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宸极帝婿(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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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千辰走后第二日,午后骆再一到宸极府请脉,寝殿里,宸极帝姬看着搭脉搭了小半刻钟,除了眉头越蹙越紧之外,再无其余表现的太医令,真是恨不得直接将他遣出去来的舒心。
片刻后,终究是宸极帝姬受不住了,无奈的摇头叹了叹,启口道:“每次你来请脉,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若非习惯了你这性子,还真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呢!”
以往,若她有此言,骆再一必是连连高呼帝姬千岁的,可自从早先接二连三的出事,眼看着她越来越不在乎自己的身子,骆太医却是一朝转了性子,现如今辩驳的话也敢说了,时不时还会端着一副豁出去的架势风风火火的直言敢谏,真个是将过去只能装在心里嘀咕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纷纷吐了出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由此便可料到,如今听了宸极帝姬这么句话之后,骆太医非但没有告罪收敛,反倒是支着一双眸子抬头颇为恨恨的犯上瞪了她一眼,语气也冲极了,道:“您体内的真气越来越乱了,难道还能指望我笑呵呵的么!”
现如今,宸极帝姬对他的这种反应,已经见怪不怪,连说两句的心思都没有了。
如骆再一所言,自从之前落了胎之后,这些日子里,按理说还在蛰伏之期的无夜之毒却隐隐有就此苏醒之意。非但弄得她时常夜不成眠,近日来,竟是连体内的真气都有渐自紊乱之势,这对习武之人而言,可大可小。再这么下去,她倒是真怕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要做的事还多半没做成,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骆再一忿忿的表达完了自己的立场,便又专注于她的脉象,一时又低了头去,一边搭着脉一边说道:“皇上和小世子年纪都小,中毒的反应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除此之外,这无夜之毒过往我也只在典籍里看过,您如今这样的情况,我真是……”
他说到这儿,便实在不想再往下说了。
伊祁箬打量着他渐紧的眉眼,却是平静的道出了他隐下去的话,堪堪只四字:“束手无策?”
骆再一赫然抬首,看向她张了张嘴,却实在没办法反驳。
——他说不出这话,并非是顾及着自己头顶上冠着的那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他只是不想承认,她的状况,是这么个难解的局。
伊祁箬却是百无禁忌,半晌,还轻笑了一声,而后叹道:“你若是束手无策,那放眼天下,我也不必有指望了。”
这就是现实。
骆再一心头一揪,垂首一声苦笑,道:“您夸我我倒是挺高兴,不过,我倒宁愿自己是天下第一庸医。”
说着,他撤了搭脉的手,顾自收拾着药箱,脑子里一刻不停的转着,试图寻出一个方法来。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伊祁箬也想了许久,还是不大死心的问了一句:“真没有法子压一压么?”
骆再一看着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
就是这一瞬间,她立时便断定了什么。
所有的担心就此消散,她看着他,严肃的唤了一声:“小九!”
——只凭他那一个目光,她就知道,其实,还是有办法的。
只是那办法,定然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就是了,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讳莫如深。
骆再一看着她的神色,就知道已然瞒不过了,只是他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将这方法告知她,眼里又急切又纠结,道:“殿下,会伤根基的啊!”
听罢,伊祁箬就笑了,问道:“我还怕伤根基?”
骆再一越发急了,“可是我……”
她索性打断了他的话,不容置喙道:“行了,到底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所谓说来听听,这四个字才是真正的说来听听,骆再一很明白,这个法子,自己一旦说了,她便会毫不顾忌的去用。可是事到如今,他却也不能不说。
深吸一口气,他深蹙着眉眼对她道:“天狼谷中生长着一种名唤绿衣碎的草植。”
她一听这东西,眉头便蹙了起来。
“那不是在短时间内,能使人功力倍增,其后却会油尽灯枯的毒药么?”
虽然知道骆再一既然提了出来,便定然不是无用之物,可过往对那东西的听闻却还是让她不由的添上一抹忧色。
“也看怎么用,”许是心里对这个法子实在是太过排斥了,骆再一说话的过程中,脸上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别扭着、别扭着,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尝食之下确如您所言,在内力达到巅峰状态之后不多时,便会油尽灯枯,可若是将此物烹煮后,以药汁浸淬金针,施针于人体三十六道致命大穴之上,便可将体内真气削封六十四日左右,等药力散了,内力也便会恢复稳定。”
她大概听明白了他话。
以六十四日封存内力,武功尽失的状态,换两个月之后,真气的长久稳定,这法子在她看来却也是可行的,不过显然,所带来的弊端,绝可能只有这六十四日的武功尽失。
微微思量片刻后,她试探开口,道:“所谓伤根基……?”
