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汤玉明说金海要调动，林放喝了口水，沉思了一会儿。

  他想起前世时，金海在每个岗位上呆的时间都不长，县里、市里，一步一步腾跳挪转。难道这一世，她的人生轨迹还是这样？

  “汤局长，你是怎么知道的？”

  汤玉明故作神秘地说，“市政府要组建德国招商联络处，正在全市范围内物色精通德语的招商人员。金局长在全市外资项目签约仪式上表现出色，得到了市长的认可......”

  “你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而且金局长自己也承认了......”

  “她承认了？”林放瞪着眼看着汤玉明。

  “我去你办公室的时候，金海开着门在打电话，她说，以后有可能我长驻柏林，等我到了柏林以后，就去拜访您......”

  “她说的是德语啊......”林放尤自不信。

  凌刚默默地递了一句话，“汤局长上大学时学的就是德语，虽然好多年不用了，但还是能听懂的......”

  林放这才知道，招商一局还藏着一位德语人才。

  这么说，金海的离开，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放放下筷子，双手叉在头发里搓着。

  凌刚看他发愁的样子，安慰道，“要不，和县领导汇报一下，就说单位需要，不放她走就是了。”

  汤玉明也附和道，“对啊，听说张书记发话了，以后干部不能随便调出，重要人才的调动，需要县领导批准。像金局长这种优秀的德语人才，张书记肯定不会放的。”

  这个时代，为了防止优秀人才流失，各个地方都采取卡档案的方法，严重妨碍了人才的正常流动。林放记得最过分的时候，一个普通教师和医生的调出，都要县委书记签字！

  经过了前世，林放思维方式自然与众不同。他并不因为金海去市政府驻德国代表处是招商二局的损失。相反，这是招商二局的成功！

  设想一下，金海去了德国招商处，那实际上就是林县招商二局的招商处啊！金海在德国招到的项目，不优先供应招商二局吗？

  那可是妥妥的咱自己人。

  在金海调动这事上，不但不能为难她，如有需要，还得帮助她。

  当然，在金海没说出来之前，这事就当做不知道。

  但林放想不通的是，汤玉明既然提出要来招商二局，为什么又和凌刚一唱一和的，想办法阻止金海离开？

  林放仔细想了想，明白了，汤玉明肯定不想来招商二局。他所谓的投奔林放，不过是虚晃一枪而已！

  恐怕凌刚也被这个老狐狸给骗了！

  道理很简单，林放刚提拔，汤玉明如果来了招商二局，就是到他退休，也没有接手局长的可能。

  但在招商一局，姜珊珊当局长的时间很长了，他还有很大可能接手。

  想到这里，林放突然明白了什么。

  林放呵呵笑道，“金局长要是能去德国招商办，对她来说是件好事，我们不能阻拦。”

  “张书记那里，如果不同意，我去给金局长争取......”

  “金局长有了更好的去处，这就好比我们招商二局嫁出的姑娘，嫁得好，我们要比她更高兴......”

  “不光金局长，我们招商二局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了更好的去处，我不但不会阻挡，还要想方设法帮助他......”

  汤玉明和凌刚听了，赞叹不已。

  汤玉明竖起大拇指道，“林局长，你虽然年轻，但在我见过的领导中，你是最有肚量，最替部下着想的一个！”

  “我还以为你的第一反应，是想办法阻止金海调离呢！”

  “真是太感动人了！”

  不光是汤玉明和凌刚感动，隔壁也有一个人感动了，甚至落下泪来。

  这个人就是金海。

  金海加了一会儿班，感觉饿了，一个人出来找地方吃点东西。

  哪想到自己进了小包间还没坐热乎，隔壁林放等人就来了！

  金海一边吃饭，一边听他们说话，没想到一会儿就聊到了自己！

  可恨的汤玉明，不但告诉林放她要调走，甚至还能听懂她用德语讲的话！

  这下完蛋了，林放刚把自己从青山镇调进城，自己又攀了高枝，林放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

  金海心烦意乱，在想怎么挽救这事，没想到林放一席话，彻底让她破了防！

  林放不但不会阻止她，还要帮她！

  这让金海感动得一塌糊涂，暗暗决定，以后不管林放遇到什么事，都要和他站在一起！

  金海继续听着林放三人聊天。

  林放说完金海的事，又问汤玉明，“汤局长，你既然想来招商二局，应该盼望金局长离开才对。怎么会又提议我去找张书记，阻止金海离开呢？”

  “我看，你并不想来吧？”

  汤玉明呵呵笑了。

  “林局长到底是慧眼啊，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确实不想过去，今天请林局长吃饭，只是希望在DS资源再生项目上，林局长能放我一马。这个项目由我主谈，如果谈成了，将来我扶正的希望会大一些......”

  林放立刻明白了汤玉明的打算，他先是自称要调到招商二局来，但他年纪太大，林放肯定不会同意。如果林放拒绝的话，他再退而求其次，请林放对DS资源再生项目手下留情，不要插手，这样林放就不好再拒绝了。

  凌刚的嘴也张成了O型，“我说师傅，你有话直说不就行了，把我也绕里面了......”

