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画铺。

  严致远一早就从修炼室出来，仔细梳洗之后，穿了一身青色长衫，提着一个小木箱，里边装着的笔墨纸砚，准备出门吃碗面，然后前往东市八巷，上门给顾北尘的孩子授课。

  一旁的房门突然打开，杨间有些激动的冲了出来，看着严致远道：“先生！我悟了！”

  “你炼气成功了？”严致远闻言也是面色一喜。

  “应该是的，你瞧。”杨间伸出右手，一团气旋在他的手中缓缓旋转，正是灵气。

  “好小子！前辈还真是给你开天眼了，一夜之间突破了感知境！”严致远喜不胜收。

  他原本只是想带他来城里混口饭吃，本以为他没有灵根，之前已经放弃了让他修仙的想法。

  没想到昨日经过顾北尘的点拨，他竟然连夜突破了感知境，正式踏入修仙之途。

  “除了前辈，还得感谢先生带我进城，赐我炼气诀，方才有这份仙缘。”杨间满是感激的看着严致远。

  对于这位舅舅，他其实并不熟悉，但每次母亲谈起他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骄傲。

  这是他们六个兄弟姐妹当中最有出息的，寒门出贵子，当年也曾科举高中，入朝为官。

  后来因为得罪了高官，被贬为平民。

  不过他写得一手好字，又擅长画画，颠沛二十余年，终究还是能够在这金陵城中立足，而且不时还会接济在乡下的兄弟姐妹们一二，在族中颇有威望。

  上回是杨间第三次见这位舅舅，他已经到了干活的年纪，他爹想让他跟着同村的大哥们去码头搬货，每个月能挣不少银子，比在家种田强，不用靠天吃饭，饿不死。

  他娘担心他身子骨弱，吃不了这个苦，便求严致远帮他在城里找个其他活计，不求大富大贵，能让他靠自己活下来先就行了。

  严致远考虑了一夜，便把他带进了城，成了字画铺的小伙计。

  每个月给他三两银子，与他同吃同住。

  这工资，比起在码头搬货也是一点不少。

  三两银子，杨间自己留一两花销，剩下二两都给家里寄回去了。

  他知道，这是舅舅换了一种方式接济他们家，接济他的妹妹。

  所以杨间发自内心地尊重他，在字画铺干活也是十分勤勉，每天一早起来先把地拖了，所有柜子擦拭一遍，然后笑着接待每一位客人。

  可他从来不敢，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够修仙。

  这对他来说，简直和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他从严致远和来店中买符箓的修仙者身上，窥见了修仙界的一角，但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一个凡夫俗子也能踏足其中。

  先生是如此的无私，他也曾认真教他修行，只是他不开窍，无法入门。

  昨日那位前辈为他一指开天眼，昨夜他一晚没睡，修炼那练气诀竟是无比顺畅，成功晋升感知境。

  按照先生的说法，他现在算是半步踏入修仙界了。

  他感谢昨天那位前辈，更感谢先生。

  若不是先生可怜他，将他带回字画铺，那他这辈子应该和村里那些佝偻的老头一样，在码头搬半辈子货，然后佝偻着腰在地里刨完后半生。

  先生改变了他的命运。

  “走，我带你去吃面，吃了面回来，你再练也不迟。”严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推门向外走去。

  “好嘞！”杨间应道，快步跟上。

  吃了面，严致远便去了八巷，杨间则是回字画铺继续练气。

  字画铺的门口挂着一个木牌，上边写着：早上不营业。

  严致远提着木箱步行来到八巷，相比于喧闹的三巷，八巷要显得幽静许多。

  不过顾北尘住在这里，还是让严致远有些惊讶的。

  毕竟金陵城中好的地段那么多，东市这一带，住的多是商贾和平民。

  “大隐隐于市，这大概就是前辈的境界吧。”严致远在心中想着，不一会便来到了巷尾。

  巷尾只有一户人家，门上挂着一个匾——顾府。

  应该就是这了。

  严致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看着门口一身青衫，手里提着个小木箱的严致远，笑着问道：“您就是来给小姐教课的严先生吧？”

  “是在下。”严致远微笑点头。

  “我是府上的丫鬟春花，先生请进，老爷昨日便交代了，说您早上会来，没想到来的这般早。”春花微笑着说道，引严致远进门。

  前院布置的比较简单，进门有个小花园，绿意盎然，布置的很素雅。

  旁边的一扇门打开，蹦出来一个小姑娘，看着严致远有些惊讶：“你……是谁啊？”

  严致远看着这小姑娘眼睛一亮，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淡蓝色衣裳，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粉雕玉琢的模样，一双大眼睛灵动又明亮。

  “先生，这位便是小姐易瑶。”春花给严致远介绍道。

  “易瑶，我是来教你识字的先生，严致远。”严致远面带微笑道。

  不愧是前辈的女儿，从小看起来就灵性十足，定然是修仙天才，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能够成为她得先生，哪怕只是启蒙识字，也是他的荣幸。

  “先生？啊，你就是爹爹说的那位严先生。”易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严先生好。”