骆再一哀怨的看着她,搁了好久,方才认真的吐出三个字:“会折寿。”
宸极帝姬听罢,先是一愣。
“噗……”片刻后,随着一声失笑,她向骆再一问道:“你觉得我还怕折寿?”
那态度,分明是在询问什么早已有了既定答案的问题。
——早已料定自己这一世不会寿终正寝,她又怎么会怕折寿呢。
可骆再一却不这么想。
他始终看不得她这样祸害自己的性命,一时急色更添,“殿下……”
她摇了摇头,抬手打断他的话,平静道:“好了,不必说了,也是赶巧,我正打算去一趟天狼谷,如今也算一箭双雕了。”
“您要去天狼谷?”骆再一惊讶道,而后又有些着急,“可我这还来不及收拾,太医院也没个交代……”
她笑道:“我几时说要带你去了?”
他一惊,换做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这样,便很是难以接受,“您不带我?这怎么行!”
伊祁箬只淡淡道了一句话:“我带了你,皇上怎么办?”
骆再一心下也是明白的,她所顾及的就是这个,可他却道:“皇上如今病势稳定,姜辛足以独当一面,您就带着我去吧!”
她还是不同意,语气里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势,道:“总有万一,你在这儿我才放心。”
“可是施针的事……”
他还没唠叨完,她的下一句话便叫他彻底愣在了那里,只听她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淡淡道:“我会带聂逐鹿过去。”
“他?!”骆再一听罢,险些蹦起来,“他是越千辰的人,您怎么倒信任起他来了?”
对此,伊祁箬并没有解释太多。
她只是说:“所谓用人,这个人你本不必全然信任,只要知晓在何事上能信他,便足矣。”
四日后,归来城郊。
自帝都马不停蹄的赶了这几日光景,到今天过了归来城,远望而去,天狼谷的影子终于更近了一分。
帝都里因着婚期将近,需要打理的事尚有许多,是以此番远行,除了随行的暗卫之外,宸极帝姬身边便只带了聂逐鹿一人。眼下两人在城郊放马稍息,她转身,便见到他负手而立,难得的一番清明之态,正朝着一个遥远的方向默然伫立。
心头一动,她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也随着他目光远投的方向看去,有心的问了一句:“看什么呢?”
“这是条岔路。”聂逐鹿启口,答非所问,立足于脚下,归来城一地,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颇有些意味——只因这座城,正真好好坐落在两个天下闻名之地的正中心。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又朝相悖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道:“向北是天狼谷,向南,便是琉璃滩了。”
她眉眼无波,听着他的话,并未有言。
聂逐鹿却忽然低声笑了笑,继而道:“一南一北,走不出两个结局。就是不知道,当年的定王殿下可曾料到,那一道衡光刺去,了结的,却是两个人的性命……”
看似不通的一句话,她倒是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向南,琉璃滩,是昭怀太子战败身死之地,向北,天狼谷,同一日里,章灼王姬追随挚爱,殉情而去。
所以他说,重华那一道衡光,所杀的,并不只有越栩一个人。
伊祁箬静静的听着,眉间情绪莫名,仍旧未曾说话。
聂逐鹿没有放过她,转头看着她,近一步问道:“您又有没有料到那场战争的结局?”
这回,宸极帝姬总算没有继续沉默下去。
“我从未打过败仗。”目光远望向琉璃滩,她清冷道:“起战伊始,对所有可能的结局,我皆有所料。不过我料的,只是胜败,料不到的,是如今。”
他眼里带上些疑惑,脱口追问道:“您后不后悔?”
她唇边一勾,似有似无的笑了笑,感叹道:“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我都数不清有多少人问过了……”
聂逐鹿却摇摇头,声色低沉,带着满满无言可诉的深意,道:“不,我不是问梁夜大战的事,我问的是,千辰。”
她眉目一动。
“你还是太不了解我。”许久后,她收回目光,颇有深意的笑了笑,对他道:“我若后悔,他早就死了。”
聂逐鹿眸光一顿,随即一想,倒也并非无迹可寻。
“过去我觉得他很聪明——从小他就聪明,老师讲的东西、太子殿下教的东西,他总能十分轻易便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可这些日子我却越来越觉得过去自己眼瞎,”说着,他没柰何的感叹了一句:“他是真傻呀。”
宸极帝姬赞同的点点头,但笑不语。
他接着道:“清娆殿下的事,但凡他有一点洞明,便能看清,您是早就知道的。”
“呵……”
不解的望向她,他问:“您笑什么?”
她笑意进了些在眼睛里,缓缓道:“那小丫头,亏得你有心,还唤她句‘殿下’。”
聂逐鹿脸上显露出了一些接近本性的纠结之色。
“罢了,就这么叫着罢,”她也没有为难他,说着,转身低低喃道:“总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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