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村出了个好苗子，村头宋家的小子读书厉害，别人读书是交钱读书，就他，不但不用交钱，校领导还拿着钱让他去上学。

  宋家小子今年初三，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

  人家校领导说了，只要他考上市第一中学就给他五千块钱奖金，听说中考成绩第一名就读市第一中学还有高达五万块钱的奖学金。

  乖乖，那可是五万块钱！

  宋家两口子也不敢让宋乔阳干活了，只让他专心学习，一定要考到第一名。

  宋老三在地里头干活，路过的人问他：“咋没看见你家阳娃子啊？”

  宋老三眼睛一瞪：“什么阳娃子，俺儿子叫宋乔阳，将来是要考第一的大才子，哪里能来地里干活？”

  宋乔阳是他买来的孩子，当初两口子给孩子取名，但是这孩子听了新名字老是哭，两口子没办法去找神婆算了一卦，说是名字不能改，最好用原来的。

  恰好宋乔阳穿的衣服上面有字，两人让神婆瞧了，便给他定下了宋乔阳这个名字。

  在一堆二狗大丫三柱子的名字里面，宋乔阳这个名字文雅的紧。

  他也像是这个名字一样与大河村格格不入，俊秀的外表，聪明的脑袋，一点也不像是宋老三的种。

  有人质疑，宋老三就拿着锄头撒泼，信誓旦旦说这是他亲儿子，当然，没几个人信。

  那人笑了笑没说话。

  大河村谁不知道宋家两口子苛待孩子，那孩子从小就吃不饱饭，活却是没少干。

  要不是国家搞什么九年制义务教育，宋乔阳都不一定有机会上学。

  也就是这小子争气，会读书，不然啊，现在还在地里头干活呢。

  “怎么才考了第二名？宋乔阳，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这段时间老子都没让你干活，你就是这么报答老子的？”

  宋老三把成绩单揉成一团砸在宋乔阳脸上，气得脸都红了。

  十四岁的少年瘦弱、阴郁，略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苍白的唇干燥起皮。

  他低着头，脊背挺拔如松，宽松的校服衬托得他越发瘦弱，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

  他沉默地听着宋老三的谩骂，被打了一顿，最后被关进房间做题。

  “今天不许吃饭，下次考试再拿不到第一名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这是家里的柴房，堆积着很多杂物，在角落里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板床，拉上帘子就成了他的房间。

  周围堆积着很多书本资料，一张缺了腿的桌子压着几块红砖，就成了他的书桌。

  宋乔阳把成绩单展开、抚平，看着上面刺眼的名次，有那么一瞬间也在怀疑自己：他是不是真的松懈了？

  这次摸底考试，第一名的名字叫顾零。

  他一心埋头苦读，是学校里万年不变的第一名，为了保住第一名的宝座他会关注第二第三名的成绩，后两个位置竞争激烈，偶有变动，但是他以前没听过顾零这个名字。

  他向来是学校里的断层式第一名，最高的一次比第二名高了足足一百五十分，平时也有九十分左右的差距。

  但是这一次，顾零以一分之差夺走了他的第一名。

  他不知道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是后者……

  他想，他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凌晨五点，宋乔阳把两个大馒头装进塑料袋，背上书包去上学。

  青木中学在镇子上，大河村离得远，村子里的人只有赶集的日子才会去镇上。

  而宋乔阳每天都要花费四个小时在学校与大河村之间往返。

  学校早上七点上课，他五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久了，脚步也就练的快了，一个半小时就能到，剩下的半小时还能用来温习功课。

  中考在即，六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同学一边吃早餐一边学习，但是更多的是踩点前来上课的学生。

  食物的香气顺着空气跑到宋乔阳鼻子里，他拧开自己带来的塑料水杯，吨吨吨喝下一大半，肚子勉强停了声息，他便开始看书。

  七点半，早自习结束，学生们半死不活地趴在桌上，一声惊呼在教室里响起，紧接着一群人涌向门口。

  “顾零，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我要两个肉包！”

