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林这几天也是够累的了，他一躺在巧珍的怀里，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鼾声能吓跑小偷。

  巧珍用手梳理了一下加林额前的头发，凝视着睡梦中的加林。

  巧珍心潮澎湃，婚后的这十多年来，时光真是一把无形的刻刀，它在抹去高加林青春容颜的同时，也在他那宽宽的额头上刻下了一条条犁沟，在他那英俊的眉宇间留下了一道道山川，巧珍瞩目着加林那布满父辈掌心上纹皱的坚毅脸庞。

  巧珍的眼睛有点模糊了，人生中的两大喜事，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加林都不如意，加林几乎体味遍了黄土地上人们所有的痛苦。

  巧珍时常在想，要不是加林的收留，她母女俩现在还不知过着怎样的生活呢，孩子也绝不会在县上考个状元。巧珍对加林心存感激，而她对加林的唯一回报就是她一定要把家主持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照顾好公公婆婆，让加林安安心心地干好他的工作。

  想到这里，巧珍真想把加林摇起来，弄醒他，再死死地抱住他，疯狂地亲吻他，让加林把一切屈辱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亲爱的人啊，你又回到了巧珍的身边。巧珍现在的心情可以肯定地说，是和当年给加林卖完馍，在被四周玉米高粱围着的各自回家的分岔路口，她偎依在加林的怀里，求加林亲她是一样的。情爱的烈火此时在巧珍的心里熊熊燃烧，她感到浑身的细胞在增殖、在突变，在挑战着她生命的张力，这种刺激完全可以让她窒息。

  巧珍再看看怀里加林那疲惫憔悴的神态却又不忍心惊动他。巧珍就这样静静地让加林躺在她的怀里，让眼前的幸福永远地持续下去，尽管她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在打架，她还是硬撑着，她就怕自己一睡着，会失去眼前的一切。

  这时，巧珍眼眶里的泪珠涌了出来，正好滴在加林的脸颊。巧珍这一微小的动作，惊动了加林，加林急忙坐了起来，“我怎么就睡着了？”加林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赶快休息，这几天也够辛苦的。”巧珍嘘了一口气，“这些天，我越累越睡不着。”“巧珍，倩倩一考上大学，这一河水都开了，对你来说就是柳暗花明，你应当知足才行。我这也是兑现了心中的承诺，我想这更是我弥合你破碎心灵的最好方剂。巧珍，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把倩倩拤在怀里的时候，这种弘愿就萌生了，一定要把娃娃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大学生。倩倩还真争气，看来我在她身上的功夫并没有白花。巧珍！过去的一切也该绾个大疙瘩，来个大了结。巧珍请你相信，我要让你在满足物质生活的同时，一定也要使你的精神生活得到升华。从今往后，让我们……”说到这里，加林停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和纸，略一思索，说道：“巧珍，你不知道，下午在回家的路上，我还作了一首诗，我这就写给你看……”巧珍偎依在加林的身边，她在看加林挥笔。很短功夫加林就把写好的诗递给了巧珍。

  赠巧珍

  我要带你去外头，乘坐飞龙翱九州，

  把昔日的龌龊，抛洒在身后，

  任车轮去碾压，任轻风去扬弃，

  为的是让我们开心乐意自由自在。

  ……

  我虽然不能给你豪华的别墅和尊贵的服饰，

  但我会把希望的种子深深地播在你的心里！

  ……

  “你写的诗，我有几个字不认识！”巧珍看完后，把纸交给了加林，加林接过纸，给巧珍讲着生字，讲完以后，加林有点感慨地说道：“巧珍，你不知道我心里多么的激动，甜甜不只是圆了我大学梦，更重要的是我的教学理念能够指导甜甜有效的掌握知识，如果那年我从学校不出来（加林被高明楼的儿子三星顶替），说不定在教育战线上还能干出一番成绩来。好了，过几天，咱把甜甜送到武汉，这就算把娃娃安顿好了。我压在心底的石头取掉了，同时，我对你犯下的罪孽也就算扯平了。”“你快别说了，甜甜能考上大学这全都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加林，我是一个对生活要求并不高的人，今生还能和你滚到一个炕上，就是坐上一夜，我都知足了。现在送走一个，我跟前还有两个娃娃，娃娃念书年年得奖，村里有人对我羡慕死了。”

  过了一会儿，巧珍有点惆怅地对加林说道：“你我能走到今天，我们还得感恩两本书？”“巧珍这又从何说起呢？感恩两本书，两本什么书？”加林不解地问道，“是这样，好多年前，巧玲的学校组织教师看了外国（巴基斯坦）电影《人世间》，她有时晚上睡在我那里就给我讲一些电影里面的情况，我被男主人公（曼索尔）的精神所感动，这便萌发了我想看电影的念头，可以后咱县电影院再也没有放映这部片子了。巧玲便给我买来了《电影故事》（82年第12期）和连环画《人世间》，没想到这两本书，在我对生活绝望时，竟成了我再次打起精神的强心剂。加林现在看来我当年回过头来跟你算是跟对了。”

  巧珍说罢，把下巴垫在加林的肩膀上，加林一边听一边抚摸着巧珍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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