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闻言，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眨巴着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回道：“大人！我是死了呀，哪里不对？”

  说着，踮起脚凑到恶鬼旁边，探着脑袋去看他手里的命簿。

  恶鬼眯着眼睛，贴近命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声音依旧尖细道：“我看错了，原来你是死在失落之地啊。”

  “死在失落之地有什么不同吗？”朝颜指了指微生辞和白准，“我们都是死在失落之地的。”

  黑脸恶鬼啧啧两声，目光同情道：“命簿上没有你的死因，失落之地的事，我们探查不到，所以你们都是被遗蛇吃了？”

  朝颜点头如捣蒜，看向黑脸恶鬼时，眼中已然含了两泡水汪汪的泪，声音哽咽道：“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多倒霉，他们吐着那么长的蛇信子，几口就把我们嚼碎了，尸骨无存呐！”

  朝颜边哭边看命簿，这一看不要紧，赫然发现命簿之上，他们三人的生平处，都只有寥寥几笔，且生平与本人严重不符，一看就是胡编乱造的。

  每个名字的后面还跟着一溜小字：于失落之地丧命。

  是谁，篡改了他们的生平，更确切地说，谁有权利修改命簿？

  黑脸恶鬼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面前的女娃娃娇娇弱弱的模样，属实看不出丁点恶念，遂道：“行行行，快别哭了，过去吧！”

  朝颜立刻破涕为笑，欢欢喜喜拉着微生辞和白准往关里走，随后在十六恶鬼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中，左边一鞠躬，右边一行礼地走过，嘴上还一口一个大哥好，大哥辛苦了。

  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让其余恶鬼面面相觑，这么多年属实是没见过死了还这么高兴的人！

  真是奇了怪了！

  等过了鬼门关，看不到那些恶鬼的身影，朝颜瞬间收起笑脸，揉了揉笑得发僵的颊肉，抱怨道：“讨巧卖乖这种事，真的是太累了！”

  白准见她排斥的模样，不解道：“为何要这样？刚才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好像被鬼附身了。”

  朝颜：“这是人情世故，我对他们笑脸相迎，他们就不好意思为难我！”

  虽然是恶鬼，但恶鬼也分很多种，大多数都是蒙冤报复，杀人泄愤，那些真正的天生坏种，掌刑官是不会放出来的。

  那些坏种即便被幽冥业火再烧个几千上万年，不仅不会悔悟，心中的暴虐反而会变本加厉，越来越深。

  最终的下场只有被幽冥业火彻底焚烧。

  若将这些天性嗜杀之魂放出来，幽冥界就彻底乱了。

  朝颜说完，打量一下四周。

  出了鬼门关，便只有一条僻静的小路蜿蜒进青林黑塞中，蓬蒿野草茂盛。

  路边跳动着一簇簇青蓝色的鬼火，在察觉到有鬼魂靠近时，纷纷跳过来环绕在旁。

  这看似灵动无害的鬼火，实则是一个个还没到往生时间的孤魂野鬼。

  他们等待往生的时候，也同时在等自己不久人世的亲朋挚友，结伴一起去往生，所以，他们是真的没有任何害人之心。

  但等待的时候，难免无趣，所以途经的鬼魂就是他们无聊时的消遣对象。

  朝颜一手拂开不断凑上来的鬼火，对那鬼火道：“我不喜与旁人靠得太近，你别再扑上来了。”

  那鬼火原地跳了跳，火苗跟着黯淡了一下，看上去很是失落，但很快又雀跃地跳起来，紧跟在朝颜旁边。

  微生见状，对那小鬼火道：“你何不现人形？”

  小鬼火顿了下，在朝颜看过来时，像是思考了一下，随后在朝颜的目光中显形。

  面前是一个穿着戏袍的小女孩，她双目空洞，显然是失了明，手中提着一盏灯笼，局促地眨着空茫的眼眸，浓密卷翘的睫羽扑扇出纯真的色彩。

  微生辞看着朝颜温柔下来的神色，不由轻笑，不出他所料，他的小喇叭在看到小女孩的时候，会立刻变得柔和。

  小女孩拽了根头发，熟练地放到灯笼中，瞬间燃起一小簇鬼火。

  见她娴熟的动作，定是重复过无数次，只是——

  “你为什么要燃灯？”

  小女孩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在等人，怕他看不见我。”

  “我点了灯，他一眼就能看到我啦！”

  朝颜看着那簇微小得可怜的火苗，小女孩看不到，定然不知道这么点火苗，很难注意得到。

  “你在等谁？”

  “我在等师兄。”

  朝颜看着小女孩唇角的笑容，问道：“你等多久了？”

  小女孩神情迷茫，歪着脑袋想了想，气馁地叹了口气，“应该是三百多年了。”

  不远处飘过来一簇鬼火，响起老妇人的声音：“什么三百年，明明是三千年了。”

  “她还小，不记数。”

  朝颜蹲在小女孩身前，目光落在她宽大袖口下的细瘦胳膊上，眼中瞬间染上几分怒色。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女孩害羞地扣着袖口：“我想问姐姐，有没有见过我师兄。”

  “他生的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喜穿白衣，眉眼温柔。”

  “我没见过。”朝颜道。

  小女孩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但很快振奋起来，弯起眼睛笑道：“谢谢姐姐，我再问问其他人。”

  她说完，向朝颜伸出手，怯生生询问：“姐姐，你要去往生么？”

  朝颜牵住她的小手：“不是我，是旁边穿红色衣服的哥哥。”

  “你也是横死的吗？”小女孩被牵着边走边道，“姐姐叫我小伶吧。”

  “好。”朝颜听着小伶柔弱的声音，目光不由自主放在她提灯的手上，那里的青紫痕迹有些显眼。

  依小伶所言，她生前眼睛是完好的，只是不知死前遭受了什么，许是很凄惨。

  “姐姐，我会唱曲儿，你要不要听？”

  小伶的歌清纯稚嫩，声线是珠玉落盘般的清脆明亮。

  朝颜脑中缓缓勾勒出小小的孩子在戏台上的身姿，如此乖巧讨喜的孩子，难免令人心生怜爱。

  莹莹鬼火在暗林中摇曳跃动，羊肠小路弯弯曲曲伸向黑林深处，四道身影交错着行走。

  待行至黄泉渡口，一个白胡子的老人坐在小舟上，头戴草帽，手中拿着酒葫芦酌饮着，看到来人，晃了晃酒葫芦，中气十足道：

  “往生的上来，不往生的飘着！”

  说完，他眯着眼睛看着小伶，补了句：“小伶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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