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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观音娘子(二)


伊祁箬在军帐里找到姬异时,他正坐在一方藤椅上,安静的听着一旁的书童将那《鬼谷子》一阕一阕的道来。

自他来到冲凌,这已经是他听的第四遍《鬼谷子》了。

将书童遣退了,伊祁箬走到他对面坐下,摘了鬼面饮了盏茶,看着对面明显清瘦不少的青年,心里有些愧疚、有些心疼。

缓了缓,她道:“安定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了,世子都已经回去了,你也回去罢。”

姬异从容的敲在膝头的手指倏然一停,灵敏的嗅出她语气中的不平常,他问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身上有些不好,便要做儿子的回去侍疾,这摆明了是在说这所谓的‘不好’,已经不单单是‘不好’二字了。

“没的事,”伊祁箬摇摇头,实则她对修罗那边的情势还不大了解,但总是不愿意说那些不吉利的言谈的,她对姬异道:“不过图个安心,何况病重多思,你们兄弟都在的话,对王爷养病自然有益。”

姬异闻此,原本提起来的心稍稍安稳了些,长长出了口气,他浅笑道:“我知道你厉害,可是孤掌难鸣,连连王都懂得纡尊与千代、贺兰结盟了,海边你若再没了我,谁还能帮得了你?”

帐中除了主帅便无大将,若是连这个军师都走了,那这绵绵海岸,她一个人如何撑下去呢?

可是伊祁箬却不死心,“我……”

她一个字才出口,便被姬异在那头笑着打断了,他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个劝解之言。可你有否想过,我若将你一个人扔在冲凌城自己转而回返修罗,那么父王问我战事如何我怎么说?……以我的性子,自然是要照实说的,这样一来,父王必得怨我不助你,同时还要日日夜夜的担心你这头的情况,这才是与养病最为无益的了!”说着,他换了个口气,沉沉一叹道:“更何况……若是寻常的对手也就罢了,我便也不与你坚持了,可是眼前这个对手,可不是个寻常的。”

——君羽归寂,出身名门、师出名门。

伊祁箬挑了挑眉,含了一分笑意问道:“你看出他的不寻常之处了?”

姬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还记得永安四年时,促成端嘉、摘星两场联姻的那场战事罢。”

她点了下头,“自然。”

——那场战事,说来不大,可造成的后果影响,又岂容她忘却?

姬异缓缓虑道:“那时候君羽归寂并无战争之心,他求的是一场和亲修盟,是以他真正的实力,那时候我根本就探查无法,可是这一回,”深闭的眸眼赫然又紧蹙了一层,他摇了摇头,长长叹道:“真的不一样了。”

姬异说出这话的同时,伊祁箬看着他的神情,心头便是一沉,想了想,她问:“怎么说?”

姬异忖了忖,起身缓缓踱了几步,最后极尽认真的与她道:“他用兵,我赞一个‘奇’字,遥想当年谷君对观音娘子的评断,君羽归寂却是真的未曾与他师父丢脸。”

一个‘奇’字。

她心头一动。

能让姬异给出这个评断,她真个是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起来——那个人,真若是交起手来,倒让她有些期待了。

“连你都这样说,”她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浅浅勾着,半晌,若有所思道:“我是真来对了。”

姬异无暇顾及她那点子棋逢对手的感悟,堪堪将自己必须留下的理由道出:“他身边有苑姬等人,可你此番过来,身边除了思阙之外并无心腹,这个时候,我必须得在你身边。”

伊祁箬看了他许久,最终,少不得沉沉一叹。

“罢了,我说不过你,不过异,你还是要想一想我的话,毕竟……”左思右想,她还是道出了那句极不愿意提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安定王年岁不浅,这一病究竟会如何,谁也预料不到,再加上这些年江山多风雨,王爷虽远离政局,却也心在家国,中间少不了浪费心神的,熬着熬着,病来如山倒,就指不定会是如何了。

再有一句,是伊祁箬不曾说的,当时安定王妃亲自派人来帝都请世子回去,用的便是王爷又恙的说辞,若是王妃都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王爷那里,只怕真的是不甚乐观的境况。

“我明白,”姬异自也少不得担心,只是权衡过后,他却明白,自己如今回去,是半点忙也帮不上的,还不如在这里,也让父王病中安心,至于回返家城,他当然是想,只是再想,也得等。

他道:“是以必得要助你早日败了君羽归寂,如此,才能安心回返,也使父王宽心。”