  “我和林放，是好朋友，这点小事，还用这样弯弯绕吗？”

  说完，凌刚给林放茶杯里添了水，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放。

  凌刚心生愧疚，林放心想，看在刚的份上，DS资源再生项目就让给汤玉明吧。他大度地说：

  “汤局长，你放心吧，我们那里项目多得很，都忙不过来呢......”

  “那感情好，林局长，这个项目如果有什么麻烦，还请您那边鼎力相助啊......”

  看汤玉明要求越来越过分，林放只得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汤玉明得到林放的保证，不由得开心起来，连连敬酒。

  “林局长，如果以后我说了算，咱们订个君子协定，井水不犯河水，各人的项目各人谈.......”

  林放心想，我既要出去谈项目，还要防备你们背后放冷箭，抢项目，实在是太累了。于是随口说道，“那再好不过了。”

  “咱们以后公平竞争，共同进步！”

  林放举起杯子，和汤玉明碰在一起。

  可能是酒喝得急了，林放看着汤玉明有些恍惚，竟然是一只白了胡子的老狐狸坐在那里。

  林放大惊，赶紧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去，确认是汤玉明无疑。

  不就是吃个便饭么，差点演出《聊斋》了......

  事情谈完，酒也喝完了，三人吃个肚儿圆，林放提议早早结束，他还要回去加班。

  汤玉明颇为理解，“林局长日理万机，我和凌书记就先回家了！”

  他们俩叫了个代驾，一起走了。

  林放刚想走，郭正亮打来了电话。

  “林头儿，你在哪儿，我要当面汇报一下土地指标的事！”

  “老郭，这么快就吃完西餐了？”

  “没呢，喝了一肚子咖啡......”

  “那你来县政府西门的饭店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放回到房间，吩咐服务员把剩菜撤掉，上了一荤一素，两碗米饭。

  不一会儿功夫，郭正亮来了。

  林放一指，“吃吧！专门给你点的。”

  郭正亮看来是饿坏了，坐下后不管不顾地夹了几块红烧肉，然后扒拉了半碗米饭，这才放下筷子。

  “真是饿死我了，崔影晚上减肥，只喝咖啡......”

  林放敲了敲桌子，“说正事。”

  “我和崔影说了恒达果汁土地指标的事，她当场就给董副县长打了电话......”

  林放警觉地打断了郭正亮，“老郭，你是怎么说服崔影的？靠感情？你们的感情进展也太快了吧？”

  “没有没有，”郭正亮解释道，“崔影不是想借团委这个牌子做出政绩吗？我跟她讲，帮恒达果汁解决了土地指标，以后恒达果汁收购苹果，都可以挂上与团委联合扶贫的牌子，都算是她的政绩。她听了眉开眼笑......”

  林放点了点头，郭正亮这操作算是借花献佛，崔影得个虚名，能帮恒达果汁办了实事，也算是一举两得。

  “然后呢？”

  “然后，董县长在电话里说，他打电话问一下，到底怎么解决。崔影让我等她电话......”

  不管怎么样，董军是真正想帮忙了。林放点了点头，“老郭，你做得不错，恒达果汁的土地指标要是解决了，你立头功！”

  郭正亮嘿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票来，“林局长，这是喝咖啡的发票。我还叫了两盘点心，还有果盘，一共才两百多......”

  林放脸一沉，把发票扔了回去，“老郭，我请你吃饭，不花钱么？这盘红烧肉，就花了三十八块钱......”

  郭正亮把发票拿回去，心有不甘地说，“怪不得大家都说，‘官’字是两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给你创造条件，你还不知足，喝杯咖啡就要报销。人家金局长天天请外商喝咖啡，从没报过一分钱......”

  郭正亮不服气地说，“金局长是领导，我能和领导比么......”

  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发票装了回去，开始默默干饭。

  林放又想起金海要调动的事，她走了以后，招商这一块，自己就得多担一些了。不由得心中烦闷，“老郭，以后，你得帮我多担点担子。”

  “林头儿，是金局长帮你担担子好么，我只是一个大头兵，连一杯咖啡都报不了......”

  “打住，又拿咖啡来说事！”林放长叹一声，“金局长要调走了......”

  “什么？”郭正亮的筷子一下子掉到桌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林放瞅了他一眼，“每逢大事有静气。市政府要组建对德招商处，要调金局长过去......”

  郭正亮大脑却快速运转起来。

  现在金海是他的直接分管领导，如果金海调走，他就可以直接向林放汇报工作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单位里的副科级少了一个，论资排辈也轮到他了......

  郭正亮正在想着好事，林放却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

  “老郭啊，你说我应该让她走呢，还是不应该让她走呢？”

  郭正亮闻听此言，面露苦色。

  林放，你这是诛心之问啊......

  我说应该让她走，那就显得我的排挤金海之嫌，你会说我盯上了金海的座位......

  我要是说不应该让她走，那我又太违心了......

  看着郭正亮尴尬的样子，林放哈哈大笑。

  “老郭，我是逗你的，看你为难的样子！”

  郭正亮终于免除了尴尬，“林头儿，市政府驻外国的招商办，都是由市商务局代管的，这事，市商务局的于冬局长没提前和您打招呼？”

  “没有，哼，没想到于冬要从我这里挖人，还私下里瞒着我......”林放咬牙切齿地说，“于冬想轻轻松松把金海挖走，没门儿，我不会答应的，我这就给于冬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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