不肯饶他,两方人马就在湘西打了起来,湘楚政/府军不敌这两方人,便向浙江和南京求助。南京......”

梁绍说到这里眉头蹙了起来:“听说王泾阳弄了个什么女子团体会,进了内阁,提请恢复帝制。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么说来,一场风雨又在眼前了。”

梁娉脸上的喜色暗了下来,眼前不禁浮现某个人的脸庞。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七妹？”

“四哥,你知道表......”

“少夫人！少夫人！”

刚刚出去的陈妈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望着梁娉,一脸的急色。

梁娉说到一半的话只好暂时搁置,走过去刚要问她,那厅门前的廊下一晃,有人走了进来。

梁娉还未抬头看过去,那人先开口道:“你和重霄成婚这样久,我还是第一遭到你们的新房里来。”

梁娉虽诧异,还是朝着老太太微一点头,喊了一声“祖母”。

那周老太太也未应,就着佣人的手慢吞吞走进门来。犀利的眼眸先把左右上下扫了一遍,最后把视线往那梁绍身上一扫,不冷不热道:“你是谁？一个正当青年的男子孤身到丈夫外出的女人房里做客,哼,好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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