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加林一直给赵书记赶写着材料，现在总算交了差，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晚上，加林正坐在办公桌前，谋划着乡村文化建设的发展思路，首先是把村级文化室恢复起来，加强村际之间的图书交流，科技书籍下乡，用科技引导农民科学种田。

  想着想着，加林心潮涌动，他便展开稿纸，挥笔点厾着……

  “加林…加林…”突然间外面传来了赵书记的喊声，加林应声道  “这就来！”“是不是材料又出了什么问题？”加林很无奈地站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就拉门出来了。

  这些年来，加林写起材料还没有脱过靶，加林很自信，说不定赵书记晚上想和他杀上几盘棋呢？不过加林也打定了主意，晚上下棋，第一盘他必须赢，接下来输多少次都没有关系。

  一进赵书记的办公室，“赵书记，晚上下棋随你，想杀几盘来几盘，奉陪到底！”

  还让加林猜对了，赵书记真是叫加林晚上陪他下几盘棋呢。加林动作真快，两个杌凳一并放在办公桌旁边，从床底下取出用三合板做成的棋单，旗口袋往上边一放，两人很快摆开阵势。对弈中，赵书记几乎没说几句话，加林只好陪着，晚上到底下了几盘棋，两人都不知道。

  加林走后，赵志远书记的心里泛起了微澜……

  随着中央政治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就在赵志远书记立足城关背靠县城踌躇满志的时候，根据上级指示精神，政社分开后，镇党委要按照党章的规定，和实行党政分工的要求，集中精力抓好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贯彻执行，抓好基层党的建设，加强对共青团妇联和民兵的领导，抓好农民群众的政治思想教育，促进党风和社会风气的稳定好转，而不是包办政府的具体工作。

  今天的县城之行使赵志远一下子好像有了英雄末路的感觉，但他并不恋栈。

  赵志远书记的心里一直在倒腾着，从粉碎“四人帮”后，自己就挑起了城关的担子，已有十年了。这些年来，他在工作上一直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虽说对包产到户的认识并不是很到位，但他还是保留意见，贯彻执行。在干部知识化方面，他的最高学历就是地区党校的培训的结业证书，参加中央党校的函授学习，取得了大专学历，可就是组织部门不予承认，但他从不放松理论学习，不管怎么说，他也该到退居二线的时候了。

  加林这段时间对乡村文化建设的发展已经形成了工作思路，他打算和赵书记沟通一下，争取一点经费。白天去了几次就是没有找到赵书记，下棋时，加林一看赵书记心事重重，也不便开口。晚上加林也不是闲着，他计划把材料写好，就复习一下高中数学。因为加林打算明年参加成人考试（延州县一九八六年开始成人高考），当今社会没有文凭是不行的。在文科所要考的五门功课中，加林的短板还是数学，他便借来了现行初中高中数学课本，又找来数理化自学丛书《数学》的几本分册，交换着复习，他还从贾老师那里借来了高中数学教学参考（教师专用），因为教师专用里面有课后练习题答案，单元总复习题答案，便于自己纠错。加林发现现在的数学教学内容，他过去根本就没有见过，因而难度还是相当大的。他在复习时，记着贾老师的话，弄清概念，多研究些例题，对课后作业题要一个一个做，不要怕麻烦。

  夜已很深了，加林一写完材料。便开始复习直线方程，他在抄稿纸上画来画去。

  这几天，高加林好像又回到了迎战高考的岁月里，工作外的时间都在复习文科的课程。特别是晚上，正是复习数学的黄金时间。

  加林高兴的是晚上他抄了教参里二十多个三角恒等式证明题，不等得他缓过气来。

  这时，赵书记推门进来了，加林转身看着赵书记，“赵书记，你啥时回来了？你今天又干啥去了？几次人家都来我这找你？是不是又想杀几盘呢？我可没时间奉陪！”  加林有点为难地说道，“加林呀，我哪有心思下棋呢？我的头有担笼那么大，瞀乱的很，瞀乱的很。”赵书记很烦躁地说道，“你不是说，搞搞党务，看看书，政策把你给解放了。这可又咋啦？”加林不解地问道。

