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的一个晚上，高加林来到了机砖厂，他是专门来给德顺爷爷送《红梅》电池的。

  一进门房，加林看到德顺爷爷的情绪不大好，便关切地问道：“德顺爷，咋回事？谁可惹你老生气了？看来气还不小哟？”德顺老汉抬起头，用眼瞪了一下加林，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吗？”加林听后一头雾水，心想你昨天才把话捎去，我今天就把电池给你送来了，这不是爷爷的风格，其中必有隐情。加林试探着说道，“德顺爷，这晚上看电影停电也是常有的事情么，你就算半天没听广播，你也不能拿我出气么？”“起根发苗，还是你造的孽！”德顺老汉撅着胡子说道，加林从黑提兜里拿出两节一号红梅电池往炕边上一蹲，“爷爷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净说些不沾边的话。”“爷爷一辈子不打狂言，不冤枉你这个犟怂的！还有三星这个坏东西。”

  德顺老汉说什么他心里最清楚，而加林却听不明白，“德顺爷，你这一会儿数说我，一会儿又骂起了人家三星来，你的病到底在什么地方害着？”加林示意德顺老汉把话挑明。

  德顺老汉侧起头用手在两眼窝里使劲地抹了一下，很伤情地说道，“唉！你也知道，这马拴着了车祸，把巧珍娃娃撂到了半路上，这一年半载还好耐活。长期下去也不是个事么？为父的哪有不为儿女的事操碎心的？这不你立本叔就给他亲家撒话让给巧珍好歹找个主儿。”德顺老汉说着就流出了两行热泪，加林听着听着心里也起了波澜，德顺老汉接着又说，“加林你可知道这几天，三星可把我给气美了，我就想用这烟锅在哦怂的头上美美地砸上几下，还想在哦吃馍处搧上几个撇儿，解解恨。谁让你嘴长？”德顺老汉说着说着胡子都抖了起来。

  “德顺爷，这到底是咋回事吗？看你把人听得急忍的！”加林说道，德顺老汉咬着牙说，“刚才，我把他俩给骂走了！”“除了三星，还有谁呢？”“三星的师傅吴援朝么？不过这个小伙子我还倒满眼看上，他是咱县农机厂的一个工人，和马拴钻的好，人也厚道，比巧珍大八岁，年龄是大一点，还有娃子。不过年龄大一点，更懂得爱婆姨。可爷爷心里有个坎，我就是不愿意保这个媒么！上一次，吴援朝一个人来了，我给个没安上，这三星下午又可把人给我带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说道这里，德顺老汉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了烟袋和烟锅，一边装烟，一边看了一下加林，加林绷着脸不知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吸了几口烟后，德顺老汉这才接住刚才的话题，“我不愿干的事谁求都没用，三两句话就把他俩打发了。我咬着牙对三星说，我和你爷都发过誓，我俩这一辈子有三不做：一不做保；二不带信；三不说媒。一辈子都没有破这个戒呢？三星你还是另找高人吧！”说完后，德顺爷爷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情倒也是个好事情，三星带来的这个小伙朴实厚道，这事有门，就不知道巧珍娃娃呀有没有这个福……”德顺老汉说不下去了。

  加林听着听着，感觉德顺爷爷的话味有点不对，一锅烟的功夫他脸上的颜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由紫变黑，越来越难看了。德顺爷爷的话好像是就巧珍的事情向加林提出了最后通牒，也该到了加林对巧珍的情感做决断的时候了。“德顺爷，我还能再爱巧珍吗？”这句话，高加林能说出口吗？

  德顺爷爷很无奈地说道：“加林啊！爷爷记得戏曲里唱到，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你把人家娃娃撂到了半路上，你那时把事做过头了，巧珍赌气地把自己给嫁了。现在巧珍已经成了冬里的荷花，你娃娃还能再指望着什么呢？一切都是命啊，爷爷还能让你再把她捡回来？听爷爷的话，就像你当下这个样子，找个婆姨还是蛮有条件的，不要再晃荡了，这就三十的人了……”

  德顺爷爷婆婆妈妈地说了一大堆，加林听完后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德顺老汉看来，目前加林对巧珍也只是场面上表示同情而已，巧珍又明确地表示不会走回头路再嫁给加林，巧珍的烈和加林的犟，德顺老汉早都领教过了。两根嫩竹条还能还随心地拧在一块，两条竹竿难合一，要把巧珍和加林这两个娃娃再重新捏揣到一块，德顺老汉已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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