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明德帝与秦昭都心知肚明。

  明德帝抬头，意味不明的看着秦昭：“你这话倒是还有人与朕说过。”

  秦昭多了几分迷茫：“谁啊？”

  明德帝哂笑一声：“太尉武槐。”

  “太尉？”秦昭心中一动，“太尉说的那个人，可是黄落城惨死不退的守将叶简？”

  明德帝不置可否：“除了他还能有谁？”

  秦昭有些不解：“太尉怎么会提起叶简？我从未听说过两人有何私交啊？”

  明德帝没有答复，随意的将奏折合上丢在一旁，重新问道：“现在你可想好了想要的赏赐？”

  说罢，他又补充：“你如今刚受封，朕为了平复百官质疑，定然不会为你再赐封号，你可说说你想要的，金银财宝或是山庄别院都可以。”

  秦昭收起深思，此时笑着摇了摇头：“金银财宝与山庄别院都不要。”

  明德帝来了些兴趣，直身看她：“那你要什么？”

  秦昭目光多了就几分认真，眼神怅然：“我想要陛下赐一座无字碑。”

  明德帝手指在桌面敲了敲，帝王的贵气在一举一动中显露，他目光深沉，一字一句念道：“无字碑。”

  “是。”秦昭目光坦荡，直直的回视明德帝的审视，“边关战死百姓不计其数，他们有的找不出身份，也有的已经没有了家人，所有亡灵都因国破而无归所，我想在边境立下一座无字碑，不雕名姓，不问出生，不求来路，只为给无法平息的魂魄一处吊唁的墓碑。”

  “好一个不雕名姓，不问出生，不求来路！”明德帝起身，满目间尽是皇帝的威压。

  他望着随之站起身的秦昭，对方不卑不亢的直面威势，眼神没有半分松动。

  他的目光终于变成赞赏，轻声道：“你可想清楚了，求了这碑，你用性命换取的胜利，便不会带给你一丝一毫的好处了。”

  秦昭洒脱一笑：“国家昌盛，百姓富足，怎么会不是好处？”

  “说得好！”明德帝爽朗一笑，“将士为何战斗，百官为何殚精竭虑为江山社稷出谋划策，所求的，也不过是百姓安居乐业，大庆繁荣昌盛。”

  他大手一挥：“朕允了你的请求。”

  秦昭起身跪拜：“谢陛下。”

  走到门口，秦昭才想起来忘记问叶简的追赏了，她又往回走了几步。

  明德帝抬起眼皮看她：“怎么，后悔了？”

  “那倒不是。”秦昭脸上难得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就是正好提到叶简将军，我想问问陛下给了他什么追赏？”

  “武槐想让朕把追赏赐予他那儿子，朕没同意。”明德帝语气平淡，跟平时谈论天气没什么两样，可秦昭就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不悦。

  为何不悦，定然是不悦叶崇沾自己父亲惨死的光。

  可这也不至于让明德帝大动肝火。

  秦昭有些想不通，小心打量了一眼明德帝的脸色，斟酌问道：“陛下见了叶崇？”

  “叶崇？”明德帝语气带了几分疑问。

  秦昭解释：“就是叶简的儿子。”

  明德帝冷笑一声：“朕倒是想见一见。”

  以秦昭感受，叶崇虽稍显稚嫩，但已经初有其父亲风采，按理来说不至于让明德帝如此不喜。

  她试探问道：“那此人可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倒是没有，就是太尉想让朕下令，让此子继承叶简的兵权，朕怎会同意？”

  秦昭明白了，明德帝是不想让叶简的兵跟随叶崇，容易养成私兵。

  这事往小了说是叶崇不舍父亲心血，往大了说可就有私吞兵权之嫌，难怪明德帝有所不喜。

  她叹了口气，没想通叶崇怎么与太尉认识，但此刻更关心的还是叶简的追赏。

  于是她问：“那陛下对叶简将军之死......”

  “自然是追加封号，对未亡人给予丰厚赏赐，毕竟也为大庆而死，朕不会让他家人寒心。”

  秦昭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她站在乾清宫，这里不是上朝的明堂，因此秦昭能看清明德帝脸上的皱纹。

  对方虽保持着皇帝的威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但鬓角的银白却是挡不住的苍老。

  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虎胆熊魄，镇住大庆江山的帝王也被时间侵蚀，跟着岁月老去了。

  秦昭眼眶酸涩，抿唇轻道：“听闻陛下生了一场病，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明德帝拿着笔闻言看了秦昭一眼，似乎看她目光严肃，于是笑了一声。

  帝王向来无情，所有亲情都被算计，可又在某些时刻，会无意间展露片刻温热。

  明德帝收回目光，淡然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他已经习惯被困于深宫里，虽受天下人敬仰，可这一生，何其不是被困于这方寸天地。

  大庆的土地是他的战场，亦是囹圄。

  秦昭收拾好心情行礼，这一次出宫，倒是再无任何波澜。

  虽然已经到了深秋，但皇宫外的阳光仍旧明媚。

  街道边的树叶开始泛黄，有风吹过，枝头的黄叶便会顺着风一路落下，铺陈在巷子两旁。

  若是天气好些，踩上去，还能听到落叶碎掉的清脆响声。

  秦昭坐上马车，却不是回家的方向，车夫一路赶马，往胡游开设的镖局而去。

  甫一进门，不出秦昭所料，早已有人在里面等候。

  秦昭消耗过多体力，脸上血色褪去，留下几分煞白。

  凌越皱眉扶她，握着她瘦了一整圈的手腕，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凸起的骨头，稍微用力似乎就会碎掉。

  往常这般状态，秦昭都会听到凌越的不满，他多多少少会吐槽几句，但如今令秦昭意外的是，凌越除了蹙眉，扶她的动作更为小心些，却始终保持沉默，连脸上的情绪都不曾表露。

  秦昭与谢封对视一眼，想问问他情况。

  谢封自然看懂了秦昭眼神的含义，只是他却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自从荣国公战死，凌越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似往日那般跳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身边这个纯稚的少年，也有了城府，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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