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修杰弓着背，头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的那一块小小的手表，里面的机械工艺极其复杂，齿轮旋转的声音，诉说着哪里出现了问题。虽然还摸不到头绪，但他得努力学习，学好了，才能有以后，有口饭吃。

  想着之前上顿不下顿的时候，饿的去地里面偷红薯来吃，还被狗追了半个村子的时候。想起今年开春，他还睡在牛棚里，冰天雪地，把自己埋进厚厚的稻草堆里，挤在小牛犊子中间，抱着牛腿取暖的日子。

  想想一到饭点，就想着该去谁家蹭饭了，无论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是三哥三嫂，都不耐烦地催促着他快点走，厌恶嫌弃的眼神让他渐渐麻木时，吕修杰知道，他得更努力一点，必须更努力，才能不受别人的白眼和嫌弃。

  要不是吕叔回村省亲，看到他蹲在父母的坟头，无处可去，可怜他，把他带出来了，说不定，他已经死在父母的坟头了。

  现在的他，只想努力一点，做好吕叔教他做的事，跟师傅好好学习一门手艺，明天，他不曾想，从来都不想。

  毕老师傅带个眼睛，看起来就跟知书达理。他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所以当唐明爱拜托他照看一下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帮助可怜的孩子，他一向都很乐意。

  “小杰啊，吃饭了。别忙了。吃完饭再接着学。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是啊，小杰，快点吃饭，别让大家都等着你。”

  师娘也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温柔地对待毕老师傅带的这一众学徒，前前后后加上学完走的，差不多有二十多个人。每一个，她都当孩子照顾。

  吕修杰很听话的放下了手里的活，来到了后堂吃饭的屋子。这一桌坐了许多人，其中有三个是和他一样的学徒。只不过，人家都比他条件要好。有的人长得好，有的家世好，有的性格好。只有他，什么也不好。

  师父还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婚。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是个庞大的体系。

  “快来，坐下吃饭。”

  看着别人一个个互相推让着，拉扯着，谈笑着，吕修杰自觉地往后站了站，生怕谁碰到了他的脏衣服。会看到那嫌弃的眼神。

  众人都坐下了，只有他还站在门口。师娘喊着，

  “来，小杰，到这来坐。”

  在师娘的呼唤下，吕修杰鼓起了勇气走了过去，他坐下，才发现，面前并没有他的碗筷。

  师娘敏锐的发现了吕修杰的紧张和不安，拉着他，道：

  “咦，少一副碗筷啊……玉妈，再拿一副来。来，这个给你。”说完，把自己的碗筷递给了吕修杰。

  “吃吧，你先吃。饿了吧？吃吧。”

  吕修杰很是不安，接过师娘的筷子，却迟迟不敢动。直到玉妈给师娘拿来了筷子，师娘忙不停地给他夹菜，很快夹了满满一碗。吕修杰端起碗，拿着筷子起身要走。

  师娘赶忙喊住他。

  “小杰，干嘛去？”

  吕修杰紧张不安地低声道：“我……去旁边……”

  桌子上有几个人笑出了声，毕师傅咳嗽了一下。众人立马安静。

  看吕修杰这个样子，师娘十分心疼。他那么习惯的拿着碗筷就走，说明，从前他根本不能上桌吃饭。这个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烙在了他的心里。

  师娘拉他坐下，道：

  “进了家门，都是一家人。坐下吃饭。哪儿都不要去。吃吧。”

  在师娘的催促下，吕修杰才不安地坐下，两只脚不安的在桌子底下乱动。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大徒弟李有旭。李有旭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留下了一道鸿沟在吕修杰和他之间。

  吕修杰拿起筷子，低着头，慢慢地吃着碗里的菜。他不敢抬眼，怕看见了嫌弃的眼光，他不敢乱动，怕听见嫌弃的驱赶声。

  这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坐在桌子上跟家人吃过饭。他本来就没有家，哪来的家人呢？三岁时，爹娘相继病逝，留下了三个哥哥和小小的他。那时大哥二十多岁，已经成家。二哥，十九岁。三哥十四岁，他最小，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可，谁能来照顾他呢？

  大嫂虽不待见他，但毕竟看他小，一天还是给一顿饭吃。当然，割猪草，放牛，喂猪喂鸡的活，他四岁时就开始干了。

  六岁时，二哥也成家了。大嫂就不愿意了。让三哥和他必须轮着去二哥家住半个月。三哥已经十七了，能种地干活。所以去谁家，还都有口饭吃。而他，六岁的孩子，除了能吃，没什么优点了。

  二哥二嫂的条件也不好，都是靠种那二亩地养家。二嫂更不像大嫂那样，好歹还有一点爱心。虽然打骂不断，但，不会置之不理。二嫂对他是真的不理，视而不见的那种。

  所以，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他可以一天吃一顿饭，剩下半个月，他就在村里四处溜达，有好心的大娘奶奶看他可怜，也会给他口剩饭吃。

  后来三哥也大了，要成家，要分家分地分屋子的时候，他也大了点，才明白二嫂为什么对他不管不问，因为属于他的那三亩地，一直在大哥家，大哥大嫂不同意分。

  此时三哥三嫂也要分，耐不住人多嘴杂，大哥大嫂同意了。属于他的那三亩地，被大哥二哥三哥平分了，一人一亩。

  而他，依旧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晚没明天的日子。

  他学着闭嘴，学着接受，学着忍受，学着封闭自己的内心，做一个迟钝的人。他也没有很努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样活下去有什么好。

  只是有人可怜他，就让他去帮忙做点活，给他口饭吃。慢慢地，就这样活了二十多年。

  如今，能让他上桌吃饭，他已经感动到不安，不知觉，眼泪悄悄地滑落，滴到碗里。他还不习惯别人对他好。

  饭桌上很安静，毕家的家规，食不言寝不语。除了师娘让这个吃菜，让那个吃菜。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毕师傅吃的很少，没多久就离席了。师娘跟着去给他泡茶了。饭桌上只剩下了一群小辈。

  吕修杰一直默默吃碗里的菜。饭就在桌子上，他却没有勇气去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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