  “诶诶诶，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宋乔阳本来是不关注这些的，但是“顾零”两个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抬起头，只看见门口围着一堆人，他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人比较少的时候从后门出去，看清了外面的场景。

  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手里提着几个巨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包子油条之类的早餐，这会儿差不多卖完了。

  对的，卖。

  大概是几个月以前，学校里突然多了一个卖早餐的同学，每天早上早自习下课就会提着早餐到各大教室去卖，生意很好。

  青木中学的生源一般，学生们大多是来混日子，一部分是因为义务教育的政策被迫来的，一部分不想学习，等着毕业以后去读技校，总之，纯粹想继续读书上高中的寥寥无几。

  这些人每天踩点过来上课，没时间买早餐，学校里的小卖部只有零食，因此，顾零的生意很不错，基本每天都能卖完。

  宋乔阳一直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他今天才开始关注这个人——

  这个抢走了他的第一名的人。

  这个叫顾零的女生长得很好看，乌黑顺滑的头发束在脑后，神色略显冷淡，简单的校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

  她一手拿早餐一手收钱，有的同学不等她找完钱就伸手拿早餐，她干脆利落地一把挥开别人的手，翻了个白眼，冷冷淡淡地说着威胁的话：“等着，小心我揍你。”

  那人也不生气，旁边的同学嘻嘻哈哈数落他，一群人笑闹成一团。

  很奇怪，顾零明明冷着脸，偶然搭两句话，但是她和周围人的气场很搭，并不会显得突兀。

  有的人跟她开两句玩笑，她也会笑骂几句，似乎很好相处的样子。

  最后一个同学离开，顾零把塑料袋折叠好，抬眸的时候看见前方站着一个少年。

  他实在是过于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浑身散发着一种阴郁孤僻的气质。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有点长，几乎遮挡住他大半张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零走了过去：“你要买早餐吗？”

  宋乔阳几乎是瞬间就低下了头，他用手指搅弄着校服衣摆，声如蚊蝇：“不是。”

  他根本就没钱买早餐，甚至于午餐都只是他书包里的两个隔夜馒头。

  大家穿的都是校服，看不出什么，顾零低头看见他那双有点旧的军绿色布鞋，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这种鞋耐脏，结实，最重要的是便宜，但是款式实在一般，已经懂得爱美耍帅的少年人不喜欢，也就只有父辈爷爷辈还在穿。

  顾零把一个鸡蛋塞到少年校服口袋里：“还有一个鸡蛋，正好卖不出去，我也不爱吃，就送你了。”

  校服口袋宽大，顾零没碰到他的身体，轻轻松松就把鸡蛋放了进去。

  宋乔阳把手放进口袋里准备把鸡蛋拿出来，上课铃适时响起，顾零匆忙回了教室，宋乔阳也回了自己的班级。

  进门之前他回头看了眼，顾零跑进了走廊尽头的教室，那是初三四班。

  青木中学很小，教学楼一层刚好有四个教室，三层便是初三四个班。

  宋乔阳在一班，这是尖子班，刚入学的时候成绩最好的前三十名学生就在这里，能考上高中的基本也就在这个班级，其他班级不是说没有，只是相对较少。

  学校对于一班给予了厚望，教学的老师都是学校里最好经验最丰富的，一班的管理和条件也是最好的。

  就比如一班有三十个人，前后排的桌椅之间有足够的空间供坐在里面的同学进出，而其他三个班级塞了五六十个人，快要把教室挤爆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讲的是……”

  老师已经开始上课，向来专注学习的宋乔阳难得有些走神。

  口袋里的鸡蛋有足够的分量彰显自己的存在，宋乔阳隔一段时间就要伸手摸一摸鸡蛋，心里对于抢了他第一名的罪魁祸首的不满开始消散。

  他甚至觉得今天的自己运气足够好。

  他免费得到了一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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