伊祁箬浅浅笑了笑。

走到姬异身边,她缓缓道:“论海上作战我们不抵君羽氏,不过论策谋,我若是输给他,那日后千古,便是决计无颜去见舅父了。”

帐中难得的安谧沉静着,不多时,思阙从外头进来,见二人都在,先是行了一礼,“殿下、二公子。”

之后,她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伊祁箬,禀道:“这是有人刚刚送过来的,指明要交到您手里。”

结果那被一张青碧罗烟的锦缎包裹着的卷册时,伊祁箬手指微微顿了顿,连呼吸都慢了一分。

这个颜色,她是极熟悉的。

姬异那头半天不闻她说话,察觉到异样,便关切的唤了一声:“绰绰?”

伊祁箬一回神,看了姬异一眼,又复将目光重新打量在那卷宗之上,半晌缓缓道:“是……观音娘子的卷宗。”

——这正是此刻她最需要的东西。

姬异微微一怔,“是谁送来的?”想了想,他又追问道:“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

伊祁箬有些恍惚。

温孤诀啊……是敌是友呢?

“是友吧……”轻轻抚了抚那青碧罗烟的锦缎,她的语气自犹疑扭转到轻定,终是点了下头,道:“是友。”

海对面逐明军的大帐里,这些日子却是安稳的不像话,似乎就等着来一场风暴,打破这无聊的宁静。

岩宿从外头进来的的时候,朝帐中的君羽归寂与苑姬各行了一礼,继而禀道:“国主,前方传来的线报,今晨宸极帝姬已抵冲凌城。”

苑姬注意到,在听到这一句话的同时,君羽归寂的眼中有一道光芒,突如其来。

——那样明亮,那样耀眼。

“终于,”搁下了手中的书卷,一身甲胄的男子眉眼带笑,浓浓的书卷气还未退却,出口却是带着跃跃欲试的激动,一字字道:“她终于来了。”

苑姬精明的美眸里闪过一道光,垂首一瞬后,含笑道:“周嫱是她好友,又是那么个身份,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只是你倒也不比这样激动,她人来了又如何?如今,且还不到真正较量的时候呢!”

颇有深意的话语落在帐中所有人耳中,彼此皆是洞明。

君羽归寂看了她一眼,含笑摇头道:“没有对手的滋味,皇嫂是不会懂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有渐浓之势,想着海岸那头这天地间唯一一个与自己对等的对手,不禁心胸慨然:“如今她来,即便望梅止渴,终究也是有那么点希望在,于我,便是值得欢喜的了。”

苑姬嗤笑一声,启口又是一盆冷水:“我就怕真到了决战之时,你会顾忌着国宫里那高床暖枕美娇娘,对那边的人,便不敢下手了。”

君羽归寂眸眼一厉,可惜,却并未被身后的女子看去。

苑姬想了想,从旁唤道:“深暮,”

侍候在侧的婢女近前,福身回道:“奴婢在。”

美丽的女子勾了勾那娇俏的眉眼,颇带了两分幸灾乐祸的样子,问道:“国后那里这两日如何?可有消息?”

深暮看了看前头站着的国主,方才回道:“宫里早上才来的消息,国后一切安好如旧,并无半点异常之处。”

这个答案,苑姬听在耳中,很是满意。

她起身走到君羽归寂身边,饶有所指道:“并无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说着,她转头含笑晏晏的看着身边被自己一手带大的青年,道:“她这些日子一直这么老实,你也放心?”

君羽归寂适才还因为宸极帝姬的到来而泛起的笑意此间已渐渐湮灭,眸中一厉,他道:“皇嫂,孤自己的妻子,自有孤自己来管,皇嫂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插手的事,还是敬而远之的好,省得瓜田李下,夙素若是有半点意外,只怕孤都要将罪名按在皇嫂头上了。”

苑姬听着这话,到如今也是已经习惯了。

自从伊祁夙素嫁入逐明以来,她同这个昔日的好弟弟之间有多少的龃龉由此而生?多的,她已经数不过来、也懒得去数了,日久天长,也便无所谓了。

“国主这是明着威胁,呵……”她佯作惋惜的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么好个夫君,就是有人不知道珍惜。”

——这话倒是真的,许多时候,她还真是为君羽归寂不值。

算来也这么长时间了,软硬兼施,偏偏就是得不到那一颗心,放在谁身上谁不难受?更叫人无望的是,在情爱之上,他的对手,偏偏是那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人。

唉……当真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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