  赵志远书记自从那年（81年）让三星替代了加林的民办教师后，他心里一直有个结，总感觉有点对不住人家小伙。后来，马战胜安排加林进了县委通讯组后，一次他在县上开完会，通过马战胜邀请了加林，三人坐到一块，就像桃园三结义那样，在国营食堂吃了一顿饭，在饭局上，他给加林讲了《水浒传》里面几则不打不相识的故事，要加林不要纠结过去的事情，团结一致向前看，以化解加林心中的纠葛。加林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加林背霉以后，赵书记又给加林在乡镇企业找了几个差事，通过高明楼带话给加林，加林犟着不去。现在赵书记和加林成了忘年交，生活中无话不说。

  “加林，遇到大麻烦了？”“大麻烦？”加林重复了一句，“能有什么事呢？”加林心想，还有什么情况能让这个遇事左右逢源的人，大伤脑筋呢？便不安地追问了一句。

  “走，加林，到我房子谈，电炉子上还坐着水呢！”说着赵书记便急忙向门外走去，加林跟着来到了赵书记的办公室。坐稳后，加林忙问，“赵书记，公事，还是私事？”赵书记随口一句，“哼，公事，当然是公事！”加林不屑道，“至于吗？”

  “加林，我今天接到电话去了县委，又领了个苦差。我心里没有一点底。加林，这件事情虽说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很难推辞掉的，就想和你扯一扯。不过你先不要把风放出去。”加林点了一下头，与此同时，他递给赵书记一支烟，“蹦噔”一声，送上打火机，赵书记吸了几口烟后，把桌子上的北京牌人造革黑提兜拉链拉开，从里面取出了材料，随手递给加林，加林逮到手上，迟疑了一下，“怎么，又要重写？”  加林的心里还是犯了嘀咕，“这东西先放到你这，过后交给他们去做，和我也没有关系了！”赵书记感慨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志远书记吐了几口烟后，看着加林，才慢慢地说道，“我早上刚一进县委大门，组织部刘贵森部长就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把我直接带到了组织部，寒暄了一阵后，便谈了我的工作调动问题，拟任县乡镇企业局局长。并说这次工作的变动是县委高书记的意见，他先给我透透风，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不过现在还处于保密阶段，希望我不要打自己的小算盘，要服从县上改革开放的大局。我听后大吃一惊，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新使命，精神上没有一点准备，我感到紧张和不安，甚至都有点畏惧。我不知道我的这口牙齿还能不能咬得破这颗夹瓤核桃。这常言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有这个能力吗？加林，你说！”

  赵书记停了一下，看着加林，说道，“加林，你也知道，我的主要工作经验是这二十几年来从领导农业方面积累起来的。假若让我再组织学大寨，搞平山治水，打坝修渠，植树造林，那真是没说的。回想这几年的工作情况，城关企业的发展，那不过是人家企业领导凭本事干的，我只不过是把握一下大政方针，跑跑腿罢了，至于经营管理，运行模式，物资交流，资金周转，我几乎是一窍不通。我的这些工作经验怎么能适应以工商业为主的县上工作呢？加上我自己学识有限，精力和体力远远不能和过去相比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过吗，人贵有自知之明吗！”

  赵书记看了一下加林那严肃的面孔，继续说，“这肯定不行。加林，你也知道，县乡镇企业局在推动全县乡镇企业大干快上，促进经济发展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套车我可驾不了，我不能打肿脸来装胖子。下午高书记一开完会，我就去找他，详细地陈述了自己的情况。但高书记却笑着摇了摇头，就是不搭我的话，他一再鼓励我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并说这是常委们的意见，他不能搞家长作风。高书记用毛主席的话，来勉励我，在游泳中学习游泳，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难道谁一出生就会打仗。他还用通俗的话来说，世上没有一个婆姨是先学会养娃后，才结婚抓娃的，都是抓着养着。按总设计师的话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高书记都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说什么还有用吗？”

  即将面临的战场对赵志远书记来说，就像从开山造田，修理地球的战场上下来，放下?头锨，提起绣花针一样，这不是在逼张飞绣花，他能行吗？这让他口含冰凌吐不出水来，既然推掉不了，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组织观念还是应该有的。那就从头学起吧。

  赵书记讲完后，看着加林，两人目光许久许久地对着……

  注：延州县乡镇企业局成立于1973年10月，原名“延州县社队企业管理局”，1984年5月更名为乡镇企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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