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加林去县文化馆开会，景若虹部长在会上就乡镇文化站的建设问题讲了三个多小时。

  开完会后，景部长把高加林叫到了县委宣传部。一走进景部长的办公室，景部长高兴地对加林说道：“加林，县上对城关文化站的工作很满意。特别是农家书屋的创建或恢复，以及你组织的几次科技到村活动，搞讲座，发资料，为农民兄弟致富提供了大量的科技信息，受到了县农林局的好评。”景部长说着，便把一杯水递向加林，“加林，你喝水！”加林很礼貌地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放在茶几上。

  景部长看了一下加林，以商量的口气说道：“加林，给你提供一个信息。是这样，县文联需要一个副手，主持文联日常工作，下面报上的人我总感觉不尽人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能否考虑考虑，这也算是对你工作的肯定。还有人把关系拉到了我这里，可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加林就算你同意了，还要上常委会，估计问题不太大。加林，你看。”

  事情的确是个好事情，如果没有被解甲归田（走后门被遣返）的那件事，那加林会百分之二百的答应下来。加林略思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景老师，进了镇政府，对我来说，算是拆了茅房盖楼房——底子本来就很臭。这你不是不了解的，我不能再把臭带到县上。我觉得还是不动为好。在基层也有干不完的工作，还能干些自己有兴趣的事情。”景部长很惋惜地对加林说，“年轻人谁不犯错误，改了就好。党的政策也是知错就改，既往不咎，没有谁会抓住你的小辫永不撒手的。你也大可不必纠结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只要你好好干，以后在文化部门当个局长是不成问题的。”

  加林接过景部长递过的烟，点着后，慢慢地吸着，沉默不语，他其实是在考虑德顺爷爷的话。

  记得上一次，德顺爷爷得知加林不愿意跟赵书记去县上乡镇企业局的事情，他便语重心长地对加林说道，“爷爷虽说这一辈子不识字，没读过书。但我爱看戏，爱听说书。公门的事干好一样子就行了。不要眼睛老往上边瞅。官场上不是你这号人干的。俗话说，高台明戏教化人。你没看哦戏上，奸臣害忠良的还少吗？先不说场面上那些勾心斗角，奸诈虚伪，栽赃构陷的事。要让你娃娃欺下瞒上，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事你能干得出来吗？你没听戏词里面是咋说的，朝里有人好做官，干好干赖莫弹嫌。朝里没人别胡钻，犯个小事撂翻天。你把手头的活干好就行了，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没事就看书，这世上的书是够你娃娃看的，你没听人说，杀不完的猪，看不完的书吗？  人这一辈子很快就完了，好好和巧珍过几天舒心日子，再不要胡球折腾了，老想上头的事情。”加林已经记住了德顺爷爷的话，他才不愿被人指脊背说他是寻情钻眼，拉关系，攀龙附凤又来了到县上。

  老人打着骂着要高加林考乡镇干部，现在加林考上了，他却不要加林投机钻营，可怜老人一片苦心。德顺爷爷说起话来，从不曲里拐弯，而是刀来枪往，直截了当。这也正投了加林的脾气。

  人生不过如此而已，加林已无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情趣了，尽管那事对他来说也挺对心思，但一想起过去的往事，加林还是收心了。

  于是，加林便摇了摇头，向景老师表明了态度。

  “加林，你不知道，老师这都是为了你好。再说，城关距离县城就十来分钟时间，你也能照顾家庭。但级别就不同了。你若错过这个机会，这以后也就难说了。乡镇干部就算个八品官吧，为啥有人宁愿丢了乌纱帽，也要往县城里面硬挤。在乡镇工作，干部提拔难，在职周期长，流动慢，在全局和局部利益相争时，常把乡镇干部推到夹缝之中。加林你也知道，生产责任制后，许多村级组织弱化，增加了基层工作的难度，使这本来就很艰辛的工作更加艰辛，一年四季超负荷运转。前几天永坪的团委书记刘民生办完事专门跑到我这里来，求我给他在县上文职单位给他找个差事，干啥都行，他原先在档案局工作，被推荐下去锻炼，这都五六年过去了。名义上是乡团委书记，实际上他的许多工作和团员青年没有任何关系。他对我说过，在基层工作中，我们对上级要‘精忠报国’，对下要‘为民作主’，往往两边都落不下好。群众说我们是‘四要干部’，就是要粮；要钱；要命；要院（要粮：粮食定购任务；要钱：农业税和各种提留；要命：计划生育；要院：清理庄基地）。他深沉地对我说，贾老师，这四要从国家全局出发是必要的，而且非做不可的，但这四要又是和群众利益贴得很紧的事情，群众往往站在自己的局部利益上，和你拼命，绝不让步。他们不认为我们的做法是按着党的政策来的，往往认为是乡镇领导和他们过不去。还有一个切身问题就是，现在财政两条线，有的乡财政情况不好，几个月工资都不能按时发。当然，你城关不会存在这种情况。”

  景部长说了这么多，其目的就是想把加林调到他的身边，当他看到加林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冒，他便话锋一转。“加林，人各有志，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的。那你能否对老师谈谈你今后有什么想法？”景部长很在意地问道，“景老师，对我来说，生在黄土，长在黄土，根也扎在黄土，那就立足黄土，弘扬黄土文化。陕北的文化底蕴深厚，它沉淀在厚厚的黄土之中，在陕北的沟沟坎坎上，川川道道间，到处都有你要寻找的东西。就拿我搜集的信天游来说，你就是随便插上一枝柳条都能长出一树信天游来。信天游是来自黄土地的精粹，它流淌着陕北儿女最通俗的词汇和最淳朴的情感，当你的脚一踏上厚厚的黄土，你无论是站在崇山峻岭之巅，还是走在弯弯曲曲的川道里，几乎都能听到顺风而来的信天游。

  还有就是我已经用相机记录着农耕文明。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那些伴随着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农具已经没有使用价值了，可它却折射着祖先的智慧和勤劳。我先登记着，让物主不要糟蹋，以后收集到一块，还是一笔农耕遗产。”

  “你这个做法很好，值得推广。”景部长很认真地听着，他插了一句，加林继续说着，“还有就是我利用下去的机会收购了不少的拴娃石，这也是黄土地上的一种文化。以后我还要围绕着这些古朴的实物写写东西。”

  在加林看来，世上有形的物体都会消亡，而精神层面的东西却永远的存在，也会永远的流光溢彩，这就是他奋力挖掘黄土文化的初衷。

  高加林就要在脚下这飞扬着黄土气息的大地上展开自己热衷的事业。

  高加林滔滔不绝地说着，景部长很高兴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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