  严致远心中更加诧异了，易瑶看起来也不过才一岁多的样子，但是说话已是条理清晰。

  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会还不一定能学会走路呢，更别说这样条理清晰的说话了。

  “严先生来了。”这时，顾北尘从后院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前辈……”严致远看到顾北尘，脸上露出了恭敬之色，当即便要行礼。

  顾北尘上前一步，直接握住了他的手给他扶住在，笑着说道：“顾北尘，以后小女易瑶，还有芊芊，就拜托先生了。”

  严致远很快就意识到顾北尘不愿意暴露自己修仙者的身份，否则也不会选择八巷这个地方定居，忙笑着改口道：“顾老爷放心，我定当尽心竭力，教小姐识字写字。”

  顾北尘笑着点头：“好，上午把课上完了，不急着回去，留下一起吃饭，咱们喝一杯。”

  “您说了算。”严致远恭敬点头。

  那日早上，严致远和顾北尘喝了酒，回去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好一场大醉。

  不过醒来之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突破感知境第三层了。

  就……很神奇。

  顾北尘的酒，那是真正的好酒。

  严致远也算是个好酒之人，这些年不如意，晚上就喜欢借酒消愁。

  可喝了几十年的酒，还从未喝过顾北尘那么好的酒。

  后来严致远自己琢磨了一下，估计顾北尘的酒就是传说中的灵酒，不光好喝，还有益于修行。

  芊芊也跟着从房里出来，顾北尘顺道给严致远介绍了一下，让他一视同仁，教易瑶和芊芊识字和写字。

  惠娘在旁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搓手。

  对于老爷和夫人的抬爱，她觉得受之有愧，芊芊能够跟着小姐识字写字，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严致远听完点头道：“我明白了，不知我在何处为小姐上课？”

  “后院已经备了一间学堂，严先生随我来吧。”顾北尘说道，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步入后院，入目便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清亮的溪水淌过，溪水中的石头清晰可见，一条条体型修长的鱼儿在水中游着，十分的灵巧。

  溪流似乎将整个院子环绕了一圈，山石相互映衬，河边各种绿植错落，处处是景，交相呼应，意境十足。

  这溪流景观占地极广，能抵得上一座一般大小的宅院了，布置的也十分巧妙，让人有种置身于真正的溪流旁的感觉，漫步其中，妙不可言。

  严致远站在门口，有些被震撼到了。

  “我这溪流布置的如何？”顾北尘回头笑问道。

  “妙不可言！”严致远赞叹道。

  顾北尘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了，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进后院，便是陈庆之一家来府上，也只是在前院吃饭接待。

  “金陵城中有鱼池的大户不下万家，但我敢断言，绝无一家能比得上顾老爷的。”严致远一脸认真道。

  “有眼光，中午多喝两杯。”顾北尘笑道，继续向前走去。

  严致远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这溪流美景。

  审美这东西，真不是钱能堆的出来的。

  那些大户家中的鱼池，要么挖个又大又圆的池子，养一大池的大红锦鲤，要么就是层层叠叠的石山堆叠，错乱不说，根本没有美感可言。

  他仔细看了一会池中的鱼儿，只有少部分是那日他给顾北城付钱从东市买回来的，那些一看就灵性十足的溪流鱼儿，多半是顾北尘自己抓回来养的。

  东市里就没有卖这些鱼儿的。

  顾北尘给严致远准备了一间大书房作为学堂，桌椅板凳齐全，只有易瑶和芊芊两个孩子，绰绰有余了。

  易瑶和芊芊跟着进了学堂，顾北尘转身就走，既然交给了严致远，那他就绝对不插手。

  在新先生面前，易瑶明显要表现的更加乖巧一些，比在姬梦璃面前要收敛情绪一些。

  这就是他请严致远来的原因。

  人是很难当好爹娘的同时，还能当好老师的。

  严致远在书房教两个孩子，顾北尘和姬梦璃、鹿呦呦在亭子里喝茶。

  “不用教孩子识字，是不是轻松点？”顾北尘一边泡茶，一边笑问道。

  姬梦璃舒服的窝在椅子里，面带浅笑道：“何止是舒服一点，简直有种被放过的感觉。以前觉得教孩子有什么难的，聪明一点的孩子，不是学什么都快吗？

  但是当你真正开始教孩子的时候，才会发现，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会变着法子来气你。”

  “识字练字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交给严致远就行了，要是易瑶能把他的字学来三分，也比前世强多了。”顾北尘笑道。

  “易瑶上辈子写字很丑吗？”鹿呦呦好奇问道。

  姬梦璃也是看着顾北尘。

  顾北尘认真道：“也很难用丑来形容吧，就像是爬行的蚯蚓，歪歪扭扭，始终没一个正形。”

  “公子，你这形容比丑还损啊。”鹿呦呦笑道。

  姬梦璃也是乐不可支。

  顾北尘叹了口气道：“没办法啊，小的时候没那个条件学，有条件了又不想学了，那点时间和心思，全被吃的东西给勾走了。”

  鹿呦呦和姬梦璃闻言不笑了，有些笑不出来了。

  “目前来看，瑶瑶虽然对吃的还是很感兴趣，但还没有到十分馋嘴的程度，你计计划还是挺成功的。”姬梦璃说道。

  鹿呦呦也点头道：“是啊，她对练功还挺感兴趣的，每天早上哼哧哼哧练基础八式，这么无聊的八式，她也没喊过累和不练了。”

  “这才刚开始吃普通食物呢，每天在家吃的都是干净又偏清淡的东西，还得看她出了门，能不能扛得住诱惑。”顾北尘笑着摇头：“说实话，我都不是很有信心，毕竟她确实是个大馋丫头。”

  “要我说，吃点也没啥，吃点能怎么了，公子你还天天想着上哪找吃的呢。”鹿呦呦一脸无所谓道。

  “我可没说不让她吃，只是想要让她的生活里，除了吃之外，能够有更多的东西去充实。”顾北尘微笑道：“我把芊芊留下，就是让她学会如何与人交友，她上辈子连个朋友都没有，收的徒弟，有些甚至连名字都记不住，也不问。”

  “啊这……”鹿呦呦挠头，“那确实是顶级社恐啊，是该培养培养！是不是应该再找几个小孩来？”

  鹿呦呦质疑公子，理解公子，超越公子！

  顾北尘摇头：“那就不必了，人可以善良，但不要当圣母，没有人能解救天下的。”

  三人在亭子里喝茶闲聊了一上午，不知不觉便到了午饭饭点。

  三人去学堂看了一眼。

  易瑶和芊芊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可直了，正认真听严致远教识字。

  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着一根一尺长的戒尺。

  “还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比在我那认真多了。”姬梦璃笑着道。

  顾北尘和鹿呦呦闻言皆是笑了，不禁想起了姬梦璃试图教易瑶学古琴的那日。

  在门外等了一会，等严致远把要讲的这段讲完了，顾北尘方才敲门道：“严先生，早上的课就上到这吧，先去吃午饭，明日再上。”

  “好。”严致远的声音从里边响起，起身道：“那今日便上到这，明天我们再正式开始练字。”

  “先生再见。”

  易瑶和芊芊恭恭敬敬地说道。

  “去吧。”严致远微笑点头道。

  两人这才起身，开心地向着门口跑去。

  顾北尘把门拉开。

  易瑶一下子就蹦了出来，直接往姬梦璃身上扑，被她一把抱了起来，向着前院走去。

  “娘亲娘亲，今天先生教我们识了好多字，不过瑶瑶都认得，都是娘亲以前就教过的。”易瑶搂着姬梦璃的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那瑶瑶岂不是在偷懒？”姬梦璃忍不住笑道。

  “瑶瑶没有偷懒，瑶瑶可认真了呢。”易瑶摇着小脑袋，一脸认真的纠正道：“先生教的和娘亲教的有点不一样，他一边教我们识字，还一边教我们要怎么写这个字呢。”

  “啊，原来是这样，看来先生确实要比年轻更厉害呢。”姬梦璃若有所思道。

  “先生可凶了呢，比娘亲凶凶。”易瑶小声道：“先生说了，我们要是不好好学，可是要用戒尺打我们的手心心。”

  “那瑶瑶可得认真学，你爹爹说了，先生非常厉害，我们说话都不好使。”姬梦璃一脸认真道。

  “那……那瑶瑶会认真学的。”易瑶点着头道。

  顾北尘和严致远落后几步。

  “前辈放心，小姐十分聪慧，今天上午教的这些字，一遍就学会了，实属罕见，堪称天才。”严致远一脸赞叹道，对易瑶是赞不绝口。

  “哪能称得上天才，不过是我家夫人已经提前让她识字了三个月而已，真到了练字的时候，你就知道她得水平了。”顾北尘笑道。

  “练字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便是我到了这个年纪，也还在学习之中。”严致远微笑道：“小姐这个年纪，能够握好笔，把字写在纸上，已经是十分难得。”

  “你这心态很好，选你给她当老师，应该是选对了。”顾北尘笑道，希望严致远后边不会崩溃吧。

  不过以他稳定的情绪来看，应该不至于。

  毕竟无论是画画还是画符，都得有一颗静的下来的心。

  “能够成为小姐的老师，是我的荣幸。”严致远连忙道。

  “以后就不必叫我前辈了，免得让人听了觉得怪怪的。”顾北尘说道。

  “好，那我以后便叫您顾老爷。”严致远点头道。

  走了几步，严致远又道：“昨日您给杨间开天眼的事情，我还是要向您道一声谢，您能提点这个孩子，实在是感激不尽。

  这孩子其实是我妹妹的孩子，还要叫我一声舅舅，本来只是带他来金陵城混口饭吃、

  没想到在您的指点下，昨夜已经成功突破了感知境第一层，步入修仙界了。”

  “这孩子天赋不错，被埋没了可惜，所以顺手为他提点一二，不必客气。”顾北尘不以为意道。

  顾北尘没放在心上，可严致远却很清楚这对杨间来说，改变的是命运。

  “这孩子跟在你身边难成大器，不如让他试试能不能拜入太清阁门下，若是能上昆仑山，日后定有一番成就。”顾北尘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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